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的官员换了一批,试卷的审阅效率明显高了不少。
一个月后,由李昊乾钦定的黄榜张贴了出去,一时间黄榜前人山人海,而李仲允和李昊乾身着便服正坐在对面茶楼观察着这群学子。
人群中吵闹得厉害,欢呼声与哀叹声此起彼伏。楚怡诺根本没有往里挤,只是皱着眉头等在外面,他的身后站着垂着头的楚怡年。
不一会儿,人群中挤出一名神情慌乱楚府小厮,他与楚怡诺低语了些什么。只见楚怡诺脸色瞬间霎白,回身不可置信地看向楚怡年,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吓得楚怡年踉跄后退一步。似乎是回应楚怡诺的震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喊叫。
“第一名,第一名是楚家公子诶!好生厉害啊!”
“是楚大公子吗?”
“什么大公子,是二公子,楚二公子楚怡年!”
“啊?那大公子呢?大公子才学不是很好吗?那二公子名不见经传,怎么就成了陛下钦定的第一名了呢?”
“啧啧,这位兄台可说错了,这榜上哪里有楚大公子的名字?分明是落榜了!听说啊,这已经是楚大公子第三次参加科举了,而楚二公子才第一次!”
一片唏嘘声。
站在人群外侧的楚怡诺脸色难看极了,他忿恨地盯着楚怡年,要不是碍于人多,楚怡诺恐怕要暴起杀人了。
“小的恭喜楚二公子。”李仲允派去的那名小厮上前一步,向楚怡年行了一礼。
见此情景,李仲允顿时松了口气,这人还挺有眼力见的。
果然,楚怡诺尽管面色铁青却是敢怒不敢言,终究是猛一拂袖,一走了之。楚怡年无助地站在原地,张皇不知所措。那小厮拉了拉楚怡年的袖子,用手指了指李仲允与李昊乾所在的茶楼,说了些什么。楚怡年怔了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那小厮一同向茶楼走去。
“朕真是没想到你还留了这么一手。”李昊乾磕着瓜子。
“臣弟要是不这么做,岁安怕是早就被楚怡诺弄死了也未可知。”这么说着,那小厮已把楚怡年引进了两人所在的雅间。
“主子,楚二公子到了,小的先退下了。”屋内只剩三人。
“王爷……”楚怡年的目光从李仲允身上滑到李昊乾的脸上,只愣神了一下就扑通跪在地上,叩下首去,“小人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难得时隔多年你仍记得朕的模样。”李昊乾起身亲自将楚怡年扶了起来。楚怡年受宠若惊,慌乱地看向李仲允。
“岁安,不用紧张,皇兄亲和得很。”李仲允也笑着站起身。
楚怡年低下了头,低声道:“天子威仪,小人不敢忘。”
“你不必如此拘束,当朕是寻常人就好。来,坐。”
“谢……谢皇上。”
“你的文章朕看了,朕觉得朕这是遇到了千古难遇的奇才啊。”
“小人不敢当。皇上谬赞了。”
“哪里,是楚二公子太过谦虚了。你的一些情况呢,小允,呃,柳亲王也同朕说过了,所以呢,等将来你站到朝堂之上的那日,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皇上……”楚怡年吃惊地抬起头,继而颤抖着跪在地上,“小人……小人叩谢皇上圣恩,叩谢皇上厚爱!”
“快起来。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朕希望能见到千里马,朕也希望能做千里马的伯乐。”
“小人……”楚怡年感激地望向李昊乾,“小人定不负皇上厚望。”
所幸这次的前二十名举子都被提供了统一的住所等待十天后的殿试,楚怡年暂且不用担心被楚家人为难了。
第二天,柳王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什么风把楚大公子吹到这儿来了?”李仲允略略站起身,算是对楚怡诺的迎接。
“王爷,在下……在下有些话想同王爷说。”显然,楚怡诺并没有从落榜的打击中缓过来,他面色苍白,眼下带着压青。
“坐吧,大公子。但说无妨。”李仲允勾了勾唇。
“谢王爷。”楚怡诺局促地握着手,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不知王爷可否瞧见了在下的试卷?在下想知道自己的不足,下次……下次争取……”
“大公子,你的卷子我看到了,但,”李仲允看着楚怡诺焦急的神色,轻轻笑了笑,“你的问题可有些大啊。”
“怎么?还请王爷赐教。”
“首先,大公子,你写的东西与考题驴唇不对马嘴。”李仲允没理会面色僵硬的楚怡诺,继续说,“你写的文章倒是和我之前定下的考题颇为契合呢。这两个题目虽然类似,但终究是不同的。”
楚怡诺的脸色更白了:“在下……在下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我希望你是真的不明白。”李仲允抬眼盯着楚怡诺,目光深邃。
“王爷,在下已经是第三次参加科举了……”
“大公子,无论参加多少次科举,品行不端的人都是做不成官的。送客。”
“王爷,”楚怡诺张皇地站起身,“您肯帮楚怡年,为何……为何不能帮帮在下呢?明明我们都是……”
“大公子。”李仲允冷冷打断楚怡诺的话,“你这话可说的不对了。我什么时候帮过令弟了?我是告诉他考题了还是帮他答卷了?况且,我什么时候循私枉法过?再者,最后的黄榜是皇上钦定的,我管不了。大公子,你的才学比不上令弟,但是你可以努力,而不是去想一些歪门斜道。恕不奉陪了,送客。”
九天后,皇宫含元殿内早已布置好二十个案几,等待举子入宫。
李昊乾端坐龙椅之上,身着明黄色龙袍。而身着王服的李仲允正引着举子们从侧门进入大殿,走入自己的位置。
“启禀圣上,二十名举子皆已到殿。”李仲允跪于龙椅之下。
“平身吧,柳亲王。”
“谢皇上。”李仲允站起身后面对举子,“参拜陛下!”
“草民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二十名考生齐齐叩首,连拜三次,山呼朝拜。
“诸位平身吧。你们都是大唐江山未来的栋梁之才,大唐以后要仰仗你们,朕希望你们的心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做不该做的事。今日,各位无需紧张,尽力而为就好,朕静候佳音。”
“草民等遵旨。”
“柳亲王,出示考题吧。”
“是。”出示考题后,大殿内静悄悄的,考生们都在奋笔疾书,争分夺秒。
就在这时,张三猫腰遛了过来,悄声与李昊乾说了什么并递上一封奏折。李昊乾皱了皱眉,打开奏折扫视一遍,脸色变得很差。他抬头看了看李仲允,李仲允会意,与他一同走向大殿角落。
“怎么了,皇兄?”
“刑部上的折子,你看看吧。”两人的声音都压得极低。
“这也太过分了,都敢在大理寺撒野了?他们擅闯考场,扰乱科考进程,殴打朝庭命官,按照唐律打他们五十板子难道还冤枉他们不成?”
“是啊。这些人拒不认罪,大堂上公然威胁贿赂朝庭命官,撒泼打滚。他们闹也就罢了,他们那几个贱爹竟让人拿刀带枪地去威吓大理寺少卿,说什么以钱换罪,要刑部放人,真是厚颜无耻!他们那些个官员们也是,就那么点儿怂胆,就一个顾钰宣拿得住事。”
“唉,是啊,大理寺少卿顾钰宣不愧是顾先生的儿子。不过也是,那几家富商权势太大,又与许多仕族瓜葛重重,不怪那些官员害怕,他们的身家性命都被人握在手里。”
“那接下来呢?”李昊乾疲惫地叹了口气,“放人是不可能的,可再这样闹下去又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以钱换罪这种事虽然不能接受,但不犯法,他们几家现在也抓不到把柄,所以皇兄现在需要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去查他们而且不会引起非议,到时候才可能将他们彻底斩草除根。”
“小允,你要干什么?”
“皇兄无需担心,臣弟自有分寸。只要皇兄相信臣弟就好。”
“那是自然。但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一定要注意你自己的安全。”
“皇兄放心,臣弟会的。皇兄,你多派些人手去保护顾钰宣吧,臣弟真怕那些疯子……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向顾先生交待啊。”
“你说的对,朕回头就去办。”
两人沉默了,慢慢走回了刚才的位置。殿试仍在继续,没有一个人抬头,但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第二天,李仲允掐着大理寺堂审的时间来到大理寺。
李仲允刚下马车就听到衙门外几个身着不凡的仆从大声叫骂,嚣张至极。他们的足边放着几箱银子。衙门外的官兵一脸无可奈何却又咬牙切齿,当他们看到李仲允时,立刻跪下行礼:“属下等参见柳王殿下。”
“起来吧。”李仲允冷冷地望了那几名仆从一眼,“为什么不把他们撵走?”
“回王爷,少卿大人下令只要他们不动手就不许我们赶人。”
“哦……”李仲允明白顾钰宣的压力,他不敢把事做绝。
“没关系,本王现在下令抓住这些生事之人,杖毙。这些银子充公。”
“是!”
那些仆从傻眼了,想跑早已来不及,一个一个都被官兵五花大绑,堵了嘴,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呜”声。几棍下去他们便没了气息。周围的百姓纷纷向李仲允投去震惊而敬佩的目光。
听到动静的顾钰宣匆匆赶了出来:“王爷!”他惊呆了。
李仲允挥挥手,他们的尸体便立刻被拖走了。
“少卿大人,”李仲允平静地望向顾钰宣,“带我去看看堂审。”
“是,是,王爷请。”
进入衙门内后,顾钰宣担忧地望了望李仲允,但没说什么。
大堂之上,那几名富商公子坐在地上,一脸无所谓,傲慢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看到李仲允来,他们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紧张。
“他们还没有认罪?”李仲允轻声问。
“回王爷,没有。”
“呵,”李仲允冷笑一声,“本王亲眼见你们擅闯考场,扰乱科考秩序,殴打朝庭命宫,难不成你们以为不认罪就没事了?笑话!来人!将他们拖至衙门外,按唐律责打五十大板!就现在!”
“你,你敢?放开本少爷!你信不信我爹杀了你!”
“是吗?那本王奉陪到底。拖出去!”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劈里啪拉的打拍子声和阵阵惨叫声以及百姓的叫好声。
“王爷,您这样做,不怕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吗?”顾钰宣满脸忧虑。
“我在赌,赌一个绝地反杀的机会。”
“王爷要做什么?”
“我要以身设局,只身破局。”李仲允轻声说,“还这世间一个清白。”
显然,李仲允的所做所为彻底激怒了那几家富商,连带着牵动了仕族,参李仲允的奏折如雪花般砸在李昊乾的案几上。李昊乾看也不看,毫不客气地通通驳回,再把那些仕族骂了个狗血喷头。
李仲允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富商家的针对,接连几天内他们名下的商铺被以各种理由查的查,封的封,钱财也是一批一批地没收。
半个月后,殿试的结果公布了,楚怡年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当朝状元,他写的文章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一时风光无限。
又过了两个月,李仲允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让人放出自己要去大悲寺祈福的消息。然后,李仲允找到了余庆华。
“余庆华,你帮我个忙。”
“属下但凭三爷差遣。”
“余庆华,你在宫里是不是还有职位?”
“是。”
“那你帮我调一支禁卫军,让他们便衣打扮,在去大悲寺的路上隐藏好,若有人行刺,立刻保护我。还有,给我弄套软甲,明日我穿在里面。”
“三爷,你这是要以身涉险吗?”余庆华声音急促。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不能放过。余庆华,我需要你。你要帮我。”李仲允在目光真挚而坚定。
“好,属下遵命。属下一定会保护好三爷。”
“我相信你,余庆华。”
第二日,李仲允只带着包括余庆华在内的几个随从骑马前往大悲寺。余庆华面色凝重,手臂一直绷得紧紧的。
“余庆华,你放松点,让人看出来怎么办?现在还不是担心的时候,他们不会傻到在繁华的街市动手的。”
余庆华叹了口气,缓缓放松了身体:“三爷说的是。”
一行人匆匆骑马行进着,已经到了郊区了,百姓们也变得稀稀拉拉,周围寂静了许多,树木倒是郁郁葱葱。李仲允与余庆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又走了一会儿,已经能看到大悲寺了。就在这时,旁边几丛高大的灌木里杀出一众黑衣蒙面刺客,直直冲向李仲允,余庆华立刻拔剑相护。
与此同时,那些稀稀拉拉的百姓中瞬间冲出一批人,抽出兵刃,与刺客战成一团。刺客人数并不多,但都训练有素,武艺高强,一时与禁卫军分不出胜负。见此情景,余庆华立刻从怀中套出一个烟信,甩飞入空,天空中立时炸开一朵红色的火花。
很快,从他们来时的路上奔来更多便衣禁卫杀向刺客,这下刺客们有些乱了阵脚,他们显然没想到会遇到如此多的护卫。
“该死的,咱们中计了!”其中一名刺客怒吼一声,“跑!”
但他们跑不了了,禁卫军已经将他们包围住了,血花四溅。
“留几个活口!”李仲允厉喝一声。周围真正的百姓早已被吓跑了。
突然,不知是哪个刺客掏出了箭弩,一支暗箭射向李仲允。余庆华大惊失色,一把将马背上的李仲允拉开,冷箭擦着李仲允的脖颈滑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李仲允避开了余庆华关切的目光,低声道:“没事。”说完便又坐回了马背。
这一瞬的疏忽几欲酿成大祸,禁卫军发了狠,刺客们死了一地,只剩两个刺客被留了一口气,被禁卫军牢牢看着以防自尽。
“将他们二人带至大理寺。”李仲允冷然道。随后李仲允看向余庆华,轻轻一笑:“好了,回去吧。”
有刺客行刺柳亲王一事在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天子龙颜大怒,亲自监察审问之事。很快,审问结果出来了,背后指使之人正是四大富商。李昊乾终于明白了李仲允的意图,他又是欣慰又是生气。
圣旨一下,四大富商的府邸被封,四名主犯统统被押至大理寺与他们的儿子见面了。
皇宫内,李昊乾背对李仲允而站,李仲允平静地汇报完了自己的所做所为,带着些许邀功讨好的意味说:“皇兄,臣弟做得好不好?”
“好个屁!”李昊乾大吼一声。
“啪!”奏折散落一地。
从小到大,这是李昊乾第一次对李仲允发这么大脾气,李仲允登时六神无主,狼狈地跌跪在地,连连磕头:“皇兄息怒!”
“李仲允,朕看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拿自己的命在开玩笑吗?你做什么朕都支持,但你,但你背着朕以身入局,用自己的命去引敌人出来,你要干什么!你他妈万一死了,你让朕怎么办?你让朕怎么和父皇交代!你……你,李仲允你他妈傻死了,总会有别的办法的,你非得,非得……”李昊乾的胸脯一起一伏,眼眶通红,声音已是哽咽不成声。
“皇兄......”李仲允抬起头,心中惊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与酸涩。
他缓缓膝行至李昊乾足边,跪着直起身,轻轻拽住李昊乾的龙袍,把头缓缓靠在李昊乾的腹部,小声道:“皇兄,臣弟知错了,您别生气了。您要打要骂臣弟绝无怨言,但您别气坏了龙体。”
李昊乾见他这般便也气不起来了,他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俯身像从前一样抚拍着,安慰着李仲允。
“疼不疼?”李昊乾的手缓缓摸过李仲允脖子上的那道疤,声音嘶哑地问,“可叫太医看过了?”
“不疼,已经看过了。皇兄,别生气了,好吗?”李仲允可怜巴巴地说。
“不生气了,起来吧,”李昊乾低叹一气,有些愧疚,“吓着你了吧。”
“没关系的,皇兄,臣弟知道您是关心臣弟。”
“以后不准再干这种傻事了!若有下次,朕打掉你一层皮!”
“臣弟知道了,皇兄,臣弟可再也不敢了。”
“好了。”李昊乾疼惜地轻轻拍了拍李仲允的脸颊。
“皇上!”张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出,出事了!”
“怎么了?”
“状元郎他被发现□□民女,人赃并获,抓至大理寺了!”
“不可能!”李仲允大惊,“岁安他不是这种人!”
“小允,冷静!张三你说细点。”
“是。就大约半天前,状元郎被在一处民宅里发现,他和一个女人躺在一处,都衣衫不整,那女人浑身血污,已经死了!状元郎那个时候是睡着的。”
“等等,是谁发现的?”李仲允问。
“是楚大公子,楚大公子说见状元郎久不归家就去找,结果……还是楚大公子亲自将状元郎交至大理寺的,现在人人都说楚大公子大义灭亲呢!”
“果然啊……”李仲允呻吟一声,气得头直晕。
“小允,别急,都会查清楚的,一定要冷静。”
“皇兄说的是。”李仲允攥紧了拳头,“臣弟定会还他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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