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值日的问题解决了,六个人心照不宣地按照分工行事,甚至连肖沭没提到的垃圾桶,也默契地两两一组轮流去倒了。
只不过罗文谦和陈智杰开始单方面地孤立肖沭,孤立几天后,发现她本就孑然一身,一拳打在棉花上,背地里偷偷骂几句活该,说着好男不跟女斗,这事儿就放过了。
肖沭浑然不觉,因为要期中考了。
每次考试都如同一场战役。布置考场如同战场准备。
没有哪个高中生的抽屉里、书桌上不塞满或堆满了书。大号收纳箱也是人手一个。小组与小组间的过道横亘着一个一个塞满教材、练习的收纳箱,整个教室显得逼仄拥挤。
布置考场意味着这些东西都得清出去,一点儿可能给学生参考的资料都不能留。
这些东西能清到哪去?自然是走廊。之后两天整个高二年级的学生都将经过堆得满满当当,只留一条过人的缝的走廊跋涉到自己的考场,开始正式的战役。
考试如家常便饭。清东西也熟能生巧,尤其在时间的压迫下。
晚自习一上课,班长梁晴来传达李兴星的“旨意”:十分钟之内把东西清出去,还在电脑上调出了倒计时。
学生如被操纵的机器般立刻动了起来。
肖沭没有堆书在桌子上,那样写字不方便。她大部分的书都整齐地码在收纳箱里。她把收纳箱拖到走廊,再把抽屉里的书抱出去放到收纳箱上,一分钟结束战斗。
速度决定一切。这一分钟里,走廊如同蝗虫过境,风卷残云般靠墙的黄金位置立刻被占满。动作慢的同学只能贴着第一排同学的箱子放。
经验表明,放在第二排表面的资料容易“惨遭不幸”,接近一个楼层的学生都从这过,磕着碰着点啥相当正常。
放得好好的练习册说不定就被碰到地上,说不定就被踩了一脚,说不定就被踢到不知道哪里去。即使有好心的同学帮忙捡起来,他也可能放错位置。
肖沭返回教室,碰到林君瑶才拖着箱子出来。
“你要帮忙吗?”肖沭问她。
林君瑶摆了摆手,“我自己来就好啦。”
肖沭回到座位坐下,后面的白河才慢悠悠把箱子往门口拖。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一直到他拐出教室。
“清东西”战役宣告尾声。大量的教材、书籍清出去后,教室空阔起来。
等大部分学生回到位置坐好,李兴星才施施然地走进来,对梁晴叮嘱了什么,才走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开口。
“明天就是期中考试了。班长会把这次的考场安排贴在公告栏,下了课自己来看。期中考试的重要性,不用我再强调了。一定要认真对待,不要掉以轻心。这两天把心都收一收,争取考个好成绩!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
接着李兴星调整了座位,把四大组的格局变成了7列。
肖沭和林君瑶挨在一起的座位被拉开,一条过道横亘在中间。
梁晴和李英绮分两组从第一桌往下,依次递给每位学生一张写着姓名、考号、班级的细长纸条。
“贴在右下角。”轮到肖沭了,梁晴递给她,对她说。
肖沭接过来一看,罗远诚,一个陌生的名字。
林君瑶探头过来:“你位置上是谁?”
“罗远诚。不认识。”肖沭给林君瑶看。
“我认识,他是我初中同学。不过我跟他也不熟。”
“你位置上是谁?”
“黄淼淼,”林君瑶把李英绮递给她的纸条给肖沭展示。
“不认识。”
“我也。”
李兴星“啪”、“啪”拍了两下手,“拿到纸条贴到座位上,别那么多废话!”他皱着眉,显然不满考试在即,学生还懒懒散散的做派。
肖沭和林君瑶悻悻地看了彼此一眼,三下五除二把纸条贴好,拿出了复习资料开始复习。
02
教室里安静下来。肖沭看向窗外。走神写在学生的出厂设置里,好学生也不例外。
上一周座位轮换,她换到了靠窗的位置。夜色浓重,显示出一种奇异高纯度的蓝色。她再看回教室,灯火通明,同学专注于面前的课本、练习册、笔记,时不时地翻过一页。
肖沭有一瞬间地恍惚,他们好像身处幽蓝的大海之上,齐心协力地泅渡,却不知到达何处彼岸。
她看了眼手上的语文书,合上,从桌肚里拿出一本小说《妩媚航班》。
平时的作业很多,她忙着写作业,每天可以留给阅读的时间并不多。反倒考试的这两天,老师们为了给学生复习留出时间,基本不会布置作业,她才有了大把的时间看书。
肖沭喜欢阅读,喜欢看电影,喜欢听歌,喜欢从这些媒介中摘抄下直击心灵的句子与片段。那几年“文青”一词刚兴起,还没有被污名化,成为大众一致嘲笑讥讽的存在,仅仅是一群热爱文学、电影、音乐、艺术的人的代称。
文艺不仅是一份热爱,更是一块避风港与自留地。
对肖沭而言,阅读是一份兴趣,更是打开一种世界的方式。
世界的庞大与复杂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历史、社会、人群构成幽深的未知,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他们未出生之前已然沉淀千万年血泪的人类社会前,轻若尘埃。
阅读是一个窗口,绮丽的语言跌宕的故事对肖沭而言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令她触摸到远超于个体经验的浩瀚宇宙与诡谲的人类史诗。
广大的中国女孩都是在言情小说的浸润下长大的,肖沭也不例外。
六年级之前,看过几本书,不过受课业的强迫和老师的要求。六年级,同学一本现在根本想不起名字的言情小说,才激发起肖沭主动阅读的兴趣。
对言情小说的痴迷持续了长达整整三年。肖沭在初一初二的年纪看遍了言情小说,几乎每天都在看,一周扫完一本。
随着年龄渐长,她越发受不了言情小说黏糊糊湿答答的语言表达方式,越发受不了那些狗血Drama毫无逻辑一点也不现实的故事情节,加上无论哪一本小说,就算女主被描绘得多么可爱多么讨喜,女配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仍然代入费尽心机用尽一切努力始终得不到男主喜爱的女配时,她彻底放弃了言情小说。
赶上网络文学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发展得如火如荼,广大的中小学生或沉醉于题材广泛古今中外仙侠奇幻异世界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故事或痴迷于升级打怪捡装备“爽”感满满的玄幻小说。
肖沭却转向严肃与经典文学,在她有限的十六岁里,通过《活着》《呼兰河传》品尝苦难,通过《西藏生死书》探寻死亡,通过《我与地坛》《命若琴弦》感受宿命的压迫,通过《先知(沙与沫)》《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了解哲学与思辨。
身边几乎没有与肖沭有相同阅读爱好的人,她成了异类,逆潮流而行,愈发孤独。
肖沭也说不清楚,究竟她是真的喜欢,还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营造自我的特别。怪胎、异类似乎只要贴上特别二字,就能合理解释那些落落难合、格格不入,就能倒打一耙,不是她有问题,而是这个世界过于庸俗不堪,无法欣赏她的独特。
在孤独的窘境下,“我很特别”的认知催生出她的高傲,她旗帜鲜明地讨厌着媚俗大众的一切,如同内心隐隐瞧不上她高一下的同桌,那个热衷聊娱乐新闻、明星偶像、偶像剧韩剧的女生。
这些细碎的幽微的心思没有干扰她的行动,她阅读的脚步一刻不曾停留。
开学,她花半个月看完了《陆犯焉识》,接着半个月看完了《围城》,之后花了一个多月艰难地看完了《百年孤独》。
她是怀着对《百年孤独》无限的崇敬与期待去看的,毕竟它久负盛名,什么“马孔多在下雨”引起她无限的遐想。
结果,饶是她有足够的耐心与专注力,也忍不住看睡着好几次。那些不停重复又重复的名字令她的脑子爆炸。
凭着打开了一本书就要把它看完绝不能中途放弃的执念,肖沭熬了一个多月坚持把它看完,尽管最后一页谁谁谁和谁谁谁结合,生出了长着猪尾巴的小孩,令她终于产生一点唏嘘:
在一开始,这一家族就沉浸在对这一诅咒的恐惧之中,经过了不知多少年的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后,相安无事,心才稍微放松,诅咒再次降临,更是作为一场象征着赤诚与勇气的爱情的结晶。一个家族再次跌入恐惧的深渊。这么说实际不太准确,这时这个家族已支离破碎衰败凋落。
这点唏嘘没有减缓肖沭的行动,她如释重负地把它拿到市图书馆还掉,“太痛苦了!”
接着,她给自己选了一本轻松一点的书——《妩媚航班》,笛安作品。
笛安是肖沭言情时代仅存的独苗。与其他的青春文学不同,笛安的语言唯美细腻,却张开一张细密的网编织进矛盾的情绪、浪漫的氛围、隐晦的疑窦,肖沭时常能够在她的文字里找到自我难以表达的情绪想法。
虽然现在她不看言情小说,她还是无法拒绝看笛安的书。
03
“铃铃铃”下课铃响了。寂静的教室一下子变得喧嚣,学生从专注的状态抽身,放松下来。
白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敲了敲旁边谢廷宇的桌子,“上厕所吗?”
“走!”谢廷宇立即响应,两人结伴走了出去。
“你在看啥?”林君瑶站到肖沭旁边问她。
肖沭才从书页中抬首,把书立起来给林君瑶。
“诶!我也看过。”林君瑶惊道。
肖沭意外,“你也看过?”
“我挺喜欢笛安的。”
“我也喜欢。”
陈悦叫林君瑶,“林君瑶,上不上厕所?”
“上!”林君瑶转头答应她。转回来对肖沭说了句:“我去上厕所啦。”就跟陈悦、严嘉岚出去上厕所了。
肖沭有点惊喜,她期盼地看了眼门口,继续看书。
过了会儿,林君瑶从走廊进来,喊她:“肖沭,你看你在哪个考场了吗?”
“还没,你帮我看下吧。”
“好。”
“7号考场,你在。就7班教室,”林君瑶说着坐回位置。
“谢谢。你在哪啊?”
林君瑶露出幸福的微笑,“就在我们班。”
“幸运呢。”
“就在邓佑的位置。”林君瑶给肖沭指。
“嗯嗯。”
“你最喜欢里面哪一篇?”
林君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肖沭问的是《妩媚航班》。
“我忘得差不多了。我看一下。”
林君瑶从肖沭手里把书拿过去,快速地翻了翻。
“《姐姐的丛林》吧。”林君瑶翻完了,把书递给肖沭。
肖沭伸手去接,刚巧白河从中间经过,她避了一下,心也跟着停滞一下。
肖沭轻呼:“我也喜欢《姐姐的丛林》,写得很有感觉。”
“还有几篇写得也很好!你继续看吧。”
找到同好的感觉让肖沭心情愉悦,她点点头,继续看。
仅仅是找到一个同类,就让她喜悦,肖沭没意识到这其实也是一种庸俗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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