陆月哼了声,领着李秀儿朝东边追去。她们两个常年在山里跑动,脚步比薛盛如快不少,没一会儿就追上了他。
“大爷,您等等!”陆月及时叫道,“我想起来有个要紧的事跟你说。”
薛盛如猛刹住脚,皱着眉回头。
陆月已经站在了离他极近的地方,薛盛如问:“你要说什么。”
陆月挪动脚步,一边挪一边说,“我要跟你说……”正神神秘秘地拖着调子,忽然两手抬起推在薛盛如肩膀上。
薛盛如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扎着手乱挥,像只大扑棱蛾子一般倒在了虚掩着的茅草,跌破茅草,栽进了个一丈来高的深坑,他头顶着杂草,还没恍过神,就听见爆发而起的笑声。
“好福气呀,”坑边先露出额头,再是一双弦月弯弯眼,女孩子的脸露全了,她笑得让人怒火喷涌、血液逆流,“这坑里死过老虎,大爷也算走了虎路。”
薛盛若后槽牙咬得咯嘣响,怒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姓薛,我是云州城里的薛家!你们这是阻碍官府办差,你们都该被关进大牢!”
李秀儿往坑底瞧薛盛如张牙舞爪的模样,侧首问陆月,“薛家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家吗?比段侯爷家还厉害吗?”
“没听说过。”陆月慢条斯理道,“但肯定不如段侯爷家厉害。”
李秀儿道:“我们连段侯爷都不怕,更不怕什么薛……什么薛家了!”
薛盛如气得脸一阵红一阵青,陆月看着他,笑眯眯地摊着手,“大爷失足跌进了老虎坑,我们两个黄毛丫头没办法救大爷出来,这可怎么办啊?”
她说是不知道怎么办,薛盛如从这张可恨至极的脸上读出她绝对有所打算,错着牙问:“你想怎样?”
“六营就在山脚下,我们可以去叫人救你们。可单凭我们几个女孩子去搬救兵,营里的兵恐怕不信。”
“若能拿出你们贵重信物,他们多半会信了。”陆月打量着坑里薛盛如,像看一只羔羊,火架好了,就等羊自己上烤火架了。
“薛公子,你的靴子,真好看。”陆月笑盈盈,她从怡红楼顺出来的银票子金饼子花完了,正愁没地儿挣钱呢。
薛盛若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发黑。
“大爷的羊脂玉带,价值不菲吧?你丝绦上系的,盘蛇琉璃玲珑球也不错。外袍上的翡翠扣儿,真讲究啊。”
薛盛若深呼了好几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了,弯腰脱靴,猛地砸到上面。
陆月躲过,回望薛盛若不堪愤怒的眼,笑道:“大爷拿这些砸我,砸得我心花怒放啊。”
等陆月走了,薛盛如靴子没了、腰带没了,袍上的扣子扯掉了只能自己拢着,他怒极又想大哭一场。好在没过多久,巡山的兵丁就找到了他。
邵玉看着从坑底爬出来、狼狈得没人形的薛盛如,心里纳闷无比。这巡山只是个过场,云州根本没有什么匪贼。
怎么匪贼突然冒出来,还抢了薛公子的一身家当?
邵玉想问,可薛盛如扎着头回避他的目光,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这话,邵玉也就问不出口了,吩咐自己的小厮安排顶轿子,送薛公子回家。
薛盛如下了轿子,羞愤难当地踉跄几步,连句话都没跟邵玉的小厮说,就一头冲进家里。
一院子的丫鬟嬷嬷们看着五公子衣衫不整的冲进来,顿时像烧开了的水,滚滚沸腾起来,碎步追上去,小厮和丫鬟进门要服侍公子,被薛盛如抓起砚台摔在地上,惊退了出去。
薛老爷听说这事时正品着一碗茶,听得撂下茶碗就奔向儿子的独院。怎么了这是,早上好好地跟着邵将军出门了,回来就这样了。
“爹,我再也不去见邵将军了。”薛盛如今年十四岁了,已经好多年没掉过眼泪了,此时他眼泪崩流,像个孩子一般尥蹶子,“我再也不去了!”
薛老爷傻在门口好半天,才吩咐婆子们赶快给儿子上驱寒压惊的汤药,薛盛如被小厮搀着去洗漱更衣。
回来时,薛盛如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只眼圈还有点红,他垂头垂首跟父亲讲了今天发生的事,说得他屈辱万分,眼冒邪火。
薛老爷听得心一阵阵地下坠,叹了好几口气。他费了大力气把儿子送到了邵将军面前,又托文知府说了好话,才让邵将军同意带着儿子去外面见识见识。
怎么弄成了这样。薛老爷眼睛看着地面,说:“满哥儿,你还是得去。”
薛盛如浑身抖起来,紧抿着嘴,怒目自己老爹。
薛老爷一脸无奈,道:“年轻的时候,谁没出过丑,这是小事。邵将军那边,还是要尽力亲近的,你知道咱家没有根底,一朝得势起家……”
“爹!你出过这样的丑吗?你被人扒了衣服,被那么多人看吗?”薛盛如叫嚷起来。
“邵将军,”薛老爷声音抬高压过儿子,拍着扶手道,“是天边儿的人物,他这样位份的人,看你就跟看没断奶的孩子一样。你这些事,放在邵将军眼里,就是一笑了之的笑话儿。”
薛盛如咬着嘴唇,委屈道:“我不想当笑话儿。”
“能让贵人笑一笑,都是福分了。”薛老爷调子放缓,他也心疼自家儿子,可邵将军这么粗的大腿,不能放过,“满哥儿,咱家的富贵都是因为陛下的一句话,以后咱家要是有什么事,邵将军肯抬一抬手,就能换咱家多少口的性命。”
“这你都懂吧?”薛老爷满目慈爱地看着薛盛如。
薛盛如的翁翁薛百庆年轻时只是镖师家的左领,意外接了当时在汉王府当差的周内侍的生意。薛百庆敏锐地察觉周内侍身份特殊,那单生意办的利落,人情也就此结交。
后来,汉王爷成了皇帝,周内侍摇身一变成了太监总管。薛家从不知名的小镖师之家,到南来北往第一大镖行,再后来,户部仓府大使的差事落在了脑袋上,一夜间野鸡变凤凰了。
这靠的,都是附骥到了贵人身上。而现在,周太监老了。
薛盛如脸色微白,这些,他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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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和秀儿分了赃,又把兔子送去小春芳家几只,各回各家。
一进大门,陆风原本坐在凳子上剥蒜,看着陆月就嗖地站起来,陆月嘘了一声,堵住哥哥马上吐口的话。
“晚上吃饺子?”陆月问了句,走进正屋。
“嗯,都好了,锅里煮着呢。”陆风刚回了这句话,隔壁就冒出秀儿的声音,她问:“什么馅儿的啊?”
陆风对着墙头喊:“猪肉大葱的!”
“我也想吃,风哥,给我留几个!”秀儿喊回来。
“馋嘴猫!就想着吃阿月他们家的,别人锅里的饭香是不是?”秀儿娘忍不住训了秀儿几句。
陆风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手拢在嘴边,回:“待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进了屋,陆风关上门,一个箭步迈到炕边,拉过凳子坐下,眼睛闪着兴奋,满脸红光,“阿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邵将军是邵将军,今个我去营里,嗐,你都想不到!哥哥我从来没这么风光过。那个老刘,跟埋进棺材又挖出来一样,浑身的死气,看见我了还得硬撑着冲我笑。他小声跟我说什么他是不得已的,他对不住我,我都没理他!”
陆月歪坐在炕上,胳膊搁在炕几上,眉眼带笑地嗑着瓜子。
“营里的武指挥,竟然说他敬仰我、敬佩我!虽说我是突然提拔上来的,可每个人都跟我亲热得很。他们好像每个都已经认识我了,恭喜我回来,恭喜我升为副指挥使。”
“嘿,”陆风志得意满地晃了晃肩膀,“哥哥我知道悬灵寨那场仗打得好,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打的那么好,我好像是六营的大英雄了。”
陆月眼里的笑意浓得化不开,道:“不止是因为那场仗,还因为你那天对秦参军说的话,说到了每个人心里。现在有了这场东风,你的名声应该已经传开了。”
“话说回来,阿月你怎么不告诉我,邵将军是邵将军!”陆风仰着头,眼光闪亮地看着妹妹。他妹妹又好看又聪明,坐在高处,和神仙菩萨没区别。
陆月捻掉手指上的瓜子皮,道:“我不能告诉你,邵玉是顶聪明的人。在这样的人面前,有一丝隐瞒都极容易被发现,所以你不能知道。你一派真诚对他,他才会真诚对你。”
陆风抬起胳膊,撑在炕沿,道:“邵将军是禁卫军大统领,他这样的人和皇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我们把云州的事告诉邵将军,再让邵将军跟皇上说。皇上知道了云州的情况……”
陆风听说,邵家先祖从仙山入红尘,仗剑走天涯时与大周圣祖爷结拜兄弟,助圣祖夺天下,立下汗马功劳。自此之后,邵家世代杰出子弟,接任九门提督,一生护拥皇权。
这样的情分,陆风以为皇上一定会相信邵玉所言。
陆月斜着二哥哥,斜得他的声音渐渐低落到消失不见。
陆月眼里的笑意冷下来,嘴角那抹笑寒得结冰,“邵将军若是把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他这差事,只怕就做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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