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入春了,沉寂一冬的京城又开始活跃起来.这天,李仲允穿着便服,与余庆华一同漫步在长安古街上,享受着这繁华的市井.
“三爷,属下一直挺好奇一件事,三爷在府里或者宫中向来不喜与太多人相聚,也不喜热闹之所,为什么却对这拥挤的市井情有独钟呢?"
“唉,宫里哪能和这地方比啊.在宫里和人说话太费脑子,一句话拐十八个弯,该说啥,不该说啥,这话怎么说,都得瞻前顾后的,累人.相比于宫中,市井生活倒是显得真实自在,人多又何妨?没有那么多规矩用守,况且,我很喜欢这种烟火气.人间百态,我独爱市井."
“嗯,属下明白了."
两人路过了一家卖扇子的商铺,那老板为了招揽生意,竟叫嚷让才子们在扇子上题字或作画,若是满意,就随便让他挑选扇子,不要钱.这招果然吸引来了不少人.不少读书人都争先恐后地尝试,不过老板又怎么可能轻意做亏本的买卖,左挑右挑都是不满意.
“三爷不想试试吗,你可是从师于顾先生啊,准能一鸣惊人."余庆华在李仲允耳边低语道。
“行啊,给你赢几把扇子."李仲允漫不经心地耸耸肩.
“这么自信啊?"余庆华笑着望向李仲允.
“那当然,你也说了,我可是顾先生的学生."李仲允说着便走向了那店铺,挤进人群,笑嘻嘻地对那老板说:"让我试试."
那老板也没当回事,随意递给他一柄折扇,说道:"公子好好写吧,这是蜀中荣昌折扇,其精雅宜士人,其华烂宜艳女,公子可莫要小视啊."
李仲允只低头笑了笑,要了笔墨,略一思索,提笔即写,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扇面上.
只见李仲允运笔从容自如,几行挺劲有力却又不失隽秀的字便写了出来:开合清风纸半张,随机舒卷岂寻常?金环并束龙腰细,玉栅齐编凤翅长.
李仲允停了笔,抬头看向老板,笑着问:"如何?"
那老板用手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抿着嘴唇,正在试图对这几行完美无缺的字找一些毛病.
“诶,我说老板啊,这字你要是再挑毛病就不地道了啊,你这分明就要赖账啊!"旁观的一人忍不住开口.
“就是,老夫研习书法几十载,今日是真被这位公子所折服了啊,当真是后生可畏.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将来必为人中龙凤!"
“老板,你就别拖了,出尔反尔可不好.再说了,这位公子写的东西可是在夸你这扇子,你也不想想就这字能给你这扇子提多少价啊?这买卖不亏!"
“咦,你们不觉得这位公子写的字颇有当年顾大才子的风范吗,天啊,公子你真是青年才俊啊,在下素来极为仰慕顾大才子,公子啊,你可否也为我提几个字啊?"
老板终于架不住众人的言语攻势,便让李仲允随意去挑了.李仲允挑挑拣拣了半天,选出了两把心下满意的扇子.李仲允谢过老板后,与余庆华走到一边,递给余庆华其中一把.这把扇子的扇面上画着明月夜下的一棵挺拔的松树.
“凛若劲松,皓如寒月.很适合你."李仲允目光温润的望着余庆华.
余庆华报以一笑:"多谢温柳了."
“姐姐呀,你看没看见那位公子,好俊美啊,要是我以后的夫君是这样子的该多好."
“真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我的天,这是谁家的公子啊?"
几名女子的交谈声传入了两人耳中,李仲允怔了怔,眨了眨眼,耳尖有些泛红.
余庆华听了这话,莫名有些不快,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能道:"三爷,走吧."迅速离开了那几位面带娇羞的小姐.
李仲允显然并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一路上走走看看好不自在.而余庆华却因为听到的那些话心里堵得厉害.他当然知道李仲允的长相是一等一的俊美,只是平日里相处惯了,便不觉得什么,好像在潜意识里已经把李仲允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可如今却突然有人把手伸进他的囊中, 这让余庆华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好像一只护食的狗即将要被抢了食似的.
不是啊,自己这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余庆华感觉头疼至极,那可是我的主子啊,自己怎么会有这种霸为己有的想法呢?况且以后人家可是会有王妃的,甚至是三妻四妾也不为过.
可是,一想到李仲允会娶妻,余庆华心里就更难受了,连鼻子都发酸了.难道.....难道自己……有龙阳之好,喜欢上了自己的主子?不可能!可是,那又怎么解释自己的这种占有欲呢?自己在和三爷呆在一起的时候心情确实很愉悦很舒畅,莫非真的是动情了?还把情动到自己最不该动的人身上!
想明白这一节,余庆华顿感五雷轰顶,停下了脚步,呼吸都不畅起来.
“余庆华,你怎么了?你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不舒服?"当余庆华回过神时,眼前正是李仲允那张绝代风华的脸,温润的凤目里满是担忧.
余庆华的心一阵兵荒马乱,真是...真是.....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余庆华不自觉后退一步,扭过头,极力平静下来,轻咳一声:"属下没事,三爷不用担心."
“真没事吗?"李仲允不放心,伸手探向了余庆华的额头,"也不热啊,没发烧."李仲允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余庆华那炙热的目光."反正我也有点儿饿了,咱们去茶楼歇歇吧,顺便听听戏."李仲允还是有些担心余庆华的身体.
“好,都听三爷的."余庆华极力保持着面色如常,尽管心中已是波涛肆意.
情爱这东西当真是甜如蜜饯,也苦如毒鸠,让人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茶楼内,李仲允和余庆华坐在二楼临窗的桌子旁.李仲允微微斜着身子,一支手支着额角,侧头欣赏着楼下戏台子上的戏,另一只手轻扇着刚得来的扇子,几缕青丝垂在脸庞,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完完全全是个风流公子的样子.
余庆华坐在李仲允对面,默默欣赏着眼前的少年.少年脸上稚气渐脱,更显得眉眼英俊.
余庆华痴痴地望着,唉,这辈子怎么就让自己遇见他了呢?一见温柳误终身,不见温柳终身误啊.但,余庆华也清楚地知道,李仲允恐怕注定不会属于他,而自己能以侍卫的身份伴其左右,也该知足了.这样想着,余庆华内心不觉很是落寞.他怎么敢奢望李仲允喜欢他,做这世上见不得光的断袖?他只要他的主子,他的温柳在光明之中幸福就好,而自己将这份感情埋藏于心底就罢了,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就够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戏暂时告一段落了,戏客们也渐渐散了,喧嚣的茶楼一时间静了不少.
李仲允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起身走了过来坐在余庆华身边.
“怎么了,你好像心情不好."李仲允歪着头,打量着余庆华.
“哪有,属下心情挺好的."余庆华赶忙笑笑.
“哦,"李仲允又打了个哈欠,头一歪靠在余庆华身上,余庆华顿时身子一僵,心跳加速."太困了,嗯,让我睡一会儿,嗯....."李仲允闭着眼睛低声喃喃道,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余庆华只觉一股热气窜上脸颊,任谁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心猿意马呢?
余庆华不敢动,一只手拿起旁边的外袍披在了李仲允身上,神识一阵恍忽,能做李仲允最信赖的人不是也很好吗?知足吧.
余庆华向后撤了撤身子,将李仲允揽到怀里,让他睡得舒服一些.但余庆华却不敢再看李仲允的睡颜一眼,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因为他怀里抱着的是他不会亵渎的神明.
在这宁静的环境中,余庆华不禁回忆起了往昔,现在想来,自己恐怕早就在与李仲允的朝夕相处中动了情,至于是什么时候,大约是在李仲允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脸色苍白地来看望刚被李祇砍了一刀的他的时候吧,他眼眶泛红的样子真的很.....余庆华闭了闭眼,不敢再想下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李仲允微微动了动,睁开了双眼.
“醒了?"余庆华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
“嗯...."刚睡醒的李仲允还有些迷糊,呆愣愣地从余庆华怀里支起身子,那样子可爱极了.
李仲允低头看见身上的外袍,一股皂荚清香涌入鼻间,煞是好闻,李仲允的心不明不白地悸动了一下.
“哎呀,不好意思."李仲允急忙从身上拽下外袍,手忙脚乱地披回了余庆华身上.
"没事,"余庆华忍着笑意,轻轻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胳膊,"该走了吧, 三爷."不知是不是余庆华的错觉,李仲允的耳朵怎么红了呢?
此时的时辰已经过了酉时,天色渐晚了,云变得浓重起来,太阳也隐匿了踪迹.看来,要下雨了.李仲允和余庆华并肩走在街上,李仲允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靠近余庆华就没来没由地心慌呢?
突然,余庆华一把拽过思绪游离的李仲允护在身侧,几乎就在同时,一辆马车从拐角处呼啸而出,擦着余庆华的身子飞驰而去,前面赶马的马车夫嘴里还大声嚷着:"给京兆大人让路!"马车的飞速急驰引起一阵百姓的惊呼.
“嘶--"李仲允皱起了眉,身子歪向了一侧.
“怎么了,三爷?"余庆华担心地望向李仲允.
“脚.....左脚扭着了."李仲允小声说.
“抱歉,三爷,属下不是有意的."余庆华愧疚地低下了头.
“这怎么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走神."李仲允摇了摇头.
“很疼吗?”
“有......有点儿.刚才过去的是京兆?"
“是,京兆关宋尹,原来也是安如海手下的人,不过倒没干过什么坏事."
“区区一个京兆都敢在天子脚下撒野了,真是没有王法了,不知天高地厚.哎哟!"李仲允痛得一叫.
余庆华心疼内疚极了,赶忙伸手扶住李仲允.
偏偏倒霉事都往一块儿赶,"轰隆"一声雷响,下雨了.还好不远处就有一家卖伞的店,可这雨下得太急了,人们纷纷都去买伞,余庆华也只买到了一把.
一把伞太小,两人并排站根本不够,余庆华只好把李仲允扶到自己身前。两人一前一后这样站着,余庆华呼出的热气正好拂在李仲允耳后.李仲允的手在袖口里微微曲握着,明明周围的雨水那么凉,自己怎么还越来越热呢.
“三爷,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今晚就别回王府了,找家客栈暂住一宿吧,也好养养三爷脚上的伤."余庆华低沉的声音传入李仲允的耳朵.
“行."李仲允轻声应了.
“那好,三爷你拿着伞,属下背你走."说着,余庆华弯下了腰.
趴在余庆华背上,李仲允觉得周身更热了,也只好小心翼翼地打着伞,尽量不让余庆华被雨淋到.
进了客栈,客栈也只剩一间屋了.到了屋内,余庆华扶着李仲允坐在了榻上.随后,余庆华多给了店小二点儿碎银,让店小二出去买了药.
余庆华打了盆温水,蹲在李仲允面前,小心翼翼地脱下了李仲允左脚的鞋袜,将其放在温水中.余庆华仔细地察看着,李仲允的脚踝已经红肿了.
余庆华轻轻碰了一下红肿的地方,李仲允的身体便不自觉地一抖,"疼...."
余庆华满眼心疼地看了李仲允一眼,轻轻托着李仲允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一点一点将药涂抹在红肿之处.
涂好药后,李仲允刚想把脚收回去,就被余庆华制止了:"刚涂完药先别动,呆一会儿."李仲允便听话地将脚放了回去.
“可是我脚凉啊,余庆华."李仲允可怜巴巴地说.
余庆华没说什么,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手掌覆在了李仲允的脚上.一时间,两人都没在说什么.
这是余庆华第一次仔细看李仲允的脚,皮肤白皙细腻,自己这一只手差不多能盖住李仲允大半个脚.
唉,真是好看,这人怎么哪哪都这么好看.
“你不嫌弃我啊,直接用手?"李仲允笑着问.
“嫌弃你做什么?"余庆华淡淡笑着,心里想着下半句话: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你真好,将来你若是成家了,必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李仲允微微前探着身子,脸上"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不成亲."余庆华没好气地说.
“倔."李仲允轻轻笑着,"余庆华,你都二十五了还不成亲,准备打光棍一辈子啊,还是说,"李仲允歪过头,满眼调皮,"你有龙阳之好啊?"
余庆华内心陡然一惊,虽然知道李仲允在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他强作镇定地开口:"三爷怎么知道个词就随便用啊,污人清白."说着,余庆华用自己带着细茧的指腹轻轻蹭着李仲允的脚心,李仲允登时笑出了声,想把脚收回去却被余庆华牢牢抓着.
"别....别.....别挠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李仲允实在忍不住了,出声求饶道,余庆华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手.
“一肚子坏水!"李仲允嗔道,一边慢慢收回了脚放在了榻上,穿上了袜带.
“咕噜噜。”李仲允尴尬地瞄了一眼余庆华,用手捂住了肚子.
“饿了?"余庆华从地上站起身,似笑非笑地望着李仲允.
“嗯,"李仲允撅了撅嘴,"庆华哥哥大人大量,不会计较刚才的事吧?"
“属下哪敢啊,属下这就给三爷弄吃的去."余庆华又恢复了常态.
过了一段时间,余庆华再次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两碗粥,几碟菜,香气扑鼻.
李仲允瞪大了眼睛,好奇道:"你这从哪弄的啊?"
“属下借了店家厨房做的."
“你会做饭啊!"李仲允大吃一惊.
“那不然呢?东宫那些年,晚上给三爷送的吃的还要深更半夜叫厨子去做啊?"余庆华颇为无奈地笑了.
“啊......这个.嗯....啊.......”李仲允被自己蠢到了.
“三爷,你这是扭了脚,又不是扭了脑子,怎么还变傻了?"余庆华打趣道.
李仲允气恼地瞪着余庆华,委屈巴巴地说:"就会欺负我."
余庆华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李仲允的头:"好了,属下错了,属下不敢了,属下给你谢罪.吃饭吧,三爷."
吃完饭后,余庆华收拾了碗筷,外面的雨突然下大了,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轰隆隆"一道雷声震天响地,李仲允打到一半的哈欠瞬间僵住.
“没事的,三爷,别怕,快睡吧,脚别乱动啊."余庆华轻轻拍了拍李仲允,替他拾掇好被褥.
“那你睡哪啊?"李仲允满怀希冀地问.
“属下打地铺."很好,希冀被无情破灭.李仲允眼睁睁地看着余庆华利落地打好了地铺.
又是一声惊雷,李仲允的声音都抖了:"地上凉.我.....我睡觉也不占地方...."这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但足够让余庆华明白了。
“害怕就直说嘛,拐弯抹角的干嘛."余庆华温和地笑着,坐在了心爱之人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给我留点面子不会吗?"李仲允委屈地缩进了余庆华怀里.
余庆华满腔的爱意与柔情却只能止步于轻柔的爱抚.
“别怕了,三爷,属下陪你,睡吧."余庆华轻声哄着。看着李仲允在自己身边安稳地睡去.余庆华仍然抚拍着李仲允,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人,余庆华内心的□□被纯粹的怜惜与爱意化作点点星光融入到这无边的夜色中.
不期君知我心,不盼两情相悦,唯愿长伴君侧,安君之心,暖君之身.
夜色浓重,不怕,我为你明灯;大雨滂沱,不怕,我为你撑伞;前路漫漫,不怕,我与你同行;荆棘丛生,不怕,我为你开路.世间再多美好之言,也不及一句:我与温柳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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