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内刚刚胜利的喜悦刹时间无影无踪,紧张不安的气氛笼罩在军营上空。众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仲允的脸色,一时谁也不敢说话。李仲允心中一团乱麻,捂着额头,浑身上下一片冰凉,肩膀轻颤。
“还没有消息吗?”李仲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
“三爷,你且宽心,属下觉得哲单平不会轻易把宁郡王怎么样的,毕竟他应该不想失去这样一个绝佳的人质。更何况,他也会忌惮的。”余庆华低声说着,微微俯下身子,半蹲下来,伸手在李仲允的肩膀处安抚般地揉捏了几下。
“余侍卫说的在理。王爷,别太焦心了。”白玄清轻声说。
“我知道,但,但那哲单平就是个疯子,干什么事都疯,怎么能按常理来看?”李仲允急躁地抓了几把自己的头发,踹了一脚案几站起身,向旁边走了几步,却又茫然地停了下来,脑中一片空白,麻木而不知所措。他真的怕了,慌了,再难以镇定自如了。他对李隽辰的感情是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他是真的把李隽辰当作自己的孩子疼大的,关心则乱。
“王爷!王爷!哲……哲寒部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一名小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双手呈上了这封信。
李仲允盯着那封信,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顶得他的喉咙口一阵阵发毛,仿佛要挣脱胸膛的束缚。他的意识是模糊的,等他恍过神时他已僵硬地走到了那小兵的面前,拿起了那封信。他内心挣扎良久,终是在众人提心吊胆的目光中用不听话的手指缓缓拆开了信。
映入眼帘的竟是几列还算得上隽秀的汉字: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在下不才,哲寒可汗哲单平是也。在下仰慕中原文化久矣,中原经书等皆略有涉猎。拙字不佳,莫要见笑。今日幸得与令侄一见,不胜欣喜,故特邀令侄到鄙军营一叙。在下虽未履中土,但王爷大名如雷贯耳,不任区区向往之至。在下唯愿与王爷一见,则令侄可回矣。如若王爷委自枉屈,实乃在下三生之幸。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愿君安好,盼复佳音。
嗯?!啊?!什么玩意?!我们很熟悉吗?!把一封威吓信写得这么文邹邹的,装什么文质彬彬,装什么君子啊?!
李仲允简直七窍生烟,平生第一次爆了粗口:“操……真他妈畜牲……”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爹哲忽儿掠走了我母亲,现在你又想掠走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怎么可能……我还真没辙……
李仲允这辈子都没这么两难过,不去吧,李隽辰怎么办?去吧,岂非羊入虎口,巴巴得把自己往人家刀口上送?若只是死亡的威胁倒也罢了,关键是那个哲单平对他,对他有那种想法啊!哲单平想上他!这他妈就很要命啊!且不说这对于自己来说是多大的耻辱,这让他怎么对得起余庆华?这让大唐的颜面往哪放?可他又怎么放得下李隽辰?怎么放得下那个那么黏他,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李仲允内心无比纠结,站在原地出神,手中的信纸在不知不觉间飘落在地,被白玄清捡了起来。这张信纸在众人手中传了一遍,众人无不义愤填膺。
“三爷,你不能去!”余庆华急道。
“是啊,王爷,这哲单平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白玄清愤怒道。
“对!王爷绝不能去!待我等杀进哲寒军营,一定会将宁郡王救出来!”江于万道。
“不可!”李仲允猛然回头,“若是冒然用兵,李隽辰必死!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哲单平之所以这么难对付,就是因为他疯,他为了一件自己想要的事物可以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白将军在的时候,哲寒的进攻何其猛烈,几乎天天都有好几封战报送进宫里。我虽不在这,但我从白将军递进京的折子中也能知道哲寒部那不要命的打法,几乎场场都要逼得白将军亲自出阵。他们一定知道白将军大病初愈的事,所以就一直这样耗着,耗到白将军力不从心。哪怕我军在策略上占一些优势,也经不住这种不顾自身伤亡,豁出命的打法啊……可白将军离世后呢?”李仲允抬眼望了望那些将领。
“白将军离世后,哲寒部虽然逼得仍然很紧,但好像确实没有要置我们于死地的那种感觉了。”江于万沉思片刻后说道。
“确实奇怪,父亲离世对他们来说是个趁火打劫的绝好机会,可他们却偏偏弃之不顾,只是让我们连战连败,却从不赶尽杀绝。就好像在逗狗一样!也不知哲单平打的什么算盘。”白玄清忿忿道。
“军无主帅,必然军心涣散,外加上战局不利,朝廷一定会派人来撑控大局的,他……他都猜中了……”李仲允说不下去了。
“属下明白了,哪怕没有人举荐三爷,皇上也会派你来的,因为皇上最信任你。所以从头至尾他哲单平为的只是三爷一人。他怎么敢?!”余庆华咬牙切齿。
“所以……所以……那些传信……哲单平对王爷……是真的?”白玄清震惊地瞪着眼睛,干巴巴地问。
李仲允闭上了眼,长叹一气,欲哭无泪地垂下了头。
“那王爷你更不能去了!这这这……”江于万语无伦次。
“可不去李隽辰怎么办?说到底也是怪我,让他来是我请的命,让他出战也是我的命令,如今这个局面我不去怎么办?”李仲允疲惫地坐了回去,自责不已。
“三爷,这不怪你,你不要把什么错都揽到自己头上。将领就需要从年轻时开始历练,你请命让宁郡王来,这不是错。三爷刚到这儿,这些将军一个个对三爷心不服口也不服的,三爷当然不能用他们,只能用宁郡王,这也不是你的错。三爷已经对宁郡王千叮咛万嘱咐,而宁郡王还是一意孤行,这不能算是三爷的错啊,要怪只能怪这些眼睛长到天灵盖上的。”余庆华的目光恶狠狠地扫过那些将军。
“诶,不是,你一个侍卫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说话的?”一人不服道。
“我给的。”李仲允不客气地说。
“我……”那人噎着了,低声咕哝了一句,“真是的,这三爷什么人呐?”
李仲允听见了,横了那人一眼,冷冰冰地说:“救命恩人,外加,”停顿片刻后,“拜把子的兄弟。”李仲允说完这话后不敢看余庆华一眼,随手拿起手边已经空了的茶盏就往嘴边送。
余庆华惊异地转过头,扬了扬眉毛:“属下竟不知何时成了三爷的拜把子兄弟了。”
“少废话,我说是就是。”李仲允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回眸冷然凝视着余庆华,“你救过本王的命,这不假,但这不是你能与本王平起平坐的理由。说你是本王拜把子的兄弟够抬举你了,你真以为你在本王这儿有多特殊吗?一个侍卫罢了,本王闲来取取乐子的玩意儿,平时回护你几次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本王已经忍你很久了,本王与诸位将军在这儿讨论事情,你一个侍卫老插什么嘴?说你是本王拜把子的兄弟你还真信?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就敢来高攀本王?笑话!余庆华,你真的好招人烦啊,之前给你面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不要脸的贱种,好赖话都听不明白!你好好认清认清自己的位置吧!”李仲允目光中透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厌烦,语气也极为嫌恶,只是他背在身后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余庆华一时僵立在地,茫然而又不可置信地看向李仲允:“三爷……”
“少整那副样子,你以为谁会可怜你,一个伺候人的奴才罢了。”李仲允冷笑道。
这下不只是余庆华,众将都懵了,这根本不是他们印象中的李仲允,柳亲王温文尔雅,谦恭有礼,怎么会说出这种贬损人的话?
“属下知罪。”余庆华跪了下来,低垂着头,叫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李仲允看着跪在眼前的余庆华,心痛得仿佛在滴血,他紧紧攥着拳头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仍然用冰冷的语调说:“知罪了还不快滚,在这儿碍人眼吗?”
余庆华默了默,轻声道:“属下告退。”
走了,他走了,真的走了。也是,自己的话应该伤透他了吧,走了挺好的……终是我负你了……对不起,若我还能回来,我一定会用我的余生来偿罪……
“白玄清,上官宏你”李仲允面不改色。
“末将在!”
“你们二人带五百精兵随我去哲寒军营。”
“王爷!”二人震惊不已。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我的利用价值很大,性命无忧。至于哲单平的狼子野心,我也有办法护自己周全,各位不必担心。本来哲单平就是为了我,若是我去了,你们只要齐心协力,破敌绝不会难。我在那儿也会想办法帮你们的。”李仲允站起身,泰然自若:“备马吧。”
“王爷,你……你不能就这样以身涉险啊……”白玄清急的眼睛都红了。
“没有别的选择了。况且,这是一个麻弊敌人的绝好机会,还望各位不计前嫌,协力御敌,早日破敌!小王谢过各位了。”说着,李仲允向众人深行一礼。
“末将等定不负王爷重托……”众将跪了一地,事已至此,没有人还对李仲允存有敌意了,他们心中都格外难受。
“王爷,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位将领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各位不必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王去意已决。”
“宁郡王他一个违反军令的人不配!”不知是谁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李仲允低叹了口气:“可谁都会犯错的,再者,我也说了,这确实是一个机会,你们一定要好好把握。还有,先别把这事告诉皇上,能瞒多久是多久吧。走吧。”
天阴沉沉的,临近初冬的风袭卷着众人,刮得李仲允险些流下泪来。彻骨之寒,彻骨之痛,寒意遍身,痛彻心扉。
李仲允一行人沉默着出了兵营。
“三爷!”这道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来。
“不是让你滚吗?谁让你来的!”李仲允咬牙厉喝道。
余庆华静静地凝望着李仲允,没有丝毫的退意。他的目光依旧那么温和,不带一丝恼怒。余庆华轻声开口:“三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仲允怔了一下,为什么你不走呢……为什么赶不走你……
“余庆华,你烦不烦人!你滚……”李仲允话还没说完,只见余庆华将两指放于唇边,发出一声悠扬的口哨声。下一瞬,李仲允的马直奔余庆华而去。
白玄清:“嗯?”
上官宏:“啊?”
“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白玄清喃喃道。
“是呢,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上官宏认真思索着,拧着眉毛。
“你做什么!”李仲允低喝道。李仲允感觉自己真的要憋不住了,鼻子酸得厉害。
“三爷,别以为属下不知道三爷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三爷怕自己出事,所以就说那些话来伤属下,想让属下离开。三爷能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你想多了。”李仲允木然道。
“温柳,你要去救宁郡王,我拦不住你,也不会拦你。你去了那儿,我……我也没办法护你了……但我说过你骑着我亲手驯出的马,我一定会重新把你带到我身边。”
李仲允再也忍不住了,他别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余庆华,万一我脏了……怎么办……”
“不会的,三爷在属下心里永远是最干净的人。无论怎样,我只唯你一人。”余庆华的目光太坚定了,让李仲允的内心无处遁形。
“庆华……”李仲允哽咽着垂下了头,“对不起……可我真的没办法……我真的做不到不去救隽辰……”
“属下知道,属下会永远尊重三爷的选择,也永远会尽我所有护你周全。”
“我信,”李仲允轻声说,“我也会尽我所有护自己周全的,等你重新把我带到你身边。”
“好。”余庆华的声音柔和至极,“属下陪你。”
李仲允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调转马头继续向哲寒军营的方向前进,余庆华跟在后面。白玄清与上官宏也赶忙跟了上去,但依旧一头雾水。
“不是,咋回事啊?”
“不知道,我也糊涂得很!”两人嘀咕了几句。
哲寒军营外。
“哈哈哈哈……看看,看看!本汗说什么来着,一定会来的!”哲单平大笑着骑马而出,身后跟着一众哲寒兵将。
李仲允皱眉不语,看向哲单平。哲单平没有像蛮帮异族一样蓄须,脸部线条硬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得意与亢奋,毫不收敛地肆意打量着李仲允。
“这人哪,比画上的还好看!哈哈哈……”
“大汗威武!大汗威武!……”哲寒兵将也笑着,起哄不已。
“你们!”白玄清与上官宏气极了,拿着兵器就要往前冲,却被李仲允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李隽辰呢?”李仲允冷淡地扫视了一眼众人。
“三叔!”李仲允闻声猛然转头,李隽辰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士兵架着出来了,一把锋利的钢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三叔!你别管我,你回去!三叔!”李隽辰哭喊着。
“隽辰……”李仲允心乱如麻。
“柳亲王你听好!要么你一个人乖乖过来,我就把你的侄子放了,要么你就亲眼看着你的侄子人头落地!”哲单平扬声喊道。
“三叔!三叔!你别听他的!本就是我不听你的命令自作自受,你回去吧,求求你了,别管我!走!走,三叔!”李隽辰嘶声喊道。
“柳亲王!本汗只给你十个数的时间!十--”
李仲允浑身一震,扭头直视哲单平:“我过去,你就会放他回来吗?”
“当然。本汗不会骗你的。九——”
李仲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磕马肚子向哲寒军营方向而去。
“八——”
“三叔!侄儿该死啊!三叔,别管我!为什么还要管我啊!”李隽辰崩溃了。
“七——”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让三叔怎么能不管你。”
“六——”
“回去以后好好戴罪立功,否则等我回去以后必治你擅违军令之罪。”
“五——四——”
“听话。”
“三——”
“别哭,又不是要死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李仲允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无奈,自己就总是哭鼻子,还说别人呢。此时,李仲允已经走到了。
“一 ——”
李仲允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哈哈哈哈……好,好极了!放人!”哲单平得意大笑。
那两人松开了手,粗暴地将李隽辰往前一推。
“三叔--!”李隽辰发疯似的要往已经被哲寒兵将包围的李仲允这里冲,却被抢上前的余庆华死死拉住。
“听话,回去,别管我。”
“三叔……”李隽辰痛哭流涕,跪倒在地。
“哲单平你休要太猖狂!早晚我们会把王爷救回来的!”白玄清喝道。
“好,好,本汗等着。”哲单平一挥手,众人便裹挟着李仲允退回到了军营内。
放心,李仲允不会被那啥的,我可不写那么狗血的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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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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