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波人虽然不靠谱,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二十一世纪以来,求复合的痴情男女早就成为了助力东西方玄学兴旺发达的主力军,而在此之外,无数绝望的高校学子也同样将精神寄托在了超自然的力量之上。
发表、录取、毕业、婚恋,这里面哪一项单拎出来都是贯穿人生的头等大事。那要是这四件待办事项全都挤到了三五年间要你一齐完成呢?你就会变成每天在网络平台上求神问卜、装神弄鬼,逮着个神棍就要问自己是不是马上要起大运的疯子。
“左手抽签,礼金随喜。”月老殿内冷冷清清,进门右手边坐着个穿藏蓝色道袍的年轻女孩,她大概是这儿的志愿者,也有可能是就在庙里做工的修士,柳泽进门时她正忙着画符,朱砂水颜料夺去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
“二维码在桌上。网不好可以连无线,灵符冰箱贴一百二三张,手写的再多加四十块钱。”
她熟练地讲完台词,却见那青年背着手犹犹豫豫,不知是想跪还是要走。这种人她遇到得多,他们通常渴望爱情,但不论多急不可耐,也都要和身边人吹嘘自己单身主义精神之坚定。她瞧他手里拈着张纸,便猜出了个大概:这小子估计是个抽出了复杂签面,又只能看得懂吉凶,现在心里着急,不知该找谁答疑的新手。
她弓起食指敲敲台面,唤道:“黄湖。”
“哎。”里间传来隐约的应和,不一会儿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撩开门帘探出头来:“月姐?”
“有人要解签。”月姐冲柳泽努了努嘴。
“啊……”柳泽本想说,这不是我的签,我也只是来这闲逛而已。可那小道性子热络,他自然而然地揽住柳泽的肩膀,在看清签上的字时大惊小怪地跳了起来:“小友,你这签运可不太妙!”
“这不是我抽的。”趋吉避凶乃人之本性,即便坚信科学如柳泽,在面对“你要倒大霉”这个可能性时还是下意识反驳了一句。“这是我朋友给我的。”
“到了你手里,那就是你的。”黄湖神秘地眨了眨眼。“万般皆是天命,你拿到这张签纸,我俩在此相遇,那就是命中注定。今天也是你有幸遇到了我,让我来帮你解一解签文。你别怕,我不收你钱,我们这儿是公益机构。”
说着,黄湖一把夺过了柳泽手里的黄纸。他才看了两眼,便摇头悲叹道:“罗睺凶星当照,求神庇佑无效,行船进退维谷,万事不过空亡。真是衰运连连!”
“他是你们这儿的工作人员吗?”柳泽扭头望向月姐:“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月姐正画到要紧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但是!”黄湖见他不悦,赶忙将话锋一转:“你现在虽大难临头,但也并非全无破解之道。古诗云: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蛇有腾龙之日,草死风吹又生,福祸相辅相成……千帆过尽之后,未尝不可修得大器。”
说着,他笑嘻嘻地将两沓红布包递到柳泽眼前:“化太岁符,六十八元一张。”
柳泽抬腿欲走,马上被拦了下来。
“嫌贵的话,要不要看看这个?”黄湖的语速极快,他好像很担心错过这桩生意。“解神牌,正面刻‘护身保康’,背后画平安吉言,再附赠和合神咒,打包价三十九元。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你们在市中心搞诈骗,不怕被扭送进派出所?”柳泽眉头紧锁,他本以为这里面都是官方工作人员,没想到几句话对方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黄湖哈哈大笑:“我可是正儿八经在协会拿了证的道士!在下不才,自幼皈依三宝,近期在观内修行,恰巧就和你聊得投缘,所以才多有冒犯。这样,我看你一时半会也没法远走高飞,我就先……透露一点天机。一个月后你回来,到时再看我说的灵不灵。如何?”
柳泽一言不发,他倒想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黄湖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虚捋长髯——他连胡茬都没有。一会儿又指天指地——差点碰掉一旁满墙的烛架。约半分钟后他猛一睁眼,大喜过望地抓住了柳泽的肩膀:
“我看你红鸾星动,三日内必有喜讯。此乃怪奇良缘,命中注定,恭喜你呀小友,你的正缘就在路上了!”
“既是良缘,怎么又怪又奇?”柳泽拍开他的爪子,“还红鸾星动,还命中注定,你们修道之人,平日里不吃斋念经,就只知道拿香客寻乐是吗?”
“这样,我给你描述一下对方样貌。”小道士拍着胸脯道:“你要是觉得不准,还是那句话,三十天后,我带你去祖师爷殿前磕三个响头。”
“你也不说是谁给谁磕。”柳泽心里直犯嘀咕,他有点想走了,可那疯疯癫癫的青年愣是不放他离开。月姐画完一张黄符,见黄湖这模样虽直皱眉,却也未出言制止。殿内没有通电,唯一的光源便是他左手边荧荧燃烧的烛墙。仔细看那里边供奉了不少名签红纸,不用翻开都知道,上面写的恐怕都是些求祈回心转意,许愿天长地久之类的痴话。
柳泽对这种把戏从来不敢苟同,他不信鬼神,当然,他也不相信人。
“有了!”黄湖终于结束“作法”,潇洒地一拍手掌,就地在供奉月老的蒲团前盘腿坐了下来。
“注意举止。”月姐出言训斥道。
“好姐姐,你且先别急着管教我。”黄湖摇头晃脑地说,“我刚为这位小兄弟办成了件大事。”
他将视线投向柳泽,说:“那人个子很高。”
柳泽挑了挑眉。
“嗯……对,很高。瘦,高,头发长,皮肤白。面容……嘶,不……”
“不好看?”
“不重要。”
这不是最重要的吗?柳泽腹诽道。
黄湖突然陷入了纠结,柳泽不由得好奇,问:“怎么不往下说了?”
“我觉得有点怪。”这道士从初登场起便始终喜笑颜开,现在却不知为何蹙紧了眉头。他生得年轻,现在作这表情,完全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滑稽模样。
“奇怪在哪?”
“我们先不论那些,总之对方是个,呃,人?是人吧,对没错,看起来是这样的……嘶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是算了!你在乎容貌,是吗?那我能告诉你,长得不赖,至少你会喜欢!至于其他部分?学艺精湛,秉性正直,就是好打架,爱惹事,容易和人起争执,因为脾气……嗯,不是很好。性子嘛,也一点就爆。”
“真是鼓舞人心,这家伙听起来完全不对我胃口。”柳泽感激不尽地说,“实在劳您费神,但我既不想恋爱,也对怪脾气暴力麻杆没有兴趣,我喜欢更儒雅一点的类型。”
他将黄湖硬塞给他的东西放上供桌:“这解神牌您就拿回去吧,留着自个用也比给我强。”
“且慢!”黄湖嗖地站了起来,“我还没说完呢!我这还有几条恋爱建议可以给你。”
“你祖师爷还管两性心理学?”
祖师爷的好祖孙煞有介事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和人有关的事儿,都是由神仙来管。他要我告诫你,忌自我感动,忌自我牺牲。凡事以己为先,切莫贪念情谊。人死魂灭,四处求告也无门,有悖天道的事别做……虽然那好像与你无关。”
“总之你切记,切记,不要投入太多感情。”
“否则就好比燕子衔泥,筑巢又遇风雨。辛苦劳作到头,不过是一场空。”
“真吉利啊。”柳泽喃喃道:“你祖师爷还挺会聊天。”
“可不么,但我猜你肯定没听进去。”黄湖睁开眼,烛光在他瞳孔中划出了两道明黄色的月牙。他表情似笑非笑,嘴角噙着不知是喜是忧的弧度,到这时柳泽才仔细注意到黄湖的容貌……他感觉他像是什么动物。
无意识地,他将目光投向了门外人头攒动的别殿。
黄湖似乎猜中了柳泽的心思,他咧咧嘴,又露出天真无邪的情态。
“还是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俩投缘,旁的我就不再多赘述。天机不可泄露,这串手链送你:雷祖爷开过光,工本费九块九。听我的,带在身边可保你至少三月无忧。”他的语气轻快,就好像聊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地里新长出的红薯。
柳泽嫌弃地后退两步:“我可不要。”
“它还催文昌运。”
“……”
“助学业,助事业。助文章通达,助名扬天下。”黄湖狡黠地眯起眼:“我没猜错的话,小哥你是学生,对吧?”
“微信还是支付宝?”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柳泽掏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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