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科举的前一天,吏部衙门内,李仲允坐在桌前慢慢翻阅着手中的纸张,不徐不急地看着。赵隶炎坐在李仲允身侧,一名吏部官员站在桌前。

“王爷,这是下官等人拟定好的考题,请王爷选一个。”那名官员道。

“嗯……赵大人觉得呢?”李仲允轻声问。

“下官听王爷的。”

“哦,那就这个吧。”李仲允用手指了指其中一道题目。

“是,下官遵命。”官员退下了。

“赵大人,你觉得这个题目如何?”

“回王爷,下官觉得这道题目角度刁钻,不好写。”

“那这个呢?”李仲允又用手指了指另一道题目。

“这个……与刚才那道有些类似,但若写成文章终究是不同的。”

“这就对了，”李仲允淡淡一笑,“明天我们用这道。”

“那下官去通知一下他们。”

“不用,”李仲允伸手拦下了起身欲走的赵隶炎,“明日我们现场换。”

赵隶炎愣了一下,随即一笑:“王爷英明。”

“是啊,两道题目颇为相似,若是有人卖考题的话,考生们见题目相似便大约会按准备的写了,这样就能知道谁买题了,到时候一审,卖题的人就败露了,我们还能找出真正有才学的人,一举两得。”

“那王爷就不怕下官去卖考题吗?”赵隶炎笑着问。

“赵大人说笑了,我知道你不会的。”李仲允慢悠悠地展开折扇,轻轻挥了挥,“我不是说过吗,赵大人是个识时务的人。”

赵隶炎的笑容收敛了,他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声:“王爷不愧为皇上的左膀右臂,善于拿捏人心,也颇懂官场之道。”

“赵大人谬赞了。我左不过是在下面呆过罢了,不入世,又岂能破世?”

“王爷的意思是……”

“将被太监宫女都踩在脚下的日子与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结合起来,就能看明白许多事情了。”李仲允的声音淡淡的。

赵隶炎沉默良久:“王爷之能,下官自愧不如。”

第二天,考场外的考生一眼望不到边,正一个个接受官兵的搜查。李仲允站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

人群中,李仲允看到了楚怡诺和楚怡年,楚怡诺在经过那搜身的官兵时并没有像别人一样站住张开双臂,只是扬了下眉毛,冲官兵笑了一下,又低语了些什么。那官兵的神色顿时一变,露出谄媚的笑容，挥挥手直接放行了。等到了楚怡年这儿时,那官兵的态度立时就变了样。他斜着眼睛,不耐烦地呵斥了几声,又粗暴地在楚怡年身上摸了好几遍才放他进去。李仲允的眉头皱紧了,他清晰地看到楚怡年低着头,因忍受屈辱而脸色惨白。

突然,几个衣着华美的公子大步流星地从后面走来,公然插到了前面,引起一阵搔乱。但他们并没有如愿进入考场。旁边一位官员拦住了他们并说着什么,可显然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大吵大嚷了起来。从他们的喊叫声中,李仲允听出这几个人就是那几家富商的公子。由于他们贿赂官员,他们已经被取消了参加科举的资格,但他们不死心,竟公然闹到了这里。

李仲允叹了口气,父皇当年就多余下那道允许商人子弟参加科举的圣旨,本来是想广纳人才,可现在呢?唉!

只片刻的工夫,现场已是一片混乱,都动起手来了。李仲允只觉一阵头疼,看来自己不出面是不行了。

“都闹够了吗?天子脚下,岂容尔等放肆!”李仲允大步走过去,厉喝道。“还有你们!”李仲允冷然望向一众官兵,”干什么吃的?人都闹到这儿了,不会把人拉走吗?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大人恕罪……”那群人哆哆嗦嗦。

“贾公子,钱公子,周公子,吴公子,擅闯考场,殴打朝庭命官,扰乱秩序,该当何罪?”李仲允死死盯着那几人,语气很轻却是愤怒至极。

许是李仲允的目光太冷,又许是李仲允这身官服的压制,那几人竟不敢说话。

“来人!将他们四人带至大理寺候审!”

“你敢?!”其中一人惊恐而愤怒地大喊。

李仲允闻言盯向他,冷冷一笑:“我为何不敢?你们,触犯唐律的庶民,而我,百官之首,官正一品柳亲王,兼本次科举主考官,为何不敢?你们以为旁人不敢动你们,本王便也不敢吗?带走!”

伴随着几人的咒骂声,他们被拖走了。

现场寂静得可怕。

李仲允扶起那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官员,轻声吩咐旁边的几名官兵带他去找太医。随后,李仲允淡淡望了一眼周围的人,转身离开:“继续吧。”

待所有考生进入考场到了各自的小屋内后,李仲允便公布了那道更换的试题。

“王爷,您昨日说的不是这道题啊?”那名吏部官员困惑地问。

“我换了,不行吗?”李仲允瞥了那人一眼。

“哦……”那人怔了片刻后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你可知道,考题乃机密之事?”李仲允突然开口问。

“下官自然知道。”

“知道就好。”李仲允呷了口茶,让他退下了。

两个时辰的考试时间实在是长了些,李仲允有些百无聊赖。

“三爷?”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李仲允耳中,李仲允抬头看去,余庆华不知何时来了,正倚在门边笑吟吟地望着他。

“庆华!”李仲允激动地站起身,“你什么时候来了?”

“早就来了,但没找着三爷,却目睹了三爷的雄风。”余庆华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带上了门，“我的温柳真是厉害啊。”

李仲允红了脸,乐滋滋地偎进了余庆华怀里,余庆华顺势把他抱入怀中。

“那你怕不怕?”李仲允勾住了余庆华的脖子。

“怕呀,属下可怕死了。”余庆华声音低沉又充满了眷恋,他侧过头轻轻吻着李仲允,由浅入深,让李仲允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你这哪里有半分害怕的样子?”李仲允气笑了。

就在余庆华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皇上驾到--”

李仲允一个激灵,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余庆华,迅速整理好衣领,余庆华也回过神退到一边,与此同时,屋门打开。

“臣弟恭请皇上圣安。”李仲允也是厉害,现在的他已是丝毫看不出刚才意乱情迷的样子。

“属下参见皇上。”余庆华的声音有些哑,但还好不明显。

“快起来。”李昊乾扶起李仲允,余庆华知趣地退了出去。

“方才的事朕都听说了,你果真不负朕之所望。”李昊乾笑着拍了拍李仲允的肩。

“那皇兄来这儿就是为了同臣弟说这个吗?”

“你个鬼机灵。”李昊乾笑了笑,“自然不是。”

“皇兄请讲。”李仲允斟了盏茶递给李昊乾。

“小允，你是不是打算对那几家富商开刀了?”

“是。皇兄所言不错。”

“小允啊,你可知这么做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吗?你没有必要的,这些事情由朕来做就好,你不用……”

“皇兄,”李仲允打断了李昊乾的话,“臣弟知道这是得罪人的事,但正因如此,臣弟才要去做,而不是让皇兄去做。皇兄,您是帝王,无论怎样,您都需要让四海八荒臣服于你,倘若您亲自去动那些人,您会触碰到多少人的利益,又有多少人会恨你,您这把龙椅坐得岂不是太闹心了些?皇兄,您不需要做那把杀人的刀,您只需做那位执刀的人,而臣弟去做那把刀,替皇兄清除那些毒瘤,他们要恨也只会恨臣弟,要使绊子也只会给臣弟使绊子,皇兄从来都不需要脏了您自己的手,臣弟愿做皇兄手中最得力的剑。”

“小允……”李昊乾吃惊地望着李仲允,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何苦呢?”

“皇兄,臣弟从小到大,都是皇兄护着臣弟,皇兄对臣弟的恩情臣弟无以为报,所以,臣弟只是想也护一护皇兄,倾己所能。所以,就让臣弟放手去做吧,骂名由臣弟担,脏水由臣弟受。皇兄,不用说这些,就是让臣弟为皇兄去死,臣弟也心甘情愿。”李仲允跪了下去,“求皇兄恩准。”

“小允……”李昊乾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涩,他轻轻将李仲允从地上扶了起来,不觉泪水已悄然滑下,“你会活得很累的……”

“再累也不会有皇兄累的。臣弟时常想也不知臣弟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竟能有您这么好的兄长,臣弟真是三生有幸……”

“小允,”李昊乾轻轻拥住李仲允,“你要去做,朕不拦你,但朕永远都在你身后,任谁也休想伤你半分。”

“谢皇兄……”

“谢什么谢,”李昊乾轻叹一气,继而调笑般地开口,“小允，这都一年多了,你与弟妹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用不用叫太医给你俩瞧瞧?”

“不,不用!”李仲允吓了一大跳,冷汗都快出来了,“皇兄,孩子吧……不急,缘分到了就有了,再说了,我也不是很在乎……”

“不在乎可不行!小允,孩子还是得有的,要不然你这柳王府连个接位的都没有，还是说……你和弟妹仍是做戏啊?”

“没,没有……”李仲允避开了李昊乾的目光,“刚开始是做戏,现在……现在臣弟是真……”李仲允这谎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哈哈哈,朕懂,朕懂!”李昊乾将李仲允的欲言又止理解成了款款深情,李仲允顿时松了口气。

“皇兄,你有功夫替臣弟操这心,还不如替你自己操操心呢,你这后宫不能白纳啊,一儿一女哪够啊?”李仲允抬头望向李昊乾,却发现李昊乾的脸黑得像锅底,登时吓了一跳,他嗫嚅道:“皇兄,别生气……”

“你……唉,”李昊乾看李仲允这个样子立时没了脾气,“有一个你皇嫂天天在朕耳边叨叨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啊?”

“这不是为了大唐的千秋万代着想嘛,皇兄。”李仲允干巴巴地说。

“朕要那么多儿子干什么?先帝在时,就我们兄弟三人尚且如此,若是孩子们一多,不知要为了这个皇位闹成什么样了。与其看朕自己的孩子反目成仇,倒不如不生,大不了朕百年之后让你即位。”李昊乾漫不经心地说。

“皇……皇兄！”李仲允如遭五雷轰顶,慌忙跪下,“皇兄,您可别说这种话,臣弟惶恐,臣弟怎敢心怀不轨?再者将来泽沐是要入主东宫的,臣弟绝不会对皇位有所肖想！还有……还有外面那些人,悠悠众口堵不住的……臣弟只求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李仲允恭顺而惶恐地磕下头去,身体微微发抖。

“小允,别这样,起来……”李昊乾蹲下身,伸手托住李仲允仍要磕下的头,扶住了他。

看着李仲允惶恐的目光,李昊乾意识到自己的弟弟也许误会了他的话：“小允,朕没有试探猜忌你的意思,你别多想,朕只是想到哪说到哪罢了。再说了,朕在父皇面前发过誓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大可放心。小允，”李昊乾心疼地擦去李仲允眼中刚刚溢出的泪水,“相信朕,好吗?”

“皇兄,臣弟不是不相信您,臣弟只是怕失去哥哥……您是臣弟这世上最后仅剩不多的依靠了,臣弟害怕……”

“好了,好了,”李昊乾轻轻拍了拍李仲允的背,把他扶了起来,“朕的小允和柳亲王还是一个人吗?一个在哥哥面前乖得不像话,一个在外面叱咤风云,嗯?”李昊乾亲昵地抬手刮了一下李仲允的鼻子,淡淡笑了。

李仲允闻言也笑了:“那也是皇兄给臣弟的底气啊。”

“行了,今天晚上来宫里用晚膳吧,隽辰想你了。”

“臣弟不是前天刚见过隽辰吗?”李仲允皱了皱眉,好笑地看向李昊乾,“皇兄想找臣弟说事就直说呗,非得拿隽辰当幌子干嘛?”

“你这直肠子,非得说出来啊?”李昊乾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李仲允的额头,“这不是方便吗?”

“臣弟知道,臣弟不就说笑几句吗?”李仲允讨好般地笑了笑。

“也就你敢这么同朕说话。好好当你的主考官吧,朕回去了。”

“臣弟恭送皇兄。”

几天后,李仲允再次来到吏部衙门内,赵隶炎正在等他。

“如何?”李仲允接过赵隶炎呈上的名单。

“王爷,下官这几日与几名官员一同查阅了所有试卷,这些人的文章都有问题,都是按照旧题目的套路来的。”

“辛苦赵大人了,这么多份卷子,几天内查完不容易。”

“这是下官该做的。”

李仲允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仔细地审视着这个名单。名单上的名字并不多,而楚怡诺的名字赫然在其中。

“这些人直接除名。至于卖考题的人先别查了,容易打草惊蛇。”

“是。”

“接下来还要麻烦赵大人带着吏部的人公正地评判一下这些卷子,一个月后放榜,前二十名参加殿试。”

“王爷放心,下官定秉公处理。”

就在吏部忙得热火朝天的下午,李仲允身着便服没悄没息地来了,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到哪一步了?”李仲允淡淡开口,扫视了一圈神态各异的官员。

“回王爷的话,下官们正在审理试卷,看到写的出众的就交给赵大人,由赵大人再审核,其余写的平平的就淘汰了。”一名官员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李仲允轻轻点了点头，“那把淘汰的给我看看。”

“王爷,那些文章平常得很,您没必要费神去看的。”

“你在管我吗?”李仲允冷冷瞥了那人一眼,“你是主考官还是我是主考官?”

“下官不敢!王爷恕罪!”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还要我再说第二遍吗?”

这下,没人敢吱声了,李仲允如愿以偿地翻看着一摞试卷。

确实,有很多文章平庸乏味得很,但个别的写的确很不错啊。李仲允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这种卷子,旁边的官员们无不胆战心惊。

李仲允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看到楚诺年的名字了。他缓缓抽出楚诺年的卷子从头至屋仔细地看了一遍,良久无言。

这篇文章无论是从内容上,结构上,还是从立意上,论述上都几乎完美,而且整篇文章恢宏大气,句句不提国,却句句都是治国良言。

“他的文章为什么要淘汰?”李仲允转过头,盯向一众官员,“我问你们,为什么!”

几名官员脸色一白,却是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皇上驾到--”

李仲允心下一松,从容起身迎圣,看来皇兄并没有忘记那天晚上两人的约定。

“臣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平身吧。柳亲王这是在做什么?”

李仲允与李昊乾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回皇上,臣正在审看吏部淘汰的卷子,却发现有些文章似乎不该被淘汰。”

“哦,是吗?给朕瞧瞧。”李昊乾一张一张地翻阅着,“这不写得都很好吗?干嘛要淘汰啊?”

那几名官员早已是面如土色。

“混账!”当李昊乾看完楚怡年的文章时大怒道，“这篇文章你们都敢淘汰?!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臣等办事不力,求皇上恕罪!”他们伏在地上,不停磕头。

“是办事不力,还是有意为之,你们心里很清楚吧!要不是柳亲王来,这种人才就要埋没在你们这群小人手里!你们昧着良心干这种事情,活够了?因为你们这群人,大唐丧失了多少人才!你们就是一群蛀虫,早晚把大唐的江山蛀空!来人!将这几人革职查办,严加审理!”

在几人的惊恐求饶声中,他们被拖远了。

“真是没有王法了!”李昊乾恨恨道。

“皇兄息怒,这件事很快会水落石出的。”

“嗯,这个楚怡年,朕定会器重他。”李昊乾望着楚怡年的文章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