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那天起,肖沭与林君瑶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她们的生活仍然互不干涉,各行其是。在一些细节里,她们一再确认了与对方的联结。
每天早上一句“早啊,肖沭/林君瑶”的问候;每天放学一句“肖沭/林君瑶,我走了”的招呼;发作业时,顺手把对方的递给她;去接水时,彼此问一句“你要不要?”;从对方旁边路过时,轻轻地捏一捏对方的手腕,表示打招呼;扫公区时,提前帮对方准备好工具。
肖沭没有变成如陈悦、严嘉岚一般林君瑶的闺蜜,没有成为,说明她是一个例外,她有点享受这种特别。
02
肖沭抬头看了看黑板正上方挂着的时钟,又看了看手表,差一刻钟上课。她犹豫了两三秒后转头对白河说:“白河,是不是该去扫公区了?”
白河从作业中抬头看了看她,看了看钟,又环顾了周围,他们小组只有他和肖沭在,应了一声“嗯”。两人一齐起身去卫生角拿了工具往外走。
肖沭和白河刚走到楼梯口,就碰到了正上楼的林君瑶。
肖沭早帮她拿好了工具,递了把扫把给她,“去扫工区”。林君瑶欣然接过,“好勒!”,挽住肖沭的胳膊,跟着她往下走。
肖沭和林君瑶说话的这会儿功夫,白河已经走到了转角的平台,领先了她们一段距离。肖沭没有加快速度追上他,而是保持这一段距离,按正常走路速度跟在后面。
“你家不是住银河家园吗?怎么来这么早。”林君瑶问肖沭。
“我吃饭快,而且我骑自行车。”
“你的自行车能载人吗?”
肖沭跟林君瑶聊着天,也留意着走在前面的白河。
他一个人安静走着,身姿挺拔,没有在意落在后面的她们,好像来扫公区的只他一个人。
肖沭不禁有些失落,一边回答林君瑶,“可以啊。”
林君瑶双眼放光,“你会不会带人?哪天带一下我?”
“好啊。”
“好诶!”林君瑶开心地轻呼。
肖沭对她的喜悦不是很理解,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开心的?不过转念一想,难道像她一样木讷沉闷就是好事?像林君瑶一样“活色生香”才讨喜吧。
等到了食堂前面的空地。白河放下工具,说了句“我们开始扫吧!”就开始扫地。肖沭与他保持着同频,开始扫地。林君瑶在肖沭附近扫着,问不远处的白河,“白河,谢廷宇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白河手上继续扫着地,答她:“他是走读生。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我还以为他跟你一样住校。”谢廷宇是白河的同桌,坐在林君瑶的后面。
肖沭过来把林君瑶扫作一堆的垃圾扫进垃圾铲,又走到白河那儿,准备把他扫在一起的垃圾铲进垃圾铲。
“还有哪没扫?”白河问她。
肖沭指了指食堂后边堆厨余垃圾的那块水泥地,“那儿。”
白河拿着扫把就往那边走。
肖沭问:“罗文谦他们不是还没来吗?”
“对啊。”林君瑶附和道。
白河停住脚步,略微不解地看向她。
“他们没来,剩下的就该他们扫。”
白河摇了摇头,还是拿着扫把去扫了。
“哎呀!白河你不要太好心了。”林君瑶为他抱不平。
“谢廷宇来了。”肖沭看着不远处水泥路的尽头,谢廷宇拿着把扫把吊儿郎当地跑过来,她白了一眼他,过去帮白河扫了。林君瑶不想过去,但还是过去了。
按座位,13班一共有四个组,每一组一般是6桌,李兴星规定:前3桌为一小组,后3桌为一小组。小组可以说是学生时代班级里最小的行政单位,收发作业,值日,以及其余琐事都按小组来执行。
肖沭和林君瑶属于第2小组,除了白河和谢廷宇,还有前桌的两个男生罗文谦和陈智杰。
每个小组需要一个小组长。调座位之后,李兴星首先强调每一组要选一个小组长出来。
可惜他们讨论谁当小组长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事情陷入僵局。往往这时候,就有人提议抽签或者剪刀石头布,肖沭就是那个人。她话刚讲一半,白河就站出来说:“我来当吧。”
就这样,白河勉为其难地成为了第2小组的组长。
高中生已经不像小学生一般将做小组长视为一个无上的荣耀,是老师赋予的合理权力,而逐渐认清事实的真相,这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角色。白河就是一个倒霉蛋,被迫担了这个角色,被迫承担其他人都不想做的事。
其中最最麻烦的就是扫公区,公区一天扫两次,早上和下午。他们班的公区距离又远,每次打扫,要么人不齐,要么人齐了,上课铃就响了,特别是罗文谦和陈智杰,发生过好几次他们来了,其余四个人已经扫完了的情况,有一两次干脆连他们人影都没看到。
肖沭和白河一般来得比较早,值日轮流到他们组,肖沭和白河就被迫承担了大部分的劳动。
谢廷宇到了。
“你们扫完啦?”,他看见水泥地上已经没什么垃圾,其余三人在将垃圾铲里的垃圾倒进垃圾桶。
“我去倒垃圾吧,”他走近三人。
“嗯”。肖沭和林君瑶都表示同意。
谢廷宇准备去抓垃圾桶两边的手把,林君瑶见状掏了两张纸给他,让他拿纸垫一下再抓。
白河看谢廷宇一个人去倒垃圾确实不好操作,今天的垃圾又比较多,就从谢廷宇手上拿过一张纸,“我跟你一起去。”
“谢啦!”谢廷宇爽快地跟他道谢。
肖沭和林君瑶本来准备拿着工具回教室了,却看见不远处又有两个人拿着扫把闲庭信步地走过来。
“你们先别去。”
“啥?”
白河两人还不明白肖沭说的什么,顺着她的视线看见罗文谦和陈智杰就明白了。
四人在原地等着闲庭信步的两人。
罗文谦和陈智杰有说有笑地走到跟前,两人只穿着一件短袖,刚一走近,四人就闻到他们身上的汗味了。他们吃完饭就去打篮球或者他们没吃饭就去打篮球了。
罗文谦、陈智杰走近,刚感觉到氛围有点不对,停下说笑,肖沭就说话了。
“你们为什么来这么晚?”
“打球啊。”两人回答得理所应当。
“你们今天没来扫地,垃圾该你们去倒。”
肖沭指了一下垃圾桶。谢廷宇退后,站得离垃圾桶远一点,白河在原地没动。
“我们不是来了吗?”罗文谦、陈智杰举了举手里的扫把,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们不看看现在几点?我们都扫完了。”肖沭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她指着食堂前面的空地给两人,“那块区域以后是你们的。其余地方我们负责,我们扫完该扫的地方就会回教室,不会帮你们扫。如果你们没及时打扫,扣了分,请自己负责。”
罗文谦和陈智杰变了脸色,再没有刚才嬉皮笑脸的样子。
肖沭不想再跟他们废话,一手拿起工具,一手拉过林君瑶的胳膊说,“林君瑶,走,我们回教室。”
林君瑶顺从地跟着她。
两人抛下后面的人走了。
肖沭表面看来镇定,心里却发虚,连带着脚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要倒下去。
她刚才擅自划分了“我们”、“你们”,却不知道白河是否认可,她也拿不准白河是否会跟上。如果白河没跟上,他没站在她这边,她刚才那一番话就作废,碎成渣。
她也不敢回头去看他有没有跟上,平白无故地回头会引起他的注意。肖沭惴惴不安地走了一段,却听见一阵熟悉的哐啷、哐啷、哐啷。
肖沭的心瞬间爆炸开来,她想忍住,却止不住嘴角上扬。
林君瑶迷惑地回头,白河和谢廷宇在后面走着,白河拖着垃圾铲在走,垃圾铲时不时磕在地上,发出哐啷、哐啷、哐啷的声音。
原来是他。解了疑惑,林君瑶转回来,却发现肖沭在笑,还是一种想克制却因太过喜悦而无法克制荡漾开的笑容。她审慎地侧一点头打量肖沭和身后的人。
林君瑶:?
03
肖海洋早早开始为肖沭回林田读书做准备,当年异地无法参加高考是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
肖沭小学六年级,肖海洋就让亲戚帮忙留意着市区里的房子。名义上,肖家手头上有两套房,然而肖沭读小学四年级,安置工程才动工,修了四五年,竟然还没竣工。尽管当时的拆迁协议上写明协议生效后的五年竣工,六年办理过户。
更何况出于对质量的顾虑,肖海洋有点抗拒让家人去住安置房。肖海洋也在工地上干活,对其中的猫腻门清。
亲戚断断续续留意两年后,终于有一套不错的清水房。前业主买下没多久准备装修,结果赶上家里出事,急着用钱,把房子挂出来卖。
肖海洋千里迢迢赶回去看了,户型、楼层、地段都不错,附近有学校,价格也只要十万左右,肖海洋几乎都快交钱了。
可安置房也竣工了。根据林田的政策,安置房过户后三年才能进行交易。肖海洋买了新房,就没钱装修安置房。两套安置房是毛坯,不装修根本租不出去,意味着要空置三年。要是装修安置房,肖海洋手上的钱根本买不了新房。
肖海洋思前想后,再三犹豫,还是放弃了。持有三套房,维护资金还是太高了。
“好多人住安置房不是住得好好的吗?”肖海洋安慰自己。
10年冬天,肖海洋专门请了三个月的假回来装修。
房子装修好,肖海洋头一次感受到身为拆迁户的意气风发。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刚好女儿还有半年读高中,房子放着散一散甲醛,七月两个孩子直接回来住,多么完美!
不过那段时间,全家大部分积蓄都用在装修购置家具电器上,又得留一部分钱给肖沭读高中,肖海洋将近四个月没收入,日子过得紧巴巴。住校的肖沭一周的生活费直接从一百跳水到五十。家里也是一星期才买一次肉,电视不开,连风扇都省着开。
一家人终于在家乡重新有了个“家”。
回到林田,肖海洋跟肖沭商量高中在哪读。
“一中,市里排名第二,公办,前年才出了一个清华,就是离家比较远,在西林区;二中,排名第一,民办,距离比一中近点,学费就贵了,一学期一万多;七实,公办,多数时候第三,有时候也第二,离家最近,学费最便宜,一学期两千左右。”
这些信息肖沭也事先了解过,她发现有时看似有选择,实际没有选择。如果去一中、二中,以高中那么紧张快速的学习节奏,多半得住校。
肖沭环顾一圈她的新家,她的新家朴素之至,白墙白砖,除了生活必备的硬件,电视、电视柜、茶几、沙发、餐桌、冰箱等家具电器外,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可是这个家每一处都是爸爸的心血,是爸爸用三个月的时间,水电、防水、刷漆、贴砖一项一项采购、协商、督工做下来的。
如果她住校,费这么大劲装修房子有什么必要呢?况且,学费……
“七实。”
“你想好了?”
“嗯。”
肖沭去考了七实的自主招生考试,考上了,排名全校十五,被分到实验班。学习上肖海洋就没为肖沭操过心。
高一开学那天,肖沭站在教室门口上下左右地犹豫,不敢进去。不认识,这个班里她一个人都不认识。
这是肖海洋应该操心却从没操心过的事。在肖海洋与田芸眼里,肖沭懂事、独立、学习好、勤快,“根本不需要操心”。
她担心他们看见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就这么走进他们的教室,她恐慌他们向她投来打量疑惑的目光,她害怕他们互相以目光询问同伴,却齐齐地摇头,她是谁?
肖沭在门口站了快半个小时,每当有人经过她走进教室,她就连忙低下头。肖沭正站着,从走廊那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哐啷,哐啷,越来越近,肖沭胆怯,也忍不住好奇看一眼。
一个瘦高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拿着一扫帚和铁制垃圾铲正走过来,看来刚做完值日。他走一步,杵一下扫帚,垃圾铲拖在身后,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男生望见肖沭,也一愣。肖沭又慌乱地低下头,只听见男生说,“肖沭?”
肖沭诧异地抬头看他,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生再三打量肖沭,对肖沭说,“你不认得我?”
肖沭努力辨认男生的容貌和身材,不断搜寻记忆里的人,却始终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他。
“我是白河”,男生说。
白河?哦,是他。
“我想起来了”,肖沭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你那时候挺……”
“胖的。”白河接上了她的话。
白河是肖沭的小学同学,他们同班过好几个学期,平时肖沭和他不熟,话也没说过几句,只是有一学期一起搭档做值日扫教室。
某次扫完教室后,离回家时间还早,不知怎么肖沭就和他,还有另一位同学玩起“缩骨功”。
肖沭班上的讲台桌有一格空柜子,设计上是放电脑主机的,可惜当时小学多媒体设备还不普及,那格柜子就空下来,放进一些零散的杂物。
肖沭掏出不多的杂物,轻轻松松就将自己全部塞进去。
另一位同学也成功将自己全部塞进去。可是轮到白河的时候他却卡住了,屁股堵在柜口,半截身子露在外头,无论他怎么用劲,怎么挪动,屁股都在柜口卡得死死的。肖沭和另一位同学哈哈大笑,眼泪都飙出来了。
肖沭想起那天的情境,依然觉得十分快乐。只是升六年级的时候,白河就回了老家读书。肖沭听班主任说这消息,也没什么感受。
肖沭如今才知道,原来当时班主任口中所指白河的老家叫四川林田,也就是她的老家。
肖沭仔细打量白河,发现他的确变了好多,小学的他又黑又胖穿的衣服也灰扑扑的。小学时期,别人一提到他,或者老师上课叫到他,肖沭脑子里首先跳出来就是灰蒙蒙的一团。
“你的样子…变了好多。”
白河笑了一下,“只是瘦了。”
清瘦挺拔,肖沭心想。
“你倒没什么变化”。白河见她不说话,另起了话头。
肖沭确实没什么变化,初一初二身高体型就定型了,长相也没什么改变。肖沭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说,“我不知道原来你老家也是这里。”
“不知道正常呀,”白河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肖沭被问到痛处,羞怯地说,“我…是这个班的学生。”
白河皱了皱眉,“那你为啥不进去?”
肖沭更羞红了脸,声音如蚊,“我…我…不敢。”
“诶?”白河很意外。
肖沭把脸别到一边去,不敢看他。
白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你跟我进去”,他把扫帚递给肖沭说。
一千天的日子里,如果一个晚上出现了星星,其余的九百九十九天人们就会相信天堂。肖沭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默然低头接过扫帚,跟在白河身后走进对她而言前路未卜的教室。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