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天渐溽热。

农历五月的首个五日谓之端午，亦称端阳。

晓色朦胧，终南山上重阳宫内响起晨钟，诸道穿戴整齐，将一束束翠绿艾草和朱红榴花悬于门首。

道家谓之阴恶从五而生，五月为毒月，此时五毒并出多发瘟疫，为转恶为安，每逢端午前后重阳众道都要下山，将装有药草的辟毒符袋赠与城中信众。

“五月五日午，天师骑艾虎。赤口上青天，百毒入地府……”两位头戴逍遥巾的小道士跟在群道后，摇头晃脑念出经文，他们均以彩缕系臂，脖颈戴了绣锦百索。

一位小道士发髻上戴着艾草编成的绿色伏翼（飞蝠），随着他的步伐摆动似飞起般，另一位小道士襟上系有一枚红色荷囊，绣有蟋蟀图案，内有艾草、朱砂。

“杨哥哥，你的伏翼编得虽好，几日便枯萎了，哪有我的辟邪袋好，等到市集你需送我一件可存之物。”

戴伏翼小道士肤色嫩白，眉宇如画，便似富家小公子般。他撅起小嘴，眸光灵动，跟伙伴讨价还价。

“好啊，不过既是我送需由我选，芙、福弟，我看这艾虎不错，似那小儿般戴在头上定是好看。”

系荷囊的小道士相貌清秀，颇为俊美，他闻言眉峰微挑，笑嘻嘻指着路边售卖用艾叶缚成的艾虎道。

“哼，你取笑我，好稀罕么，我还不要了，快将我的荷包还来！”伏翼小道嘟嘴不依，佩包小道扮个鬼脸，顺势摘下她头上的伏翼，步履如飞向前奔去。

“杨过！你给我站住！”两位小道你追我逐，身形灵活地越过市集中唱卖节物不绝的商贩。穿过一群头戴虎头帽、脚蹬虎头鞋的顽童，追着追着行到队伍前列。

他们似是甚少下山，瞪大双眼见到甚么都觉新奇，穿梭在人流中，一会瞅瞅黄纸朱印的五毒符咒，一会捏捏艾须蒜鼻的泥塑艾人，一会又拿起桃枝蒲叶嗅嗅。

“花花巧画扇，辟邪消灾！”一位小道见到摊位前立着数柄小扇，俱是青、黄、赤、白等色，扇面绘有各种图案，扇骨镂金，做得别致有趣，不觉驻足细看。

时下端阳有赠扇之仪，扇面绘有祥图，寓意扇走邪气。五色团扇象征阴阳协调，被称为花花巧画扇。

这团扇似在掌中赏看的画般，小道很是喜爱拿起把玩，见画中女仙手握灵芝、人参等药材，似在采药。

“阴阳轮转，死生齐一，当局者迷，旁观者请……”少年拿起一把绘着身披纱衣的骷髅与孩儿同玩傀儡戏的团扇，先是漫不经心，后又凝神细看，若有所思。

“福弟，扇上所绘图案跟你师父道袍上的骷髅倒是甚像，得咱道家齐物乐死精髓，不若就它吧！他说得一本正经，却使坏将团扇凑近伙伴猛地一扇。

“我才不要，你若欢喜自个留着把！”画中骷髅似动起般，将对方唬了一跳，气鼓鼓回道。

“堪叹人人忧裹愁，我今须画一骷髅。生前只会贪冤业，不到如斯不肯休……”群道之中，一位神色端宁的女道长亦是驻足凝望，面露怀念之色。

来者正是清静散人孙不二，近年来重阳宫内琐事多由她操持，送药亦是如此。她见此图想起昔日重阳真人绘骷髅图赋诗点化她与马钰之事。

“道长甚有眼光，《仙女采药图》和《骷髅幻戏图》均为大家所绘，是咱樊川最热的纹饰！”一位书生打扮的商贩上前凑趣，滔滔不绝推销起来。

“芙儿，过儿，莫再耽搁，咱们要在午时前赶回重阳宫。”孙不二闪神片刻又肃然道。

两位小道正是郭芙和杨过。他们俱爱热闹，闻听下山送药郭芙央了师父同去，孙不二见她总被拘山上无心练功，便也略微松口，待她完成课业这才应下。

但她性子瑞方，恪守礼教，不愿行事出格，故让二小换上道袍随队出行。二小能去便已雀跃，哪还在乎这些，换上道袍后自觉有趣，相视而笑。

下山之前孙不二已严令二小不许离队乱跑，闻听师长催促，二小虽没看够，亦是放下扇子欲行。

“道长莫走，若未看中图样，咱这备有白扇，还可自行绘制，只收工本费用。”书生见买卖要吹喊道。

二小眼前一亮，当即购得白扇，准备回去再绘。

“承蒙相赠不胜感激，暑天炎热，还望道长莅临寒舍用些瓜果。”众道每年下山赠药，城民心怀感恩，拿出自制节礼相赠。有粽子、水团，还有时令鲜果。

发完符袋，连两小背囊中都装满枇杷。回到重阳宫已近午时，诸道仍采药未归。

却因重午至阳，万物生长势极。采的草药祛病防疫最为灵验，可修制药品以辟瘟疾。众道俱通药石自是抓紧良机，背着药箱穿梭山间竞采百草。

“画甚么好呢，早知如此便跟外公多学学了。”女孩回到内室换下道袍，把自个丢进浴桶里。

重午节又曰浴兰节。午时以药为浴可保一年疫气不侵。女孩闻着桃蒲、兰草的香气，望着木桶边的艾伏苦思一会，却因晨起过早渐觉困倦。

半睡半醒间，她思绪飞扬，似是见到城内家家户户门上黄布飘飘，朱符飞扬，白色独角巨兽腾身飞天。

女孩猛然惊醒，灵感迸发将梦中所见绘出，又摘下一朵榴花簪在发间，直到更钟响起才向外奔去。

已到用膳之时，诸道过堂让斋。今日饮食也与平日不同，不但备了各色端午果子，还解了酒禁。

原来是因《道藏》载有一则酒炼雄黄方，以雄黄为主药，酒为辅料，喝了便可“腹中三虫伏尸去，心开目明”。既是典籍良方，也就不限饮酒。

桌上摆满术羹、制枣糕、百草头等时令佳菜，百草头以菖蒲、杏、梅、李、紫苏切丝腌制成，若不喜咸口还有糖蜜浸渍的香糖果子，入口香甜。

艾叶浸米包就的粽子泛着淡淡的艾灰汁香，细品还能尝到里面的松栗、胡桃、姜桂、柿干、银杏馅料。

雄黄酒入口辛辣，回口甘香。二小不喜雄黄，顺出了一壶菖蒲酒，喝得小脸通红，开始交换信物。

“这个送你，不许笑我！”女孩掷出一柄青扇道。

“这是白羊？”少年接过惊喜凝望，只见扇面上晴空万里，一只白色山羊腾空而起，旁云：羊有一角当顶上。

“不是，是瑞兽白泽，传说其通万物之情，可趋吉避凶，我见山下很多人家门上俱贴着白泽图，便想绘成相送，愿君安康顺遂。”女孩面色一红道。

这不就是长着翅膀的小白羊么，少年揉眼细望，才在羊头上寻到一根细棍，不觉心中无语。

“同安同康！这是我绘的图样，你定猜不出。”他虽心中吐槽却唇角扬起，递上黄扇傲娇道。

女孩接过，看得一呆，她以为少年会画甚么芙蓉花之类的，谁知团扇中堆着数颗圆滚滚黄橘、金桔，似要滚出扇面般，旁边插有一束绿菊，满扇秋收之景……

我说你，到底对圆有甚么执着啊，她先想起那封圈圈彩笺，又望望艾伏，瞧瞧橘扇，突似若有所悟，低语道：“难得人间欢聚喜。”

这次少年呆住，他心思敏感，想到扇散同音寓意不祥，便在扇面绘满橘（聚）纹。却未想到她会猜到。

我可能永远悟不到道家的物我两忘之境，因我贪恋红尘，更有分享之人。他如是想。

众道采药归来，忙着晒制药草，风中传来草香。

窗外榴花盛开，满树飘红，少年在女孩额头印上一吻，那滋味便如吻上一朵花般。

优秀的我，把端午贺文拖到节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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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花吻（端午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