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这一番直到夜深才鸣金收兵。酒桃强撑着伺候摄政王穿衣。他一低头,看见孟庭蕤衣角的一片可疑湿痕,热度从颈子攀上脸来。眨巴眨巴眼睛,他把那片衣角撇开,就当没有看见。

孟庭蕤射进去的东西还在他肚子里,他要很努力地夹住才能不让它流出来。酒桃不敢看他,半跪下来给摄政王系腰带,这样好看利落的腰,他伺候得整齐,自己心里也满意。

“好了。”酒桃抚平孟庭蕤蟒袍上的褶皱,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可腿打哆嗦,站得不稳,硬是满脸堆笑地站住了。他腿根一凉,想是那些东西到底没留住,肯定沾湿了裤子。

赵娥在灯下绣小衣。

这衣裳她绣了有些日子,就差袖子的收口了;她别具匠心,在上面绣了三片竹叶。倏尔外面有了响动,紧接着门扉洞开,外面那人打了帘子进来,后头跟着小厮夕烛,追着给掸帽子和肩头上的雪。

“才开春,怎么又下雪了。”

赵娥放下手里的小衣,笑着迎上去,亲手替孟庭蕤除了大氅,掸掸雪,给女使去收好。帘子放下,门也关严,就隔绝了外头的风雪。孟庭蕤看了眼她丢在榻上的衣裳,眼光倏尔柔和下来,开口道:“又给元哥儿绣衣裳?晚上不要动针线,伤眼。”

赵娥脸上漫起笑意,这是她结发十年的夫君,虽然两人之间从未多么亲密,但她是知足的。

一个女人,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是奢望。可只要这人知冷知热,万事同你商量,那还有什么不足意的呢?

“今儿又和郑延他们吃酒去了?”她伺候他脱掉蟒袍,他一身的酒气,想来又是这群人结伴去了抱玉台。

“唔。”孟庭蕤不置可否,本想倒头就睡的,赵娥又说:“外面这样冷,洗洗脚再睡吧,也睡得好。”

她抱着蟒袍,亲自去吩咐她陪嫁的女使洋槐打水,也不知怎的,倏尔碰到一片袍角,灯光下看不分明。她摸了摸,原是不知怎么打湿了。鬼使神差,她低头在鼻间嗅了一嗅,脸上残存的笑意渐渐地淡了下去。

赵娥折返回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存的什么心思:问他个明白么?这有什么可问的。当朝官员狎妓,甚至男妓,自古便有,王公贵胄,亦不能免俗……

可真等她拐过屏风看时,却见他已靠在瓷枕上,合着双目,睡得熟了。

年节过去正是初春,人身上都懒懒的,睡醒午觉,肉酥骨软。孟太后扶着美人靠坐起身来,海棠春睡的脸儿上头还浮着几许红晕。椴白见她醒了,到她身后来为她揉按太阳穴。她如今三十五了,鬓角已见星点白发,椴白小心翼翼地为她拔去了,再束好头发,照旧是个□□的模样。

“这会子该下朝了罢。”

她从榻上挪下脚来,目光从眼前转到窗格上,太阳西移,已经过了晌午了。

“太后放心。不是早就派人传信儿了么?摄政王下了朝就过来。”

“不错……”她喃喃了一句,整了整精神,又道,“为我梳妆。”

椴白的手自来灵巧,别好钗环,上好妆容,正听见外头的小太监唱诺道:“摄政王到——”

她脸上缓缓笑起来,吩咐椴白道:“傻站着干什么,上茶,摄政王爱喝庐山云雾。”

“还劳动娘娘吩咐么!早叫人备好了。”椴白笑道,“知道娘娘挂心摄政王,哪里敢不周到呢!”

“参见太后娘娘。”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孟庭蕤已从外室踱进来,拱手行了个礼,又笑说:“一来就劳动长姐和椴白姑娘,是我的不是了。”

“来人看座。”孟庭芳脸上笑得暖和亲热,全都安排熨帖了,因笑说,“除夕时候圣人设宴,想叫你来说说话,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今儿叫你来,咱们姐弟不拘什么俗礼,也好好唠唠。”

孟庭蕤于是笑笑,端过茶盏,茶盖撇了撇浮沫,浅呷了一口。

孟庭芳因问说:“家中一切都好?我上次见小娥,想已经是前年了。她诰命在身,往后多来宫中走动走动,也陪我说说话。”

孟庭蕤笑着应了。他话本来不多,不过太后热络,他又常有应和,这叙话倒也不显得寥落;因而孟庭芳又问了元烛,孟庭蕤道一切都好,又听太后说:“现在你还当元哥儿是小孩儿,一转眼就长大了……当年我怀皇帝,好像还是昨日的事儿一样!你瞧,明年他满十五,如今就该议亲了!”

这一番兜兜转转,可算是到了正题。

孟庭蕤的茶喝了一半,椴白为他斟满,茶梗随着水面摇荡,渐渐又归于平静。孟庭蕤转过脸来看太后,模样温雅,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谁看来都是赏心悦目的翩翩公子:“不知道娘娘什么打算?”

孟庭芳自然巴不得他接这个话茬。她这样的年纪,模样一如往昔,眼角的细纹也未尝损害她的美貌分毫:“我寻思着,茂国公家的嫡孙女,今年也是双十年纪了。虽说年岁比咱们圣人大些,可老话儿说了,大点儿的会疼人。”她觑了觑孟庭蕤的脸色,见他未出言反对,因而又说,“这茂国公也是的,等闲人家看不上,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耽搁到如今!想也是,这是如星和她的缘分在这儿呢。”

这话说得也巧,孟庭蕤是圣人的亲娘舅,这给外甥择婿,太后不端什么架子。

“长姐要择茂国公家的贵女……想来,是要她入主中宫了?”

“哪里的话。”太后也抿了口茶,“我么,不过是个媒人,就顾着撮合他们两个。要说位份,还要看圣人相不相中。”

太后打了个太极,屋内一时沉寂下来。窗子外头时而传来几声鸟鸣——开了春了,候鸟也都飞回来了。万物复苏,确然是个好时节。

“长姐若是相中,弟自然也无意见。”

阳光透过窗格,映在孟庭蕤脸上,一派春和景明,暖意融融。

“某还有事体,不便多留。”他起身告辞,照旧笑着,又抬手道,“椴白姑娘留步,不必送了。”

年节过去,抱玉台也热闹起来。虽然都说春寒料峭,酒桃却开了窗子,抻着脖子朝楼下头张望——猪肉铺子也开张了,并几个卖炊饼小吃各类饮子的小摊,馋得他差点流哈喇子。

他能有这样的空闲,还是全赖他门可罗雀,无甚恩客。绿绮从来是个忙人,打生意开了张,就没空和他一道厮混;何况归海潮这几日毫无音信,他也就歇了那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心。一并的,他也记着酒桃的恩情,要趁着自己炙手可热顺道抬举抬举酒桃,一有了空闲,就与他说:“你这样不是个长久之计。郭妈妈什么心性儿你也知道,无利不起早的精明人。若是你不争气了,还有你的好儿?”

于是绿绮就给酒桃张罗起来,要介绍几个人给他;看出酒桃一脸恹恹的,因竖起了两道柳眉说:“怎么,伺候过一回摄政王,就不知道自己姓氏名谁了?我劝你看看我,一心拣着高枝儿攀,结果怎么样呢?”

绿绮说得是不错,就这么的,酒桃也跟着喝上几口汤——这里边有个姓苏的公子,出手阔绰,又无家小,是抱玉台最受欢迎的主顾;酒桃还从他那得了一把金瓜子。

苏郎风流,也粘人。他不像孟庭蕤,还有家小;留宿抱玉台也是常事。酒桃给枕在他腿上的脑袋梳理头发;他这辈子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

“还不曾见过桃儿这样的小郎。”苏郎翻个身,一双笑眼瞄着酒桃情事之后潮红的脸,“才刚相好,就把檀郎往外面推。”

酒桃低着头,转开眼不说话了。在他有限的经验中,只学到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羞赧。不然大多数时候,他总是望天发呆,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要做什么,是奸是傻。旁人摸不透他,自然也不亲近他。

两个人都倦了,于是就这么交颈睡了。春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酒桃睡得不安稳,从梦中惊醒,雨渐渐停了,雨声却好像还没有——咚咚咚地敲在屋檐上,窗棂上,伴着门外咚咚的脚步和敲门声。

酒桃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可那敲门声越见急促了,他这才如梦方醒,低低应了声“嗳,这就来了”,匆忙披上小衣,蹑手蹑脚地以免惊醒了主顾。他没有穿鞋,白生生的脚丫踩在地板上,散着头发,猜想难不成是绿绮——可也不是绿绮。他一开门,外头大堂的灯也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了,门外站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吓得他手脚冰凉,接连倒退了几步,一如回到了除夕当夜——好啊,如今就是他的死期了?

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几句,三五个人就和他擦肩而过,撞了他一个趔趄,直奔内室。其他房间的行首都醒了,屋外一时灯火大亮,把这黑洞洞的小屋都染得快要灯火通明了。内室里接连响起几声怒骂来,酒桃又奔回去,眼见着几个壮汉把主顾从床上拖下来,急得要跳起来。

“刁奴!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睁大你们狗眼看看爷是哪个!”

为首的那个长得是个好说话的样子,因而一面陪笑一面说道:“惊着郎君了,是奴们的不是。可老太爷说了,要抓郎君回去,咱们也是奉命行事。”

“什么厥词!老太爷从不管我的事儿,你们假传老太爷口谕,仔细你们的脑袋!”

打头的那个苦笑两声,并不答话,一招手,几个家丁就手里的绳子给捆了个结实,一并把嘴堵上,往肩上一抗,就这么抗出门去;动作干净利索,估计是家去了。留下酒桃一个,衣衫不整目瞪口呆。绿绮从隔壁“咚咚咚”地跑来,也张口结舌地看他们一行人走了,再看看酒桃,两个人相顾无言了一阵。

“坏了,我得请个道士来打个醮。”

酒桃乱七八糟地站在原处,喃喃和绿绮说道。

“我这屋子有毛病,不是我给抓了就是主顾给抓了……真不是招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话不假。孟庭芳一早醒来,自觉害了多日的头风病就此痊愈了,一坐起来,就唤椴白进来。椴白知道她心里高兴,端着铜盆来亲自给她洗了脸梳洗,又说:“太后今日都打算好了?”

“这事儿宜早不宜晚,夜长梦多。今儿你就快派人到茂国公府。三书六礼,纳吉问名,一个都不能少。不过日子就不要拖那么久了,能今日办完,就今日办完吧。”

主仆两个未尝想过今日的顺利,太后夙兴夜寐到了如今,终究见了亮了。两个人正说着话,小太监连喜进了来,先跪下磕了个头,说:“娘娘,茂国公那边儿派人传口信儿。”

孟庭芳脸上的笑意一点点,一点点地淡了下去,却还强打精神道:“快请。”

来人是茂国公身边的老人儿了,孟庭芳自然认得,可这时候碰见老相识,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如今真说了话,却不那么入太后的耳了:“奴拜见太后娘娘。今日来是传茂国公的话,老爷子问太后安。”

孟庭芳点了点下巴,椴白在后头瞧见太后颈后冒了一层虚汗。

“茂国公说,昨儿得了消息,说娘娘今日要派人到府里求亲,可是不巧,大姑娘自小有一门娃娃亲,早许了人家了。于是让老奴趁太后还未派人过来,大清早就来跟娘娘请罪。”

“……怎,怎么定了亲了?不是早就说好了的……”椴白脸色一白,急道。

“这门亲是有年月了。茂国公说起来也直拍脑门,实是没法儿,娘娘恕罪。”

孟庭芳方才绷得直直的脊梁彻底松垮下来,往后一靠,声音里立马见了疲态。

“定了……好个定了。定了哪户的人家?”

“是清河县出身,今年新晋的翰林,叫苏玳的,家中行四。”

太后点了点头,而后止不住似的点了又点,说道:“好一个娃娃亲。茂国公年岁大了,惦念故里也是应当的。再宝贝的大娘子,也得和老家攀个亲。”她靠着后头的美人靠,一转脸,看也生厌似的说,“送客吧。”

那人又磕了个头走了,屋里又静下来了。

“娘娘……”

椴白唤了一声,正看见孟庭芳手里攥着一方绣帕,眼里倏尔落下泪来,她也红了眼眶,又叫了声“娘娘”。

“我还真当他有这个心……”孟庭芳一边流泪,一边咬牙切齿,“我还当他有那个好心……我早该料到,早该料到……娼妓之子,今日敢尔!”

“娘娘慎言!”

椴白脸色惨白,吓得跪下连连磕了几个头,流泪哀求道:“娘娘就算不为着自己考虑,也为了圣人多做打算!”

孟庭芳把泪一擦,恨恨道:“不错,不错……就是为了我的如星……”

窗外的太阳渐渐升到正中了,照得大地光裸裸的一片。

来迟了……骚凹瑞。

我恨姨妈……(躺在血泊中流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