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旧忆

疯汉一病半月。

不是昏睡不起,便是望着远方发呆。

少年悉心照料,女孩回嘉兴去探了柯公公,见他在陆家不知忙些甚么,知他见到留书心中稍慰。

接下数日,二小还见到了杨府君铁心配包氏墓。

那农家人躲了半日,胆战心惊挪回,见老大王卧床不起,家中只剩小大王,胆子壮了些。

与他闲聊得知起姓牛,行二,祖辈居此。

少年递上银子补上损失,请他讲古,牛二见他行止和睦才逐渐放开,忆起往事。

“杨公与郭公为避金人从山东而来,来此不久便娶了邻村教书先生的女儿,知书达理,大伙儿都慕,未想新婚不久惹上官司,几日家便败了。”他叹道。

“杨家娘子性子温和,平日连鸡都舍不得杀,谁知般良善之人却未得福报。”他浑家朱氏亦眼眶微红。

“为何屋中空空,石碑又是何时所立?”少年追问。

“杨家破后没几年便有官兵来村直奔杨家,大伙儿以为查到甚么伪禁之物,不敢露头,没想到那伙人搬空杨家便走了。”牛二面露疑惑。

“棺木是十多年前人村的,扶柩的是个素服少女,带了伕子抬棺入村。那几日村里闯入一伙强人,咱们躲在江畔,待人走了回去,正遇见她和一位锦袍公子上前说话,雇咱们抬棺木葬在杨家旧居后。”牛二忆道。

村人见她腰间悬刀,似是江湖中人,那公子又行止不凡、非富即贵,也就未敢多问。朱氏多瞧几眼,只觉两人神态亲密,不知与杨家是何关系。

二小听得入神,女孩问道:“郭家在何处?”

牛二指着杨家旁边农舍道:“这便是,郭大哥豪爽好客,村里爷们多去他家喝过酒,当年旧人不剩多少了。”

朱氏更是抹泪,她和郭家娘子李氏都是土生土长的牛家村人,打小熟识,见她遭难怎能不伤。

“那日我见她欢喜,与她闲聊起来,她说郭杨两家指腹为婚,她盼怀得是个儿子,为郭大哥传了香火,若能娶到杨家千金更好,女孩定然美貌……”她讲起往事。

二小静静听着,目光交汇,眸中更添情愫。

节近中秋,老人内伤好转,精神旺盛不少。曲家废园立起一座新坟,他常凝望此处,驻足不离。

中秋前夜,牛家村里张灯结彩,村妇提前两日备上酥油和糖,团成小饼。摆上各色鲜果供奉,女孩与少年觉得新鲜,也跟着捏了几个,做成兔儿形状,用红豆点睛,自觉得趣,笑闹不止。

白日大伙儿祭了河神,老小聚在两颗大松树下,或站或坐听一位年轻后生说话。

说书先生三十来岁年纪,穿一身灰布长袍。银苼悱恻小说开场,一出《三叹金玉缘》,讲得是去岁宋廷收复三京之事。

他先唱道: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这首七言诗说的是北国遗民日夜盼望失地收复,空等多年无望,只得流泪望月长叹。

“金于两家离于战火,金老汉病情加重,自知有生之年无法再回东京,嘱咐儿子寻机重返故土,寻到于家后人报答当年舍命相救之恩,二儿含泪应了。”

他有说有唱,道出两家三世的爱恨纠缠,金家、于家均是唐将后裔,家传武艺精湛,投在军中效力,本在东京开封府居住,但靖康之难时在战火中失散。

“河山如故,时移世换,此距三京被占已逾百年,金斋郎自幼听闻家中长辈讲起东都繁华,踏入开封府却见满目荒凉,诺大空城,不觉犯愁于家该到何处找。”

作为金家长孙,他投军杀敌多年终踏上故土,却与被蒙古人掳走的于小娘子失之交臂,本已无缘,但承蒙祖先之灵指引,历尽波折再续前缘……

这话本融合世情,将花前月下之情与士马金鼓之事兼揉,说得是百姓关心之事,诸人均听住了,无不含泪叹息。本思必是惨淡收场,未料最后柳暗花明。

乡民欢欣雀跃,轰然叫好。

二小藏身松树上,磕着瓜子,听得惬意。

“正是宁生清平世,莫轮九幽狱。说话人乔六儿途径贵地,送上新本,谢众捧场。”乔六儿拿出彩盘,众人打赏两轮,也算小有所得。

“听闻蒙军犯边,先生可曾听闻甚么吗?”牛二问道。

村民闻言议论纷纷,牛家村毗邻临安消息灵通,早听到蒙宋开战的风声,虽身在安处亦居安思危。

乔六儿叹道:“最近快马不断入城、出城,消息不好说,相比边地生灵涂炭,咱们生在此处真是享了福报。”

众人知他不肯妄谈本朝国事,各自散了归家,乔六儿收拾行头正要赶往别村,却被一对少年男女叫住。

“先生,小可久居远地,消息不畅,可否请您到寒舍略坐,详讲时局。”蓝衫少年作揖道。

乔六儿是临安雄辩社小郎,虽不占名高辈长,亦小有名气,因旧本被禁新本未成才挪步乡间赚些细钱。

其中原因不好与人细说,他说的《三笑京华梦》结局本是大宋恢复故土,金、于两家携手回乡,开说时正应时局,自是一炮打响,风光无限。

谁知演了不到三月,宋军败北之讯传来,满城百姓真似作了一场浮华梦般。乔六儿只得仓促改了结局又说半年,仍是临安北瓦最火的场次,场场爆满。

直到今岁蒙宋开战,时局日紧,瓦肆勾栏一律禁说本朝国事,否则便要“杖脊流放”。他因这话本闯出名道自是心中不服,固将本子改名跑到周边村镇献艺。

他见天色渐晚,腹中饥饿,谢了二小移步牛家,被请上家宴用了晚膳,品着桂花酒议起蒙军攻宋之事。

“如今唐州已克,蒙军攻向襄、郢,我听社里老郎说蒙古因要兼顾西征,犯边并非蒙军最精壮人马,以辽夏杂军居多,然我大宋城官闻风溃逃,可叹可笑……”

乔六儿喝得半醉,发过牢骚告辞而去。他本说铁骑征战之事,后因犯了忌讳改说传奇小说,因心有不甘将二者融合编了新本,谁知仍未通过,不觉灰心失望。

“世间多少无穷事,历历从头说细微……”说书人的身影远去,二小越听越惊,久未回神。

红衫女孩忆起前世,她在桃花岛并未直面战争,只是后来跟随爹爹镇守襄阳之时听闻守城将士说起,此战历时五年,宋廷多地失守,损失惨重。

如今我能做些甚么,不觉陷入思索。

“咱们去瞧瞧柯公公,他必知些内幕,要是能寻到郭伯伯郭伯母的行踪便更好了。”二小嘀咕一番,少年提议先摸清了情况再做打算。

是夜,红烛高燃,牛家拜月,在临安做小生意的长子携家眷返家,朱氏将月饼切成同等小块,连嫁到外村未归的幼女也留上一份。

二小亦收到两盒兔儿饼,一盒少年给了义父,另一盒提在女孩手里,中秋一早便启程奔回嘉兴。

他们相伴月下,穿过不知名的村落,踏过数不清的桥与路,赶回陆家已是中秋前夜。

陆家屋檐上的双鱼花灯仍在燃烧,青衫女孩和紫衫女孩举着莲花灯通宵玩乐,便如两只萤火虫般。

柯镇恶虽爱热闹,但因孩儿不见颇为自责,将程陆二女接回后,他不愿再回桃花岛便留在嘉兴,合家团圆之日,想到早逝的六个师兄弟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肃颜回屋,推门之后闻到屋内桌上传来一阵鲜香,摸索出去却是一盒糕点,还有一封信。

“大公公,当你展信时我们已去得远啦,勿挂心,我们虽瞧到爹爹的信也知人小力微不会莽撞行事,今日月圆,这是我们做的兔儿饼,快尝尝啊。”

程英读完信,飞天蝙蝠拔步追去,哪有两小影子。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老人哼道。

有点没想好去西域还是去襄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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