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了,树上的蝉"知了,知了"地叫了不停,天气也燥热起来.
这天,李昊乾下了朝回到东宫,闲来无事便把李仲允叫来,俩人在东宫后院的一处凉亭里一边纳凉一边对弈.
“炮打隔山虎."
“飞象."
“出车。”
“跳马。”
“拱卒。”
“吃。”
……
“嘿嘿,将军.太子殿下答应臣弟的狼毫笔呢?"此时此刻,棋牌上已经不剩几个子儿了,李仲允有些得意地笑着.
李昊乾头疼地扶着额,懊恼不已,早知道这小子这么厉害,就不该拿狼毫笔作赌,那也是他刚得不久的心头爱啊.但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实在是没奈何.
李昊乾咬咬牙:"给你,待会儿跟我去取."
“多谢太子殿下."李仲允眉开眼笑.
李昊乾白了他一眼,收拾着残局.
“顾思义也是真厉害,这才几年就能把你教成这样,不愧是这么多年的太子太傅."李昊乾一边叹气一边说.
“现在不是了呀,李祇完蛋之后,顾先生不就辞了嘛."
“是啊,可是不管人家身处何位,都是京城第一才子啊,名师出高徒!"
“就会夸老师,不会夸学生吗?"李仲允不满地嘟囔着.
李昊乾哑然失笑,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李仲允的脑门:"你也厉害,特别厉害,我看你将来都得接顾思义的班."
李仲允抿嘴一乐,推了推李昊乾:"太子殿下,二哥,带我取笔啊."
“你急什么?早晚不都是你的."李昊乾瞪了李仲允一眼.
李昊乾收好了棋牌,就在兄弟二人起身欲走时,一道声音传来."小殿下,小殿下,快回来,别跑出后院,别乱跑!"随着这道声音.一个孩子的身影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中.
“小殿下!"一名侍女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拉住了那孩子,一抬头看见李昊乾和李仲允,似乎吓了一跳,急忙跪地:"奴婢雯玉见过太子殿下,三爷."随即去拉那孩子:"快,给你二叔三叔请安."
那孩子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两位几乎没见过面的叔叔.
李昊乾一时间对眼前的情况有些糊涂,倒是李仲允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笑着示意雯玉起来,然后走过去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是叫李隽辰吧,原来的小世子?”
“是我,我叫李隽辰."是脆生生的童音.
“五岁了吧."李仲允回头看了看李昊乾,挤眉弄眼地让李昊乾过来.
“对,大哥哥怎么知道?"李隽辰笑得很甜.
“哎呦,我是你三叔,不是大哥哥."李仲允被逗笑了,"这是你二叔."李仲允指了指刚过来的李昊乾.
“哦,三叔.二叔."李隽辰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兄弟俩哈哈直笑.
“你们一直在这儿住吗?"李昊乾望向雯玉.
“回太子殿下,是的,小殿下太小,也没有人告诉奴婢去哪,就一直在这儿.”
李昊乾和李仲允闻言对视了一眼,不觉内心有些愧疚,唉,怕是满宫的人都差不多忘了这孩子吧.
雯玉看起来有些紧张:"太子殿下,小殿下很小,还不懂事的,若是殿下介意的话,奴婢可以带小殿下出去住."
“不用,"李昊乾摆了摆手,"你不用担心,他父亲的事不会连累到他身上的,这几年也确实是我们亏待你们了,你们就在这好好住着吧,我回头去和父皇说一下就好,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们说."
“奴婢多谢太子殿下,快,小殿下,谢恩."
“诶诶,不用,小孩子嘛,不用强求."李仲允笑着说,"没事带隽辰来阑雪殿玩玩,我随时欢迎."
雯玉赶忙应了.
"雯玉姐姐,我饿了,我想吃枣糕."李隽辰拉住了雯玉的手.
“好,奴婢给你做."雯玉拍了拍李隽辰的头,然后看向李昊乾,“那奴婢先带小殿下下去了,不打扰二位爷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李仲允叹了口气:"挺好的,比我强多了."
李昊乾默默望了李仲允一眼,轻轻拥了拥他:"别瞎想."
“二哥,你不觉得命运对他很不公吗?如果他父亲没出事,将来皇位就是他的,可是现在他顶多是个王爷,还要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号.现在他小,不懂事,等他长大了,会甘心吗?"李仲允神色黯然.
“是个可怜孩子,希望他不要像他父亲一样才好."
“二哥,你得对他好点儿,要不然将来他这种身份不会好过的."
“放心,小允,我是一向不赞同父债子偿的.狼毫笔还想不想要了?"
“要!当然要!"李仲允抓着李昊乾的胳膊就往回走.
“瞅你那点儿出息."李昊乾无奈地笑了笑,由着李仲允胡闹了.
李仲允回到阑雪殿后,兴致勃勃地把玩起了那几支大小不一的珍贵的狼毫笔,一想到李昊乾把笔给他时的心疼神色,心中就是一阵得意.
这么好的笔,不用岂不是可惜了?李仲允这样想着,便铺开一张纸,研了墨,润了笔,开始作起了画.
李仲允本来不知道画什么,可脑袋里莫名便浮现出余庆华骑在马上的英姿,于是就从善如流地画了起来.
李仲允愈发得专注,一笔一画细细勾勒出心中那人的形象,那俊冷的侧颜,被风吹起微微摆动的高马尾,那强劲有力的身躯,还有身下那匹高头大马.画着画着,李仲允不觉有些心跳加速,脸上也热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被余庆华圈在怀里时的感觉,但这位十四岁的少年并未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有这般反应.
“呦,画得不错,很有长进."一道声音冷不防地从李仲允身后响起.
李仲允吓了一跳,回过头:"顾先生....唉呀,吓死我了."
“我走路声这么大你都听不见,很专心,很好,作画时需要的就是这种定力."顾思义在李仲允身边坐下,细细打量着这幅画,"诶?这画的是......哦呦,余侍卫啊,快进来,快来看个好东西!"顾思义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李仲允都来不及阻止.
李仲允是真的很服气顾思义,明明是一把年纪的白胡子老头儿,怎么有时候就和个小孩儿似的呢?这下好了,余庆华闻声进来,自然而然地看到了李仲允的杰作.
“三爷,这是...画得属下?"余庆华不敢相信地看着画,流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画得真的很好."余庆华轻轻笑了.
“很好吗?我还怕我画得不像呢."李仲允苦着张脸.
“哪有,这像得属下自己都不敢认了."余庆华轻声道。
“那就好,"李仲允松了口气,侧头望着余庆华,"你要是喜欢就拿走吧,我记得大后日是你生辰,这就当是送你的生辰礼物?就是太单薄了些。”
“没有没有,这对于属下来说实在是厚礼一件了,三爷怎么知道属下的生辰?"余庆华纳闷地问.
“哦,我问得其他的侍卫,从前我生辰你总是想法子给我庆一庆,哪怕是在李祇眼皮子底下,我这不也得礼尚往来一下嘛."李仲允望着余庆华眨了眨眼.
“多谢三爷,属下感激不尽."余庆华颇为感动地收下了这份弥足珍贵的生辰礼.
“好,好,好,真是主仆情深,主仆情深啊!"顾思义在一旁笑着看着这个两人,频频点头,然后拿出一卷纸递给李仲允:"新的琴谱,这有难度,好好练练.这是教坊名曲,《杨花落》,皇上都会弹,好着嘞。”
“先生怎知父皇也会弹?"李仲允很是诧愕.
“想当年皇上找到我,特意跟我要的《杨花落》的琴谱,所以肯定是会啊."顾思义漫不经心地说.
“父皇为何要学《杨花落》啊?"李仲允喃喃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了,我走了."
“先生慢走."李仲允起身道.
余庆华呆望着手中的画,心中热烘烘的,鼻尖却微微发酸.
入秋了,天气渐凉,人身上也舒爽了不少,可偏偏白妤娩的身子却愈发不舒服起来.这天,白妤娩、李昊乾和李仲允坐在一起用午膳,白妤娩没吃几口就吐了一地,难受得厉害.
“娩儿,"李昊乾担心地扶住白妤娩,"这几天怎么吐得越来越厉害了?你别挺了,叫个太医看看吧."
“殿下,"白妤娩虚弱地抚了抚胸口,"我是不是....?"白妤娩抬头望向李昊乾,手不自觉地模向小腹.
李昊乾愣了几秒后,激动地握住了白妤娩的手,说话都不利索起来:"娩儿,你....有.....有了?"
李仲允轻咳一声,默默扭过头,对侍立在侧的宫女低语道:"去请陈太医吧."
很快,陈公书便到了,他毕恭毕敬地跪下问安:"微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三爷,请各位主子安."
“快请起,陈太医,太子妃最近总是吐,你看看....."李昊乾有些焦急.
陈公书看了看白妤娩的气色,心中便差不多猜到七八分,随后再一搭脉,果然如此。陈公书平静一笑,复又跪下,开口道:"恭喜殿下,太子妃有喜了,已三月有余.微臣这就去给太子妃殿下预备安胎药,微臣告退."
“娩儿!"李昊乾喜悦至极,一把抱住白妤娩,"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一边这样念叨着,一边做势要吻白妤娩.
“殿下...."白妤娩笑着避开了,用手指了指正在专心致志看地板的李仲允.
李昊乾尴尬地笑了笑,讪讪地松开了手.
李昊乾轻咳一声:"小允,哥给你弄了个侄子,高不高兴?"
李仲允淡淡笑了笑:"臣弟自然高兴,恭喜二哥和嫂子了,给臣弟弄出了个小主子.以后呀,这孩子欺负臣弟可怎么办啊?二哥会为臣弟作主吗?"
“那当然,"李昊乾拍了拍胸脯,“他要是敢对你没大没小,老子第一个打死他!"
“嘶",白妤娩故作悲哀的摇摇头,"早知如此,妾身当年就应该嫁给小叔叔,也好让殿下爱屋及乌一下."
“你胡说什么呢!"李昊乾笑着去捏白妤娩的鼻子,三人笑成一片.
时间过得飞快,入冬了,离李仲允开府的日子也近了.这天,余庆华奉旨面圣,去准备开府的相关事宜.
在回来的路上,余庆华遇到了之前那个在宫中校练场遇到的侍卫.
余庆华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只淡淡点了头就要继续往前走,可却被那人拦住了.
“做什么?"余庆华皱了皱眉头.
“那个,余庆华啊,我就是,呃,想和你道个歉."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避开了余庆华的视线.
“道歉?"余庆华愣了一下,"道什么歉?"
“呃,就是上回咱俩在校练场的时候我说的话不太合适.
“怎么,现在才知道?"余庆华淡淡瞥了他一眼.
“没有没有,早就知道了,但我之前又一直没机会和你碰见,这回你出来给三爷准备开府的事,我这不才逮着机会吗?"
“行吧,说说看,怎么就知道三爷的好了?"
“嗯,那天之后有一次三爷特意来找了我,三爷应该是看出来咱俩关系之前还不错......"
“谁跟你关系不错了?"
“行行行,反正就是认识,行了吧?"那侍卫翻了个自眼,"反正就是三爷问了我你生辰在哪天,还有你的喜好忌讳什么的,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在乎你,所以我就觉得挺对不住三爷和你的,三爷是个好主子,你跟着他,唉,我都羡慕."那侍卫拍了拍余庆华的肩膀,“你运气真好."然后就离开了.
余庆华静立良久,吹来的冬风似乎都变暖了.
李仲允在自己十五岁生辰这天开府了,封号"柳".
柳亲王李仲允来到了自己的府邸前.高高挂起的"柳亲王府"牌匾下是三间广亮大门,两个石狮子门当立于两侧,好不威武.
“嘶--”李仲允倒抽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大门,有气无力地吐出:"我.....我住这儿啊?"
“那不然呢?"余庆华侧过头笑着望向李仲允,"进家吧,三爷."
“家?"李仲允有些迷糊。
"嗯,我们的家."余庆华温和地笑了笑.
下人们推开了王府的侧门,李仲允有些忐忑地走了进去,还好,没有那么奢华.只是--"奴才等恭迎柳王殿下,请主子安."
李仲允低头一看,十来个小厮侍女齐齐跪在他面前.
“不用,不用,起来吧,都起来吧."李仲允一时很是不适应,之前他都得在李祇面前自称奴才,后来在宫里也极为低调,阑雪殿里几乎没什么侍从,可现在却有别人在他面前自称奴才,这反差实在是太大了.看见这些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李仲允只觉得头疼.
“好了,你们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余庆华遣走了那些仆从."三爷,属下和皇上已言明三爷的意思,一切从简.属下知道三爷不喜欢热闹和人多,但再怎么说,这偌大的王府也需有人打理,这十多个人不能再少了.不过嘛,属下已经和他们说了让他们平日里干好分内的事就好,三爷也就偶尔能碰见他们."余庆华一边带着李仲允向里走,一边说道.
“那就好."李仲允松了口气,"之前一个人呆惯了,突然弄出一拨仆从来实在是难为人."李仲允轻轻晃了晃头.
“三爷也该适应适应了,属下大你十岁,总不能贴身伺候三爷一辈子吧."余庆华眼中带着笑意,打趣道.
“谁知道呢?"李仲允也开起了玩笑,"万一我死在你前面呢?"
“三爷胡说什么呢."余庆华皱了皱眉.
“我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身强体壮的,我想活过你是真不容易啊."李仲允做出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
“三爷,"余庆华低声唤道,声音中透出些许惶急,"别瞎说,三爷.这种不吉利的话,三爷说它作甚?不好的.”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瞧把你急的,你就那么在意我死啊活啊的,嗯?"李仲允笑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余庆华的腰.
余庆华默默望了望李仲允,略微低了头,轻声说:"三爷现在对于属下来说是至亲之人,如果可以的话,属下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三爷岁岁安康."
李仲允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余庆华会如此说,内心一时五味杂陈.
"你发什么疯啊,谁要你替我去死,你给我好好活着吧.还有,你说公主的名讳了."李仲允板着脸,脸颊却不争气地红了.
“嗯,属下知罪,三爷开开恩,别怪罪属下。"余庆华淡淡笑着。
“你....你.."这下给李仲允整不会了,"你这叫毫无悔改之意."虽是责备之语,李仲允却说得有气无力的,一点气势也没有,听语气倒像是求饶,头也垂了下去.
“三爷说的是,"余庆华轻声说着,蹲跪在李仲允面前,"属下任凭三爷处置,请三爷降罪."语气很是恭敬.
相处这么长时间,余庆华可太知道怎么让李仲允手足无措了,这招百试百灵.
果然,李仲允立在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慌乱地去拉余庆华,完全忘记了两人的体格差异,结果一拉之下非但没拉起余庆华,反而自己朝着余庆华身上摔了过去.好在余庆华反应快,直起身子接住了李仲允,李仲允的头直接砸在了余庆华肩膀上.
“嘶--"李仲允倒抽一口冷气,捂住了脑袋,抱怨道,"你这身子是什么铜墙铁壁啊."
余庆华忍着笑,用手轻轻扶过李仲允的头,在被磕到的地方轻轻吹着气.这下,李仲允是整个人偎在了余庆华怀里.
李仲允本就畏寒,现在又是冬天,而余庆华的身上却温如暖春,李仲允不自觉地又往余庆华的怀里缩了缩,这个高大的男人能轻而易举地把他罩住.
“好些了吗?"余庆华轻声问.
李仲允抬头看到余庆华那双满是笑意的眼,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挣扎着站起身,煞有介事地整了整衣服.
李仲允尬尴地咳了一声:"你赶紧起来吧,地上多凉啊."
余庆华笑了笑,站起身,微微弯了腰,对比他矮了一头的李仲允轻声说:"三爷刚才没摔疼吧.”
李仲允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余庆华没吱声,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天冷,三爷快进屋吧.这的后院通着一处园林,也是皇上为三爷准备的.不过现在没什么好看的,要等到开春才好,属下觉得三爷会喜欢的.还有,"余庆华顿住了,从怀中抽出了一支做工精细的深褐色笛子递给李仲允,"这是属下亲自做的,三爷别嫌弃.生辰快乐,三爷...喜欢吗?"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喜欢,当然喜欢,你送的生辰礼我何时不喜欢过,多谢,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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