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希特·罗兰失败了。”
有人说：“精神海受损成那个样子，能活下来就是奇迹。”
“他不能在军队再待下去了。让他回后方吧。”
“连精神体都没办法再出现……他的研究还能继续下去吗？”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窃笑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在他们耳边响起，“罗兰家的长子居然为联邦效力，他还有贵族的品格吗？什么联邦之星，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里希特的手再次被人捏了捏，但这次的力道很轻柔。
方道夜依旧是那副少女身姿，里希特的身高却已逼近如今星际军校中的机械教授。她对着他招手，示意他俯下身来。
里希特配合的微微弯腰，让方道夜能够到他的脸颊。
夜游神捂住了他的耳朵。
“都是假话，不值得听。”
柔和的光芒从她掌心透出，撑起一个球形的屏障，将黑暗中的絮语隔绝在外。
“……我知道。”
里希特想向她解释。这些话已经过去很久，而现在，没人敢再在他面前如此肆无忌惮。他知道这些人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这么做，他也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但在方道夜牵着他的手，向更深的黑暗处走去时，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只是忍不住去看她的表情。没有同情或怜悯，也没有愤怒或不甘。她平静而坚定，笔直地朝自己的目标走去。
薇诺娜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中。黑暗几乎完全吞没了她，要不是她手腕上的黑镯散发着光芒，恐怕就连夜游神也无法发现她。
金发少女这次没穿裙装，合身的作战服令她显得比之前要成熟许多，那头美丽的金色卷发高高束在头顶，将她精致的面容和阴沉的神色暴露无疑。她凝视着某个地方，双手紧握成拳。青筋在她手背狰狞拱起，昭示着主人极度愤怒的内心。
她身上还有战斗留下的痕迹，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方道夜隐约听到了欢呼声，只是内容太过模糊不清，那份喜悦远远飘来，在黑暗中被扭曲成尖锐的呼哨讥讽。
“你在这干什么？”
一只手搭上薇诺娜的肩膀，黑发少女笑眯眯地不知从哪冒出来，十分自然地和她打招呼：“咱们这次都是入学第一，大家说一会要一起庆祝一下！你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不吃的东西？难得能这么庆祝，要是不合我们大小姐的胃口多不好～”
薇诺娜神情僵硬。她正要开口——
“她喜欢吃甜的。”
“昂！是嘛！知道啦～”
梦境中的帕妮丝对突然出现的两人毫无好奇心，哼着歌跑进了黑暗里，消失了。
“……嫂嫂。”薇诺娜有些意外，她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哥哥。你们怎么会来？”
“来为你庆祝。”
“也没什么好庆祝的……”
“喂！薇诺娜，有人找你！”有人在喊，“好像是你爸爸——”
“马上来！”
金发少女重新紧绷起来。她匆匆朝某个方向而去，再次把方道夜和里希特甩在了身后。
夜游神耐心地跟随着她，看着她跑向那个笼罩在黑暗里的高大男人。
“诺诺，你听说了吧。”男人的声音沉冷，就算是在呼唤女儿亲昵的小名，语气中也听不出多少温柔的意味，“罗兰家的那个受重伤从战场上回来了，以后大概率再也用不了精神力了。这个狂妄的小子，如果没把和家里的关系闹得那么僵，还能在罗兰家过后半辈子的舒服日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陷入这种境地还搞不清楚状况，跟家里大吵大闹……他已经被罗兰家除名了，你日后注意，别再喊什么罗兰哥哥了。”
有什么剧烈地翻滚起来，薇诺娜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为什么？罗兰哥哥是为了人类上战场的。他是所有人的英雄，外公凭什么这么对他——”
“好了薇诺娜。”男人语调不满，“别太为别人的事操心了。你妈妈拗不过你让你来了星际军校上学，我想你也应该记得她对这件事松口的理由。现在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你还是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你的学校生活吧。温莎家从来不希望，也不需要你上战场。”
黑暗在此刻化为实体。它狰狞地向面无表情的金发少女扑去，而她毫无反应，仿佛这里只剩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梦境因梦境主人的失控而开始动荡崩溃，清脆的开裂声四处炸响，宣告着毁灭的到来。方道夜轻轻晃动摇铃，柔和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稳稳将整个空间支撑起来。
“里希特，这应该是薇诺娜记忆中的最后一个节点，但我不能让它就这样结束。”方道夜说，“千万不要松开我的手。待会我会顺应薇诺娜的愿望创造出一个新的场景，如果你没能跟上来，可能会就此迷失在梦中。”
“好。”
里希特有些生疏地将掌心和手中娇小的手掌紧贴。他们十指紧扣，努力在波涛般起伏的地面上站稳。一阵疾风顺应夜游神的呼唤而来，将她裙摆上的黑纱吹落。
那片如朦胧夜色的黑纱飞舞着，温柔地将整个梦境笼罩。柔和的光芒从黑纱中绽出，飞快在一无所有的黑暗里顺应梦境主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勾勒出全新的世界。
薇诺娜在光芒中回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银色的半弧形圆桌前。
数个机器人在她身侧忙碌地运转，不断发出镜头对焦的轻微机械声。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声地注视着台上的她。
这是新生宣讲大会。
薇诺娜的喉咙像是锈住了。她刚从一场让人心力交瘁的谈话中脱身，以至于她把几天前学生会老师对她的叮嘱忘了个一干二净。她甚至连演讲稿都没有准备，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内容——要说她是通过怎样的努力才能站到这里吗？还是说对未来校园生活的向往呢？
这些都没有意义。也许宣讲大会后她就得和父亲一起去校长室对福尔特爷爷道歉，告诉他自己因身体状况不得不退学，虽然这次的入学机会是她百般努力才得来的，她也很想继续在这里学习下去，但是——
耳边突然有声音疑惑地问：“诺诺，你在发什么呆？”
大屏幕上的金发大小姐脸色一僵。她下意识摸了摸耳朵，在耳廓处摸到了一颗小小的微型耳机。
“不是你说要借这个机会狠狠吐槽一顿那些对你哥落井下石的人吗？还让我把你哥也叫来了。我们现在都在下面呢，你别紧张。你的同学们也都准备好了，放心，不会有人妨碍你的。”
耳边的声音温柔又熟悉，薇诺娜甚至还隐约听见了那个和她并列第一的女孩在悄声催促：“哎呀老师你叫她快一点，大家可是都等着呢！”
是的。薇诺娜想起来了。她有话要说，而且有很多话要说。
圆弧桌前的少女一把抓住了面前的麦克风，认真说出了她作为新生第一名，想对坐在下面的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说的第一句话：“只会背地里议论别人的蠢货们！”
像是热油中滴进了一滴水，整个会场轰然骚动起来。
耳边嘈杂万分，但薇诺娜仍从耳机里听到了有个熟悉的活泼声音在尖叫：“哇～！大小姐好帅！！”
她很想笑，但是机器人们正尽职尽责地将她所有的表情动作同步在她身后的巨大屏幕上，于是她竭力忍住了任何会显得她不认真不严肃的表情，绷住脸继续。
“人类饱受虫族侵扰，这是上至百岁老人，下至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为何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瞎子聋子，一边龟缩在战士为他们铸成的堡垒中，一边对着人家指指点点？毫无贡献的蛀虫竟然连安分守己都做不到，简直让人有些不想承认这些东西也是我们的同类。或许某天他们上了战场，我们除了湿裤子外什么都带不回来！”
大部分学生都在欢呼，他们挥舞着手中的东西，不管那是手帕或是个啃了一半的干巴面包还是其他的什么，开开心心地从某些脸色难看的“贵族”身边挤过，非常不小心地把他们正在输入消息的手环撞到地上踩碎。某个黑发身影尤为出挑，她跳得很高，大喊着一连撞了五六个，气得那些人气急败坏地叫骂起来。
“我是本次新生入学的第一名，薇诺娜！”金发少女高昂着下巴，“我来自温莎。民众记得我们的战功，而小人嘲讽我们的伤痕！因为害怕而毒害忠心臣下的无耻皇族已经从星际消失，但他们的败家犬还在自以为是地暗暗朝真正高贵的人们呲牙！大概是脱离人类太久，他们这群可怜的家伙，连自己原本是人都已忘记，只惦记着那几块发烂发臭的骨头！”
“说得好，薇诺娜。”有人轻声鼓励她，“继续说，别害怕。”
薇诺娜·温莎咬牙忍住流泪的冲动，但再开口时，嗓音还是不受控地变得低哑。
“我的哥哥！里希特·罗兰。他是绝世的天才，也是无畏的战士。他一直坚定向前，是我的榜样。他是真正高贵的人，他的品格比任何珍宝都要耀眼。”
人群中的里希特默默扶额。可惜他连挡住脸的手都是粉色的，不但没能遮住他脸上的泛红，反而令人觉得欲盖弥彰。
再度出场的番茄教授吸引了夜游神的兴趣，她笑着看着身边高大的男人慢慢躬下身，几乎快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样的教授看着比少年时期更加稚气，让方道夜想起黑白花团子米洛。
看来教授对好话的抵抗力比坏话要低上很多啊。
只是她嘴角的微笑没能维持太久。
“还有我的嫂嫂，她一直陪伴着哥哥，也一直温柔地鼓励着我。她的笑容就像月光，清澈地将我照亮……”
方道夜的笑容消失了。
梦境主人的注意代表着整个梦境的注意，人群中并肩站着的两人像是被高光标记了一样，变得前所未有的显眼起来。起哄的学生包围了他们，方道夜无奈地看着带头的几个眼熟的面孔。还好他们都只是薇诺娜的梦境产物，并不是真人。
有玫瑰花瓣不知从哪飘落，将牵着手的两人淋得有些狼狈。
薇诺娜原来是会说这种肉麻话的人吗？
薇诺娜：和我一起打出神秘数字。哥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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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