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歇下,邵玉和他表弟睡一间新收拾出来的空屋子,邵玉摘下玉冠松了发带,躺下合上眼。邵良一个翻身,侧撑着身子,道:“玉哥,你跟那丫头说了那么久的话,都说了什么?”
邵玉依然闭着眼,道:“聊了些家常,我忧心她被陆家哥儿和那两个男子欺负,是我多虑了。”
邵良哈了声,道:“陆风和他那两个兄弟,一看就是厚道人……”他想起金石头收捡战利品时那个样子,好像地上捡金子一般,又惊奇又高兴的模样,就忍不住笑。
邵玉坐起来,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必要和表弟讲清楚的,此行的目的除了带他见世面,也要带他见见人心。
邵玉看向表弟,肩头的头发垂下来,周身气质柔和似月,那双眼却肃然,“观其行而知其心,陆家哥儿此番布局极为凶悍毒辣。”
邵良也坐正了,听哥哥的教导。
“草原骑兵常年劫掠大周边境,十分野蛮又十分奏效。陆风千里追击到敌营,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凭的就是与草原人一般无二的凶悍匪气。像你我,往往就不会想到这处。”
“说到毒辣,陆风比草原人更胜一筹,大开寨门引敌人进城又出城。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他连他亲妹妹都豁出去了。”邵玉说到最后一句,每个字都着重力度,听得邵良后背发凉。
是了,如今胜了他们自然高兴。可放敌人进城的不顾一切,又有几人能做到呢。邵良想着,后怕地摸着后脖颈。
邵玉舒出一口气,“陆风本可以提前将妹妹安置在别处,但他没有,所以我担心。”
邵良忽然挺直了背,身子前倾,道:“陆风把妹子留在寨里,是不是就为了让这个局天衣无缝?”
此局中最要紧的就是寨中情势的把控,邵玉轻拍了下表弟的头,笑道:“想什么呢,阿月才多大的孩子。”
邵良蓦地想起来陆月是那么小的丫头,连连奥了好几声,他怎么忘了陆月是那么小的丫头。
第二天,邵玉邵良两兄弟上路虎头堡,临行前邵玉问陆风今后有什么打算,陆风愣了下,琢磨了一会儿,说他觉得云州西北线的废弃堡寨很可惜,若是能利用起来连成一片,草原人是如何都打不进来的,他想和各个堡寨的守卫合作,慢慢修复堡寨。
邵玉听了朝陆风拱手,赞他的赤子之心。陆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直挠后脑勺。
目送邵玉他们离开,陆月朝着哥哥一个劲儿的笑,笑的陆风心里直发毛,问:“阿月,你到底在笑什么?”
陆月脚步轻盈前走了几步,说:“哥,你和铁子他们这些日子抓紧训练。不然,等升官了,你们就没有的空儿了。”
“升官,什么升官?升成什么,谁跟我你说我要升官,玄女娘娘?”陆风追着问。
陆月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指,“天机不可泄露。”
果然,过了几日,六营的书办骑马来到悬灵寨,给陆风、王铁和金石头分别送上调令。陆风升为六营副指挥使,他与武指挥使一起统管步兵骑兵五千人。王铁和金石头升骑兵营百户长,粮饷翻三倍。
陆风捧着调任文书半天合不拢嘴,脑子里啥都没了,反复循环阿月那句天机不可泄露,真神了,神了!
王铁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纸面,他大字不识几个,死抓着书办不放,让他把调令读了一遍又一遍。书办哀叫连连,说几位爷这副模样也太经不起风浪了,你们回城了拜见段侯爷、邵将军岂不是要尿了裤子。
金石头跳起来,扒拉过书办,“段侯爷,邵将军?什么什么?”
书办有些的得意地扬下巴,兵鲁子就是兵鲁子,没见识得很,道:“段侯爷,您肯定知道。邵将军嘛,姓邵名玉字孤欢,”他朝天上拱手,“禁卫军统领、九门提督,给当今圣上镇守皇城的大将军。”
陆月还是坐在那张藤椅上,禁不住地摇啊。那天晚上她跟他诉苦,就知道他会这么做。
邵将军还是邵将军,仙山上下凡的玉人儿,最看不惯疾苦。上回他倾心竭力教授她武功,何尝不是怜她疾苦,望她不要再苦。
陆风他们要走了,老范他们替年轻人高兴,心里又难过好不容易处出来的情义,就要这么成追忆了。陆风许诺,他回城里料理好必要的事儿,就会回到悬灵寨,他要一步步,修堡筑垒,再不让草原人为所欲为。
陆月抱着包袱正要上马,牛成大按住了她的肩膀,他布满厚茧的粗苯手指,翻起发绳来倒是灵巧得很,他给陆月扎了个双丫髻,托着她上了马。
他们骑马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陆月才停下挥手,王铁他们才不再回头看。
“走,回云州!”王铁忽然大喊一声,把大家伙吓了一跳,他啪地甩鞭,疾驰奔出。金石头不甘示弱追上去。
陆风和陆月共乘一匹马,慢慢悠悠,他低头看妹妹舒展的眉,心想,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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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回家先找了秀儿,秀儿哇啦啦大叫着跑出来,她可想死她的好姐妹了。
陆月声情并茂讲起了她在悬灵寨的惊险刺激,把陆风说的英明无二,听得秀儿一会儿攥起拳头捶腿,一会儿又跳下炕大呼过瘾,她说她要是和月月一起被草原人抓去,她们两个就齐心协力先把草原人杀个对半。
陆月听得眉毛高高抬起又落下,秀儿比她想的更聪明、更有血性。
秀儿两手托着腮,问:“你的诗文背完了吗?是不是又该去城里读书了?”
陆月呃了一声,拍了下额头,她早把这事儿给忘了,像她这样不安分的学生,一想到枯燥的坐在桌案前摇头晃脑背书,就先想着怎么松快松快。
我都要去读书了,还不得好好玩一玩。陆月身子前倾,道:“诗文等到了学堂再背吧。凭我的聪明一眨眼的事儿,咱们去打兔子玩吧,今日开荤庆功!”
秀儿笃信凭月月的聪明,几句诗文算什么,想都不想,穿戴好了就挽着她的小姐妹出门去。
“哎,你想不想一起读书去,我跟我姐夫商量商量,咱俩都去曹氏族学上学。”陆月挽着秀儿的胳膊,贴得可近了,浑身的亲热劲儿。
“上学……”秀儿又犹疑又好奇,问,“上学有意思吗?”
陆月肚子里的坏水活泼泼乱翻,面上喜气洋洋,“太有意思了,好多小伴儿一起玩。而且每个月的头名,有银福豆拿。”
“好多人一起玩还有银子拿,这么好!”秀儿满脸的兴奋,“我要去上学,我想跟月月一起去上学!”
“好,”陆月眼角带着丝意味不明的笑,“我跟曹姐夫说说,到时咱俩都住他家,睡一个屋子。”
“好好好!”秀儿喜悦地蹦起来,她最喜欢和月月一起睡了,她俩能说一晚上的话。
她们两只凑在一起就是噼里啪啦锅上的豆子,可唯独在山上,从来只使眼色不说话。上山不久,陆月就找到了目标。
秀儿顺着陆月的目光望去,稀疏杂草的雪地上,有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动。
毛茸茸抖着,爪子一下下搓着长耳朵。
李秀儿三两下爬上了树,站在树杈之间拉起弹弓,兔子被李秀儿的弹弓崩得满地乱窜,陆月拉长牛筋,手稳气匀,她挑起眉梢那瞬,石子飞出去,闷闷响声,兔子被打翻扎在雪里,两脚扑腾。
草丛摇晃,陆月旋身拉长皮筋,“砰”一声,又一只白兔殒命。静悄悄几刻钟,陆月仰面对树上的秀儿灿然一笑。
秀儿张口要喝一声好,眉头却蓦地皱起看向远处,语调尖锐很不客气,“什么人?”
陆月还没看到人,就先听见一个傲然疏朗的少年声音。
“我还没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树影后走出个衣着鲜亮的公子哥,羊羔皮缎袄、祥云瑞兽红靴,腰间挂了把刀,看上去气势极盛。
陆月隐约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是谁。如果见面说过几句话,她肯定记得,既然记不得,应该只是擦肩而过。
“这山从昨个儿起就封了,你们两个黄毛丫头偷偷跑了来,大爷我不跟你们计较,”薛盛如叉着腰,俯视着比他矮一个头的陆月,“赶紧滚回家去。”
秀儿有几分莫名地看向陆月,陆月也抬头看向她,神态闲闲,秀儿心里有了底,抱在树上不动了。
嗯,月月有她的打算。
陆月调子拖长哎呦了两声,道:“我和我妹子在山上从小跑到大,头一回听见上山叫偷,真是稀罕。”
薛盛如没想到这么小个丫头,竟然还有些难缠,道:“我奉知府衙门和总兵将军府的命令,封山戒严,搜查山匪。你们两个要是山匪,就留在这儿等着被押进大牢,你们要不是,速速离去。”
薛盛如看着陆月脸色变了,心道他会不会吓坏了这个女孩子,可陆月却说:“山匪啊,我见过好多了,他们都在东边的寨子里。”
薛盛如被她这句闪到了,瞪圆了眼睛,“好多山匪,你见过?”
“嗯,”陆月满不在乎地应了声,“刚才我还跟他们打招呼来着,怪不得他们肩背手提那么多东西,原来是搬家啊。”
薛盛如的心提了提,肃容问:“他们在哪?”
“就在那边,你追半个时辰也许就追上了。”陆月往东边一指。
薛盛如哦了声,调子里满是警惕和怀疑,但万一是真的,他就能在邵将军面前立大功了!
“你们赶快下山,官兵和山匪打起来了,不小心伤了你们,可没处哭去。”薛盛如扔下这句话,脚步匆匆往东边去了。
等他走远了,李秀儿动作利落地下了树,陆月看向她,“还有别人吗?”
李秀儿摇头,“没有,只他一个。”说完,李秀儿心领神会地笑起来,“月月,你想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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