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险中求存

李仲允坐在马背上,勒着缰徐徐而行,有意压慢脚步。令李仲允感到意外的是,哲寒众人并没有催,也没有粗暴的呼喝,只是从后面拦住他的退路。

“柳亲王,欢迎啊。”哲单平懒洋洋地笑着,单手勒着缰,驱马来到李仲允身边。

“你们把公主葬在何处了?”李仲允没看哲单平一眼,冷声问。

“葬?我们草原人没有那么讲究,一把火烧了罢了。尘归尘,土归土,不好吗?”

李仲允一下子勒住了马,那一双凤目中闪着凛冽的光:“那我倒要问问大汗,你们哲寒部历代可汗死后也是一把火烧了吗?公主的死你难辞其咎!”

“王爷怎么能这么说呢?本汗碰都没碰过她,好吃好喝供着她,她死了与本汗何干?难道不该怪你们没本事留住她吗?我倒是要问问王爷,安康之死,你们是因丢了大唐颜面而悲愤,还是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姐姐?”

“自然都有。”李仲允冷淡答道,又驱马而走。

“哪个更多一点呢?”哲单平不依不饶,追了上来。

“公主亡于异帮,这是国恨;姐姐之死,这是家仇。国家在前,家仇在后。”

“其实啊,王爷,安康不过是你们的一枚弃子罢了,以她一人之幸福换取你们国家一时安宁,不过如此,你们无情得很。”

“大汗如果非要这样说也不是不对,在姐姐出嫁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但我也告诉你,在国家利益面前,任何人都可以作为这枚弃子被舍弃。有舍才有得,失小而全大。你说无情,我承认,自古都言最是无情帝王家,在皇家人眼里,只有当大局顾全时,亲情才算得上数。”

“那王爷你呢?”

“什么?”

“你身在皇家却没有做到无情,否则你不会为了你的侄子来的。你们京城里有我的探子,所以王爷的很多事迹我都听说过。王爷你无情无不到底,有情有不到全,总是愿意委屈自己成全别人,把你的皇兄守卫成一代名君,而你呢?人是你得罪的,苦是你自己吃的,而你的皇兄一直在坐享其成,你甘愿吗?也许王爷你也只是你们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哦,”李仲允转过头,哂笑一声,“原来大汗你跟我东拉西扯这么半天,目的是这个啊?挑拨?离间?我劝大汗你就别费这个心思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又如何?错又如何?第一,我确信皇兄待我并非如此;第二,即便如此又怎样?棋子便棋子,我心甘情愿。为君分忧乃人臣之责,何谈利用?”

“唉……”哲单平摇了摇头,“你们中原人哪……王爷你早晚得把自己坑了。”

李仲允没搭理他,借着刚刚应付哲单平的时机,李仲允已经在军营里遛了半圈,大致弄明白了这个军营的结构。这时,他的目光被一旁的灶坑吸引住了。

“你这烧的不是木头,是……”李仲允皱起了眉,这东西有点儿眼熟。

“附近戈壁上长的一种植物,当柴火烧了,怎么?王爷对这个感兴趣?”哲单平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了李仲允几眼。

李仲允:“……”

他想起来了,当初自己被关在府里的那一年,自己闲着无事翻过一些医书,这可是一味极好的药材,止血消肿,消炎去火等等,可外用,也可入药内用,结果你......当柴火烧?!

“暴殄天物!”李仲允冷哼一声。

哲单平轻轻笑了笑,伸出手掐住了李仲允的下巴:“确实啊,放着王爷此等美人儿不去享用,实在是暴殄天物了。”言罢,哲单平凑得更近了。

李仲允忍着内心的恶心没动,等哲单平带着他□□的马几乎要贴上自己时,李仲允才一扯马缰,身子向前一倾。转瞬之间,李仲允的马一个尥蹶子把哲单平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啊—”在马的嘶鸣声中,哲单平后背着地狠狠摔在地上。

“大汗!大汗!”周围的兵将见状惊慌失措,纷纷冲了上来。

“贱人!我家大汗以礼相待,你却如此!着实该死!”

“该死!该死!让这人好好尝尝我们哲寒人的厉害才是!”

“是啊,大汗,杀了他都不足以泄愤!”

……

众人群情激愤。

哲单平捂着腰,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坐在马背上一脸轻蔑的李仲允。他身为哲寒可汗,情场上从未失过意,他若是看上了哪个男人,不管那男人是否情愿,不都得乖乖伏下承恩吗?哪有李仲允这般的!这极大地激起了哲单平的征服欲,你清高是吧?那我就把你的脊梁踩弯,把你的自尊揉碎,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来人。把他带走,别弄死了,给我狠狠折磨他!”

一声令下,李仲允立刻被人粗鲁地拽下了马背,推搡着离开。

“本汗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何?到时候不也得趴在本汗脚下讨饶!”

“做梦!”李仲允留下了一声讥笑。此时的李仲允已经大大松了口气,刚刚他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激怒哲单平再重创他,赌他身处高位无法忍受自己的行径,而如今的局面正是自己所希望的。折磨呗,你别碰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进去!”一声呼喝,李仲允被推到了一间营帐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李仲允的胃翻腾起来,恶心极了。再一看室内,李仲允身上更是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一地的刑具。

“怎样啊?现在知道怕了吗?”一个壮汉撸起了袖子,凶神恶煞地走了过来。

李仲允不语,尽管内心瑟瑟发抖,但外表依旧冷静如常。怕啊,怕死了,这些玩意儿可比当年李祇折磨他时的东西狠上不知多少倍!

“喂!你看看这人弱不禁风的样子受得住这些吗?别忘了,这位可是要送到可汗榻上的,你要是把人整坏了,败了大汗的兴致,少不了有你好受的!”押着李仲允的一位小兵不耐道。

“是啊,你这呆子,大汗只是想挫挫他的锐气罢了,哪真舍得这小美人筋断骨裂啊?你可起开吧,用不着你,又不是审讯叛徒。”另一人附和道。

“你奶奶的,怎么跟我说话呢?你们不晓得爷的厉害吗?”大汉怒火冲天。

“诶呀,晓得,晓得,爷你天下第一,行了吧?去吧,去吧,走吧!”

“一群杂种!”大汉恨恨地一甩拳头,离开了。

李仲允闭了闭眼,不知该喜该忧。没想到哲单平对他的龌龊心思竟还能让他免受些皮肉之苦。

“切!不识抬举的东西!”那小兵低骂一声,从后踹了李仲允一脚。随后那两人一把将李仲允往里一拽,力道之大让李仲允毫无还手之力。空中悬着的两把铁索死死缠住了李仲允的双腕,将他的胳膊吊了起来。

“嗖——啪!”一鞭抽在李仲允身上。李仲允的双拳一下子握紧了,剧痛感传遍了全身,但他咬紧牙关,一声未出。

“骨头挺硬嘛。”一声冷笑,鞭子落下的力道又加重了。

一鞭又一鞭,仿佛毫无休止。衣服破了,皮肉绽开了,黏稠的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李仲允的额头上泌出了细密的汗珠,混着血水淌了下来,额间隐约能看到淡青的筋。他死死咬着已经血肉模糊的唇,从头至尾没发出一声痛吟。直到最后,李仲允的眼前已经失了焦,一切迷失在黑暗中。

“哗啦--”一盆凉水从头灌下,李仲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您看,大汗,没死,小人哪敢动您的人啊?”一道小心翼翼而又惶恐的声音。

“滚!”

“是,是……”

北方的深秋本就极冷,再加上这盆兜头而下的凉水,寒意浸透了李仲允的每个骨头缝。他遏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不知好歹!”哲单平的声音忽而近在咫尺,继而一件厚实的外氅裹在了李仲允身上,逼退了寒意。

“李仲允,你宁愿被打成这样也不愿开口求声饶吗?你只要服个软,本汗立刻放了你,你要什么本汗都能给你!”哲单平的声音偏执至极。

“不可能。”李仲允低哑地吐出了三个字。

“你!”哲单平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你服不服软?!”一声怒喝。

“不。”

“啪!”哲单平一掌扇在李仲允的脸上,“服不服软?本汗问你服不服!”

李仲允缓缓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盯着哲单平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他一字一顿地说:“不可能。你做梦。”

“啪!”哲单平这一掌使了十成力,李仲允被打得一个栽歪,铁索发出了“哗哗”的响声,李仲允手腕上被磨烂的皮肉再次受到冲击,撕心裂肺般的疼。脸也肿了,麻痛得厉害。哲单平的自尊心从未如此受挫,他无法容忍这种强硬与忤逆,他只喜顺从,只喜听话。

“你也就仗着你这张脸,”哲单平掐着李仲允的下巴,怒火中烧,“本汗费尽心思看了那么多你们中原的书,就为了写出那一封信。本汗是真心喜欢你,你怎么就这么冥顽不固,你怎么就看不到本汗的心?!李仲允!让你对本汗有点儿好感怎么就这么难!你有没有心!”

李仲允微微扬了扬眉毛,垂下了目光,无语了片刻。此刻,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般可笑,于是他就真的讥讽地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可笑啊,笑你荒唐啊。你喜欢的只是臣服而已,你的喜欢太低级。你喜欢一个人,就从不过问对方的意愿,不择手段地弄到手后,就只要求对方于你□□雌伏。你喜欢一个人,就要折断他的羽翼,打压他的自尊,剥夺他成为自己的权利而沦为你泄欲的玩物!你的喜欢只是喜欢这个人的□□,你从不会去真正了解对方,而是只要求对方顺从,逢迎,于床榻之间取悦于你!这便是你的喜欢,把对方弄成笼中鸟,一辈子于你□□受辱,被你践踏,被你蹂躏。我说的没错吧,大汗?更何况你我之间隔着国恨家仇,我也心有所属,让我对你有好感,难道不是做梦吗?我真不知道大汗你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番话的,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若不是你身在这个位置,你真以为那么多人会愿意吗?大汗呀,你病得不轻,你就是一个疯子!”

“你!”哲单平一把扼住李仲允的喉咙,缓缓收紧,“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一个俘虏罢了,你当真以为本汗动不得你吗?”哲单平的目光中凶气陡盛。

李仲允被扼得几欲窒息,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仍不屑地瞪着哲单平那张脸。

“大汗!大汗!不好了!”一名士兵冲了进来。

“咳咳咳……”哲单平的手终于松开了,李仲允的身子立时软了下来,他拼命地咳嗽着,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了?”哲单平不耐烦地回头。

“启禀大汗,唐军……唐军突袭左营,左营……左营占了……”

“什么?!你们是废物吗?一个营就这么被占了?!”

“大汗,是您把左营的将士们调过来的呀,说是……说是确保唐军不能营救柳亲王……大汗!你……”

李仲允的瞳孔骤然收缩,哲单平一剑贯穿了那名士兵的胸膛,鲜血溅了哲单平一身。那名士兵就这样倒下了……

“来人!”哲单平厉喝一声,“把他给本汗关起来,不准让他跑了!”言罢,哲单平转身离开。

“是!”

李仲允在被带离路过那名士兵的尸体旁时,他看到那名士兵死不瞑目的双眼,带着震惊,带着不甘,带着怨恨……

李仲允被关在了牢房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堆在一旁的稻草也已经烂了,其中还有几只老鼠在窸窸窣窣地穿行着,阴暗处不知还有多少爬虫。

李仲允缩在地上,所幸哲单平的外氅还在,李仲允才勉强好过一点。李仲允在这昏暗的环境中蜷缩着,浑身上下疼得厉害,稍稍一动都是剧痛难忍。恍惚中,李仲允仿佛回到了在东宫阑雪殿的日子,只是余庆华不在……

李仲允呻吟了一声,勉强挤出了一丝聊以止渴的唾沫,内心苦涩至极:隽辰啊,你坑死你三叔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几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李仲允的耳朵立时竖起来了。

“哥,哥……不行了,你慢点儿,我太疼了……”

“好,好。唉,你这伤可怎么办啊?再不治感染了可怎么好?”

“能怎么办?大汗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他哪舍得将那么点药给咱们用?咱们的命在他眼里算什么?”

李仲允眯了眯眼睛,透过木栏的空隙看到了那两个人。那是两个狱卒,其中一个显然受了伤,正被另一个搀扶着往里走。

“啊……”那人呻吟了一声,缓缓躺到了离李仲允不远处一处还算干净的草堆上,痛苦地喘息着。

“来,我看看伤。”那名哥哥伸手去解弟弟腿上的绷带。

“啊!啊!你轻点儿啊!”

李仲允看到了那人的腿伤,确实很严重。那一瞬,李仲允的心中闪过一丝朦胧的希望。

“咳咳……”李仲允咳嗽了几声。

“谁啊?这还关人了?”那两人这才注意到李仲允。

“咳……那个,我也许能帮你们……”李仲允沙哑地说。

“你谁啊?”哥哥警惕地站了起来。

“哥,我知道了,他应该是那个唐军的王爷……”

“唐人?哼,就是唐军把我弟弟弄成这样的,我还能信你?”哥哥冷笑了一声。

“可我都这个样子了,骗你有什么意义?”李仲允低叹一气。

那两人犹豫了,低声嘀咕了几句。

“那,那你先说。”哥哥迟疑着说。

“有一味良药可止血消炎,就在你们军营。”

“什么?你别唬我们,我们可没听说过!”

“我没骗你们,只是你们不识得罢了。其实你们平时烧饭时用的那种类似于树木枝干的灰白色植物就可以,把它研磨成粉敷在伤口处即可。”

“啊?这……真的吗?你,你别骗人!”

“没骗你。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李仲允又咳嗽了几声。

“好……好吧,我试试,弟弟你等我啊!”

很快,哥哥就回来了,端着一个碗,碗里正装着那些灰白色粉末。

“先用水把他的伤口清洗一下,然后再敷。”李仲允轻声指导着。

“嘶--诶呦!”弟弟痛苦难忍,他的整个左腿大腿部分一片血肉模糊。

“敷完之后先别动,呆一会儿。”

“诶?哥,好像真没那么疼了!”

“是吗?那太好了!我……多谢你了。”哥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李仲允,“我叫葛丹,这是我弟弟葛全,真是谢谢你了,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对于刚刚从哲单平那里劫后余生的李仲允,此时真的要热泪盈眶了。

“你能帮我弄点水吗?还有那药……咳咳……”李仲允的声音有气无力。

“行行,马上!”葛丹冲出去了。

呜呜,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颠公哲单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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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险中求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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