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浊渚相抗,阴阳不融。
当李仲允匆匆赶至大理寺时,楚怡诺在人前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挥泪斥责跪在地上的楚怡年,站在一旁的顾钰宣与其他官员都呆愣愣的,眼神发直。
李仲允在心里叹了口气,最近这事情一桩接一桩,把大理寺的人都忙坏了,恐怕现在他们心中早已哭爹喊娘了。
“王爷。”顾钰宣率先看到李仲允,躬身行礼。其余官员立刻如同看到救星般纷纷松了口气,向李仲允行礼。
楚怡诺的眼中滑过一丝烦乱,但他立刻隐匿了情绪:“在下见过王爷。”
跪在地上的楚怡年颤栗着,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滑落,目光绝望而哀伤,他乞求般地望向李仲允:“王爷,在下没有……”
“巧言令色!楚怡年,别再狡辩了!大街上多少人亲眼看见了……”
“够了!”李仲允厉声打断楚怡诺,继而看何顾钰宣,“少卿大人,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
“是。”顾钰宣等官员立刻离开了。
“楚怡诺,”李仲允上前一步将楚怡年护在身后,逼视着楚怡诺,“是你干的吧。好手段,好心机啊。新科状元郎被安上这样的罪名,真是一朝从云端跌至泥潭,可遂了你的愿?”
楚怡诺也不再装了,冷冷一笑:“王爷,事已至此,你还能护得住他吗?”
“若你执意如此,本王必奉陪到底。不过,大公子,你这样做,令尊会放过你吗?就算令尊与你厌烦死了楚怡年,但你们终究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这样做你心里是痛快了,可令尊怕是要被御史台那些人狠狠折磨一顿了,到时候没有一官半职的你又该如何自处?家丑不可外扬,可你,却硬生生造出一件家丑。没关系,楚怡诺,你尽管闹,看到最后到底谁斗得过谁,楚怡年本王保定了!”
楚怡诺嘴角一抽,忿恨不已:“好啊,王爷,那便走着瞧。”言罢,他拂袖便走,扔下一句:“在下看王爷能撑到什么时候!”
“王爷……对不住,给您惹麻烦了……”楚怡年磕了个头。
“岁安,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疏忽了,最近忙着跟富商干架,没想到楚怡诺他真有胆子干出这种事,是我没保护好你。”李仲允追悔莫及。
李仲允扶起楚怡年,握住他冰凉的手:“岁安,相信我,我定会还你一个清白,只是最近只能委屈你了,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到你的。”
“王爷……谢王爷……”楚怡年痛哭流涕,“但王爷您一定要先以您自身为先啊,无论怎样,您都是在下一辈子的恩人,哪怕翻不了案在下也认了,只求王爷多照顾照顾妹妹……”
“岁安,别说丧气话,我说到的一定做到,不光是为了你,更是为了还世道一个清白,还大唐一个太平。哪怕局势一时不利,我也会扭转乾坤。既然这天道不公,那我便毁了这天道,我素来信命,可这次我偏不信!凭什么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王爷,在下信你。”楚怡年轻声回应。
“猖狂!安敢如此!”当李昊乾听完李仲允的叙述后勃然大怒。
“皇兄息怒,毕竟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您都得一碗水端平啊,不能让那些人觉得皇兄您偏心。”
“你说的对,需要朕帮你什么吗?”
“请皇兄允许臣弟同顾钰宣一同审理此事,还请皇兄以赞许楚怡诺大义灭亲为由让他入朝为官。”
李昊乾笑了:“小允啊,你这脑子这么好使,不做皇帝可惜了。”
“皇兄又胡说了。”李仲允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朕就按你说的办。”
“楚怡诺,你个混账东西!你瞅瞅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让我这个御史大夫还怎么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难道不知道吗?楚怡年败了你又能好到哪去?你这不叫大义灭亲,你这是给为父身上泼脏水啊!现在那些言官参我的折子一本一本往皇上跟前递,我这顶乌纱帽还能戴多久都不知道!你可真会给我填堵!还有,你以为你能和柳亲王硬碰硬啊?柳亲王背后是谁?是皇上!当今皇上有多护他你不清楚吗?现在四大富商也败了,谁还能帮你?你现在看似是把楚怡年这个状元郎拉下水,可你也孤立无援!你怎么跟柳亲王那种从皇宫腥风血雨里长大的人斗?你拿什么斗!楚怡诺你是真傻假傻啊,一旦事情败露,咱们楚家全得完蛋!”楚紫洛狂怒道。
楚怡诺站在楚紫洛面前,抿着唇,脸色铁青。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父亲的反应真如李仲允所说,这让他心里很是憋气。
“可我为什么不能斗?不斗怎么知道行不行?难道我一辈子就这么庸庸碌碌过去?凭什么楚怡年他一个庶子事事都比我强,他轻轻松松做到的事我无论怎么努力也做不到,我不甘心!我偏要去争!我偏要去斗!父亲你不帮我就罢了,连我自己想办法你都不允吗?说到底,父亲是不是怕你离了我之后没人替你收拾烂摊子?”
“你闭嘴!”楚紫洛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抬手就要去扇楚怡诺。
就在这时,“圣旨到--”一名宫中的公公手托圣旨踏进楚府。楚紫洛心中一凛,立时收回了手,转身走至堂下跪下,叩拜于地,楚怡诺跪在楚紫洛身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鉴于御史大夫楚紫洛之子楚怡年有□□民女之嫌,则御史大夫有教子无力之失,暂予革职,由其子楚怡诺接任,钦此。”
楚紫洛脑中“轰”的一声,只觉眼前发黑,浑身直软,但他也只能颤颤巍巍地磕了个头:“臣领旨谢恩。”楚紫洛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圣旨。
待送走了公公,楚紫洛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猛然一下摔碎了茶盏。
“父亲息怒,”楚怡诺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慢慢走至楚紫洛身旁,“父亲你看,孩儿这不就是争到了吗?”
“呸!你不用得意,以我这么多年的官场经验我告诉你,这极有可能就是给你挖的坑,等着你往里跳!”
“是吗?即便如此又如何?我已经走上这条路就绝没有回头的道理!我想要权势,我要做人上人!”
“行,”楚紫洛冷哼一声,“你倒试试看,上朝以后少给我丢脸,你要是有那本事就早把楚怡年弄死,省得他给楚家抹黑。”
“是,父亲,孩儿一定竭尽所能。”楚怡诺的嘴扭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
可怜楚怡年堂堂一个御定状元郎,在至亲之人口中却是死不足惜,可悲至极。
第二天清晨,待漏院内,朝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换着彼此的新闻等待上朝。
楚怡诺是最后到的。朝臣们对于这位“大义灭亲”之人多多少少都给了些面子,寒喧几句之后又各干各的了,不过这似乎没有达到楚怡诺的预期,他的脸沉了沉,目光落到了唯一一个端坐未动的人--李仲允身上。
李仲允素来不喜与朝臣们东拉西扯,只一人坐在角落里,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的一串佛珠。楚怡诺整理出一副虚伪的笑容,向李仲允走去,旁人的目光不免都若有若无地瞄向这边。
“下官楚怡诺见过王爷。”楚怡诺笑里藏刀。
李仲允没抬头,只抬了抬眼皮,轻轻一笑,红唇微启:“楚大人。坐。”
“下官谢过王爷。”
双方虽都笑着,却已是剑拔弩张。
“楚大人有什么事吗?”
“下官见您这佛珠颇为不凡,想问问是从哪里买到的?”
“这个呀,不是买的。”李仲允笑容更盛,“是我早些年生病的时候,现在的皇上亲自去大悲寺为我求的平安符。那个冬天冷得厉害,雪很厚,说来也是惭愧,当时的太子殿下为此费了好大的力气。唉,若我当时不那么贪玩也不至于累得皇上他老人家雪天求佛。”
其时当年李昊乾身为太子是去为国祈福的,听说李仲允病了便顺便求来了这串老方丈戴了多年的佛珠,而李仲允为了达到惹怒楚怡诺的目的而略去了缘由。果然,楚怡诺的笑容僵住了。
“皇上真是同王爷手足情深啊。”
李仲允笑了笑,似是漫不经心般地开口:“手足情深有什么稀罕的?哪里比得上楚大人的大义灭亲?你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在旁人听来这是遣责楚怡诺的绝情,可在楚怡诺听来他便知道这是讽刺他不顾念手足之情,恶意栽赃陷害。
李仲允的眸子没有半分温度,冰冷地盯着楚怡年。
但旁人面前这场戏还是得在双方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演下去。
“王爷此言差矣,那楚怡年虽是下官亲弟弟,但他行此十恶不赦之罪,下官实在是做不到包庇他。更何况他是状元,将来的朝中大员,圣上身边怎能留此不顾廉耻,风流成性之人?”
“哦,是这样啊,那楚大人可真是伟大至极,要不然怕是要被人误会是嫉妒弟弟高中而有意诬陷呢!”李仲允稍稍抬高了音量。
“王爷说笑了,下官并非如此小肚鸡肠之人。”楚怡诺强撑着笑脸。
李仲允笑了笑,没再说话,眼神有意无意地扫了扫周围貌似并没有留意这边的朝臣。
李仲允的这些话没有一句是白说的,他平日一直谨言慎行,绝不会乱说话,这点朝臣们都是深有体会的。再者,众人都知道李仲允和李昊乾是一条心,所以既然李仲允这么说,那么……李仲允就是想让众人知道这事连皇上都觉得有猫腻,到时候你们懂点事,别都帮着他说话。
“王爷……”
“楚大人,时辰到了,该上朝了。”李仲允不再看楚怡诺一眼,率先跨出待漏院,步入朝堂,两班大臣紧随其后。
“皇上驾到--众臣早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
“诸位爱卿,你们应当都已知道本朝出现了一件极大的丑事,朕极为痛心!不过,凡事都不能轻意下定论,朕会命人彻查此事,不会冤枉清白之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作恶之人!柳亲王李仲允,大理寺少卿顾钰宣!”
“臣在!”
“朕命你们二人为钦差彻查此案!凡是在需要之内的你们二人的行动皆不受限,务必查明真相!”
“臣等领旨遵命!”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看这架势明摆着李昊乾是相信楚怡年无罪的,哪个不长脑子的会去有异议?除了--
“启禀皇上,臣有异议。”是楚怡诺。
“楚爱卿请讲。”李昊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皇上,以臣之愚见,柳亲王不适合担当此任。”此言一出,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果然是个毛头小子,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
“何以见得?”李昊乾的声音冷冰冰的。
“回皇上,柳亲王昔日与楚怡年交好,又与楚怡年有亲戚关系,臣以为柳亲王不宜担此重任。”
“楚大人此言差矣,”顾钰宣上前一步,“皇上,请容许臣说几句。”
“准。”
“皇上,楚大人,诸位大人,前些天的事大家一定都有所耳闻了吧。京中贾、钱、周、吴四大家族作恶多端,仗势欺人,京中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可从前,京中各位大人没有一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所有人都是对他们避之不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柳王殿下不畏强权,不畏人言,不惜一切代价只为除奸平佞!因此,大家也都看到了,柳王殿下脖子上的疤还在呢!如此之人,楚大人你为什么觉得柳王殿下不可以担当此任?况且,柳王殿下何时行过循私枉法之事?皇上,臣以为柳亲王堪当此任,定会与臣一同查明此事!”
“嗯。”李昊乾满意地点点头,“楚爱卿还有异议吗?”
“回皇上,臣没有异议。”楚怡诺咬着牙,忍声吞气,“不过,臣有一计可审明此事,求皇上准许。”
李仲允听着,心里略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哦?那就说吧。”
“皇上,楚怡年身边有一位贴身小厮,想必那楚怡年往日如何,那小厮一定一清二楚,先审他,不就能知道个大概吗?”言罢,楚怡诺颇为挑衅地看了李仲允一眼。
李仲允心中一震,暗道不妙,朝中除了李昊乾、楚怡诺和李仲允,没有人知道那小厮是李仲允的人,一旦他要是说出什么关于李仲允的事,李仲允不可避免地就会被牵扯其中,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楚大人怎么对审理自己亲弟弟这种事如此上心呢?倒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巴不得把人家拉下水,不会是大人有意栽赃陷害吧?”赵隶炎冷不防开口道。
要说这朝堂之上谨言慎行之人,李仲允是第一,赵隶炎就是第二,他这么一说,朝堂上的风向就变了,响起一阵议论声。
“啧,我就感觉这事不对劲嘛,楚状元高中之后一直那么温文尔雅,谦恭有礼,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就是,再说了,即便要做那种事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啊。”
“是啊,你们知不知道这已经是楚怡诺第三次科举了,一次也没中,我看呀,他就嫉妒,才使了这么个阴招,然后贼喊捉贼,掩人耳目。”
“德不配位,必有其害。”
……
李昊乾淡定地喝了口茶,并没有制止,等到议论声渐息时才开口:“够了。”
“你们……”楚怡诺面红耳赤,“你们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空口污蔑于我!连皇上都赞许我大义灭亲,你们凭什么……”
“放肆!"李仲允冷冷厉喝,“皇上的想法也是你能揣测的?你渺视君上,还不请罪!”
“臣……臣知罪,求皇上恕罪。”楚怡诺尽管万般不情愿,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跪下磕了头。
“罢了,念在你是初犯,朕这次姑且就不治你的罪了。”
“谢皇上……”
“起来吧。在事情没有下定论之前,朕希望你们能管好你们的嘴,少说话,多做事!这件案子事关我大唐名誉,不得怠慢!尔等皆要配合柳亲王与大理寺少卿的审查,如有违抗必严惩不怠!”
“臣等遵旨。”
散朝后,李仲允与顾钰宣并肩向大理寺走去。
“王爷似乎对这件案子颇有想法啊。”顾钰宣轻声道。
李仲允轻叹一气:“我知道我身为钦差不该存有私心,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楚怡年会做出这种事情,我绝不相信。”
“下官信王爷。毕竟楚家是您的岳丈之家,王爷想必对他们了解颇深。”
李仲允默了默,喃喃道:“这个世道,好人活着太难了。”
“所以王爷正在做的不就是试图改变这个世道吗?”
“太难了……夜太黑……”
“可王爷,再黑的夜也会有黎明。王爷你已经冲破了一次黑暗,下官相信这一次你仍然可以。只要王爷需要,下官愿竭大犬马之劳以助。”
“少卿大人多礼了,论理,我该唤你一声师兄。”
“下官不敢。”
“客气了。这一个案子会牵扯出很多东西的,我已经被行刺过一回了,少卿大人怕吗?”
“不怕,既是为国办事,又岂有怕的道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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