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众臣早朝—"
“铛铛”几声钟声后,李承昀坐定龙椅,殿堂宫门关闭,早朝开始.
山呼朝拜毕,兵部侍郎长孙浔祎出列躬身:"启禀圣上,边防传来消息,北方哲寒部已多次攻打西城一带,边防吃紧,望皇上速行定夺."
李承昀注意到安如海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内心便已明了此中少不了安如海做鬼。
“右相,你说说看,派谁去合适?"
安如海冷不丁被这么一叫,也是一惊,但立刻反应过来:"皇上,臣可以去西城与哲寒部和谈,定会保我大唐平安。”
李承昀冷笑一声,心想难道让你光明正大地去勾结外敌吗?"
不待李承昀开口,魏朔南反驳道:“右相大人,外敌当前,大人您不思抵抗,反而一心和谈,是何居心?岂非有意丢我大唐颜面?"不给安如海反击的机会,魏朔南紧接着面对李承昀说:"皇上,臣举荐一人,白皓成白将军,定能与反贼哲忽儿相抗."
李承昀听魏朔南如此说,心中便有了定数.望向白皓成,李承昀的思绪不禁飘回到登基的前一夜....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李承昀的父皇龙御归天,当时身为太子的李承昀年仅十二,便走向了那摇摇晃晃的龙椅.可李承昀野心勃勃的皇叔李珅怎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李珅掌九门御侍,发动政变,那一夜,雨水变成了猩红色,电闪雷鸣间,无数人命丧黄泉.十二岁的少年瑟瑟发抖,钻到了龙椅下面.
李珅终究是发现了他,狞笑着:"乖侄儿,好好去吧,皇位就让给叔叔吧."说罢,李珅手中的剑举了起来,映衬着月的冷光.
李承昀绝望地喊了一声,手臂抱住了头.一声巨雷盖住了宫门的倒地声,李承昀再睁眼时李珅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汹涌流出的血染红了李承昀的衣襟.白皓成轻轻把吓的半死的李承昀拉起,缓过神的李承昀哆嗦着,止不住地哭了起来,下意识地抱紧了白皓成.白皓成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回抱住了李承昀,轻轻安抚着他,任他在自己怀里肆意地哭泣.
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虽已为一国之君却只是一个孩子,在情感最崩溃的时候,他不需要君临天下的威严与权力,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似亲人般的拥抱.
朝廷在短暂的混乱后便在安如海的控制下恢复了秩序,也是从这时开始,安如海的野心开始膨胀,勾结党羽,强压下白皓成的功劳,白诩为救驾功臣,把持住了朝政.
“皇上,臣有异议."安如海的大嗓门一下子把李承昀拽回了现实.
李承昀两眼一闭,硬是装作没听见.安如海见皇上没反应刚欲继续说,李承昀站起了身:"白皓成!"
“臣在!"
“朕命你为骠骑将军,率军即刻支援西城,击退哲寒!"
“臣领命遵旨!"
“众爱卿若无他事可以退朝了."说罢,李承昀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安如海七窍生烟.自从魏朔南回朝,安如海在朝中就不能游任有余了,能跟安如海抗衡的恐怕也只有魏朔南了.
安如海的长处是善于用功名利禄来收卖人心,因此朝庭内外从上至下都有一批死党.而魏朔南一腔正气,文笔又好,便吸引了不少各地的文人墨客投奔他成为了他的门客.魏朔南的想法免不了会影响他的门客,这些士人最会的无非是做做诗写写文章,加之他们的活动面又广,这些作品就在民间传开了.民间那些读过书的人会把某些艰涩的话译成白话,这样即便是种地杀猪卖鞋的白丁也能明白.就这样,魏朔南不知不觉间替李承昀赢下了这世间最难得的东西--民心.
皇后宫内安汝宁死死拽着晴云,声音急躁:“你再说一遍,哲寒部真的攻打西城了?!"
“娘娘,奴婢哪敢骗您啊,确实是这样的."
安汝宁松开了手,神色很是难看,过了片刻后问道:“晴云,你觉得本宫的父亲爱本宫吗?"
“这….."晴云被这不寻常的问题搞得措手不及.
安汝宁凄然一笑:"回答不出来就对了,他对本宫从未有过父女之情,本宫只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他要做九五至尊,无论做不做成,本宫都不会有好下场!"
“娘娘,奴婢愚钝,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想啊,父亲若是失败,事情败露,本宫全家都得死.祇儿即便不死也做不成太子了.他若成功,真做了皇帝,本宫就是前朝皇后,祇儿就前朝太子,可怜我们这娘俩早晚得被他治死!"安汝宁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晴云看着安汝宁伤心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疼:"娘娘,既如此何不大义灭亲?"
“你以为本宫没想过吗?一则皇上不待见本宫,信与不信都是一码事;二则即便是信,父亲在朝中根深基厚,皇上在短时间内奈何不了他.而本宫告密的事一旦被他知道,你觉得本宫还有命活吗?"
“娘娘恕罪,是奴婢思虑不周了."
安汝宁叹了口气:"不怪你, 想来父亲没少难为你,你也是恨透了他吧."
“娘娘....",一主一仆哭作一团.
白皓成快马加鞭,率领军队一路飞驰,紧赶慢赶终于到达北方边境,进入了西城.整顿好军队,白皓成登上了城楼,向远处眺望,隐隐约约能看到敌方的营帐.
“最近哲寒部的动向如何?"白皓成问身后的知府尹笙.
“回将军,刚开始敌军以小股出现,频繁搔扰,后来隔几日便大规模攻城.只是,下官觉得哲寒部并不真想攻城."
“哦?何以见得?"
“将军,您来也看到了,西城这边锤弹丸之地,官兵百姓人数都不多,粮草供给也是问题.正常来看,哲寒部只需攻一两次,我西城就守不住了.而且每次攻城下官看那些士兵也懒洋洋的,与我方守兵相持一段时间后就退了.将军,您看,这哪有个攻城的样子?"
白皓成听后喃喃道:"这真是奇了怪了。"
哲寒部营帐的主帐内,哲忽儿穿着裘皮大氅,慵懒地靠在用兽皮制的座椅上.他一手握着酒杯,不停地向嘴里灌酒,另一只手搂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身边更是簇拥着一众美女端茶倒水,按肩捶腿.妥妥的一个好色之徒!
这时,哲忽儿的一个儿子哲单平进了帐.哲忽儿扫了他一眼,挥挥手轰走了这群美女:"什么事啊?"
哲单平默默地看着酒水顺着哲忽儿浓密的胡须滴滴答答淌到身上,强忍住内心的厌恶,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父汗,儿臣来是想明白一件事,父汗为何不迅速攻下西城?"
“西城虽易攻,却难守,即便攻下,邻城援兵一到也是白费一场力气."
“那父汗为何还久久停留在此,望父汗赐教."
哲忽儿直起身子,示意哲单平坐下,开口道:"前阵子中原那个什么姓安的家伙派了个使者过来,说是联合咱们灭了唐,然后中原土地分咱们一半.哼!真当本汗是傻子啊,明摆着利用咱们助他夺权篡位."哲忽儿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走着:"虽说中原之况大不如前,可毕竟地大物博,还没有垮,现在攻唐胜算不大而且搞不好还要被那安老爷给算计了.中原人诡计多端,姓安的派人与咱们说的未必属实.咱们在这与唐耗着,他们大费精力,却不碍咱们什么事.中原有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就在这看着姓安的和皇帝窝里斗!"
哲单平站起身,恭维道:"父汗英明,儿臣自愧不如."
哲忽儿仰天哈哈大笑:"你小子多学着点儿吧,老子这一堆儿子里面就你脑瓜子最灵光.你啊, 少在那男人堆里泡着,瞅瞅姑娘啊,相中哪个就跟你父汗说."
哲单平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当回事.
右相府内,安如海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摆弄着几个油乎乎的老核桃,下面坐着几位安氏一党的朝庭重要官员:礼部侍郎刘尉,京兆关宋尹,侍中赵隶炎.
安如海没抬头,声音冷淡:"说说看吧,哲寒部不是实力雄厚吗,怎么到现在区区一西城都打不下来?"
下面三人对视了几眼,关宋尹率先开口:"大人,下官以为哲寒部并没有使出全部力气,怕是对大人有所顾忌."
“不错,"刘尉开口道,"哲寒部是一边耗着皇上的精力,一边隔岸观火啊."
安如海眼皮微抬,扫了一眼赵隶炎:"你呢?"
“回大人,两位大人所言极是.下官有一些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安如海直了直身子,继续玩弄着核桃:"你尽管说,我不生气."
“是.下官觉得大唐气数还未尽,皇上身边仍有可以与大人抗衡的人,此时若强行夺权实属不妥.大人既与哲寒相结,就应当双方有所交流消除顾忌.目前大人您是去不了,可若哲忽儿假扮使者来京城呢?"
安如海抬起头,吃惊地望向赵隶炎:"他怎么会敢来,难道他不怕被皇上或我扣在这吗?"
赵隶炎微微一笑:"大人,哲寒部在西城外的军队只是冰山一角,现在边防极弱,到时若哲寒大军齐攻边境,咱们可吃不消啊.再者,哲忽儿也想了解中原实况,下官赌他会来.大人,何不去个信?他来固然好,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关二人纷纷表示赞成,安海把手中的核桃往桌上一放,身子向后一仰:"那便按赵大人所说的去办吧."
安如海派的人很快就将消息转达给了哲忽儿.不得不说安如海的参谋是真厉害,把哲忽儿的想法拿捏得死死的,赵隶炎唯独忽略了一点,哲忽儿想来的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掳走几个中原美女.
这一日,哲忽儿派自己帐下的一员大将兀戈金术列军叫阵,白皓成登上城楼与其对峙.
兀戈金术勒住马,仰头大喊:"白将军,我家大汗托我传话与你,西城久攻不下,劳民伤财,麻烦将军与贵国皇帝说我家可汗愿派使者与贵国谈一谈!"
白皓成大吃一惊,锁紧眉头,心里暗暗嘀咕:这哲忽儿又玩什么花样?
白皓成冷冷地逼视着下面的兀戈金术,喝道:“尔等先退,你家可汗的想法本将军自会转达!"
看着哲寒军队浩浩荡荡离开,白皓成心里愈发糊涂,只得回去修书一封火速递往京城并命探兵时刻监视哲寒异动。
几天后,刚下朝的李承昀正在宫内边逗李仲允小娃娃边与柳晚棠卿卿我我,这时,白皓成的折子送了过来.柳晚棠看李承昀神色越发难测,便起身道:"皇上,我带仲允先回魏姐姐那了."
“唔."李承昀扫了一眼张三,张三赶忙招呼了几个宫女一并跟了过去.
李承昀无言地一遍又一遍看着折子上的文字,陷入了沉思.等张三一回来,李承昀便叫住了他."皇上有何吩咐?"
“朕今晚要去宫外梅华亭赏那的雪色夜景,你带几个近侍跟着就行,记得带那只黑鸽子,别让人看见."
张三愣了一下随即答应了.但很快,张三又回来了,面露难色:"皇上,这黑鸽子奴才上哪找去啊?"
李承昀听后愣了一下随后乐了,笑着说:"朕这脑子,忘了你不知道了,过来!"
张三急忙凑过来俯下身.李承昀在张三耳畔轻声说:"魏贵妃侧院那不养着一群鸽子嘛,白的棕的都有,只有一只黑的且是训练好的,只会在黑天飞到魏府,白天从不露面。那黑鸽子极聪明,会选在魏朔南旁边没人的时候飞到他身边,他屋里专门装了个活板洞,外人只道是给狗进的,实际上是为了那只鸽子.平时朕要是遇到什么棘手急事,你看朕晚上不都是去魏贵妃那吗?你每天傍晚不都会去魏贵妃那送东西吗,今天你拿食盒子送点心去,回来的时候那盒子.....懂吧?避开柳晚棠,就这些."
李承昀缓缓把头从张三耳旁撤开,凝视张三双眼,声音依旧很低:"张三,朕从小就是你伺候,朕素来信你,现在朕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望你不要让朕失望,你这张嘴只要动一动,一切都完了.大唐的命运可与你再脱不了干系啊."
张三听完这番话,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皇上对奴才的恩惠奴才都记得,奴才万万不会做对不起皇上的事."张三直起身子:"奴才发誓,若奴才做了半点儿愧对皇上的事,天打雷霹,不得好死,生生世世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李承昀微微一笑,拉起惶恐的张三,声音平和:"朕说了,素来信你,好好干吧."
夜色降临,天上的云层很厚,遮住了月色.李承昀将一写好的纸条塞入一黑色锦囊内,放入袖口中,随即披上外袍起身离开.
出宫的路上,李承昀走得不徐不急,生怕让人看出异样.走出大明宫的中心区域,李承昀便上了马车,为了省省时间,干脆让那几个随从坐在了马车的前沿上.
到了梅华亭,李承昀扶着张三伸出来的手臂下了马车,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马车前两个八角灯发出的弱弱的光。
李承昀无暇去辨认周围盛开的梅花,打发那几个仆从将马车拉远,便打开张三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的盒子,握住了那只鸽子.此时李承昀只能靠触觉将锦囊系在黑鸽的腿上,系牢后,双手握住黑鸽,举高双臂,松手,几声翅膀的扇动声后,一切重归宁静.
李承昀走向亭子,张三急忙在横椅上铺上厚厚的垫子.黑暗中这几步走急了,张三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被李承昀一把拎起.
“皇上恕罪..."张三哆哆嗦嗦.
“没事,看着那几个人,别让他们离亭子太近."
“是."
魏府内,魏朔南正独自一人在书房津津有味地读着古代大儒的著作,忽听活板门一响,他急忙起身从站在小门边上的黑鸽身上解下锦囊,关紧格窗.抽出纸条一看, 上面仅有五个字:速来梅华亭.李承昀的字迹魏朔南再熟悉不过了,将纸条凑近烛焰,魏朔南盯着它烧成灰后换上一身深色衣服离开书房.
“老爷,天都黑了,您这是要去...."魏朔南走出大门,守在门旁的小厮问.
魏府中的仆役极少,一是因为魏府中主要只有魏氏夫妇两人,他们的儿子,也就是魏媖的哥哥魏语卿出任外官,一年半载也难回京一趟;二是因为人多手杂,更容易出差错不安全.现在魏府里的这些人都是魏朔南知根知底的,也算放心.
“进宫一趟,宫里有些文书需要处理,这不打仗呢吗.去备马吧."
“是,那用小的跟着吗?"
“不用.时间不会短的,天也怪冷的,回去把夫人伺候好就行了."
“是,老爷."
魏朔南骑着马匆匆离开.沿着进宫的路行进一段后,魏朔南四顾无人便立刻调转马头向梅华亭飞驰而去。
皇城的郊边此时格外地寂静,不知是因雪太厚还是夜太浓.
魏朔南徐徐勒住了马,摸索着将马拴在了路边的树上,眯起眼睛向梅华亭的大致方向望去,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光点.魏朔南轻轻摸了摸马的头,便向着那光点走去.黑暗中这段路格外地难走,魏朔南几次从小路上走偏,撞到了梅树上.
一路磕磕绊绊,魏朔南心里不禁范起了嘀咕:皇上干什么在这一天选这么一个地方?但转念一想:这岂不是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和我商讨吗?连皇宫都不行了.思绪就这样游离了一下,魏朔南就被脚下突然出现的台阶绊到了.
“朔南,怎么这么不小心."就在魏朔南要跌倒之际,一双手扶住了他.
“皇上?皇上恕罪,这天太黑了些。”说着,魏朔南扫了扫此时已经离他很近的那个光点--一盏发着昏暗的光的小灯.
李承昀轻轻叹了口气:"朕也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麻烦爱卿,但情势所迫,朕实在是着急."
“臣明白皇上的心情,臣没有抱怨的意思,臣能为皇上尽微薄之力实乃臣之幸.皇上,敢问有何要事?"
李承昀拉着魏朔南坐了下来,递给了魏朔南一个暖手炉,开口道:"白皓成的密折今天到了,上面说哲寒部一直保存实力,无意真心攻城.哲忽儿又派人说他们要派使者进京和谈.朕这一下午都在想哲忽儿到底要干什么,到底也没想明白,而且兵部的长孙浔祎告诉朕,白皓成也提到了,哲寒部已经在整个边境布置了兵力,只待一声令下,便可齐攻我大唐了."
“这……皇上,这肯定不对劲啊,哲忽儿怎么会派人来京城,恐怕这是想与右相联系啊."
“是啊,安如海要想与哲忽儿勾结,暗地里偷偷派人传信一则时间长,不方便,二则有风险,三则怕是两人都对对方有所提防,无法达成共识,所以才想派个人来京设法与安如海面对面谈谈,只是,这中间终究又隔了一个人,哲忽儿能放得下心吗?如果说他想在得到准确信息后大举攻唐,为何又早早布下兵力让咱们堤防呢?"李承昀说罢,长叹一气.
魏朔南沉吟片刻,开口道:"皇上思虑的极是.以臣之愚见,哲忽儿身处蛮夷之地对中原实况应当是不太了解的,他想派人来京恐怕不只一个原因.倘若他觉得中原之况他足以应对,就用不着右相帮忙了;倘若他觉得自己有些吃力,就该和右相谈判了.至于边境大规模布兵,如果仅是起威慑作用,大可早早就布下.如果是针对右相,对一个可能与自己结盟的人这样做,没道理.如果是怕咱们将使者扣住,那这使者的身份未免太重要了些,否则以哲忽儿的性格绝不会因区区一使而兴师动众."
魏朔南顿住了,李承昀的脑袋“嗡”的一声,似乎也反应过来了,压低声音:"爱卿的意思是哲忽儿可能会亲自来?"
“臣也不确定,不过毕竟咱们谁都不知道哲忽儿的模样,臣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小.皇上,假设哲忽儿真的亲自来了,以现在边境的状况,臣斗胆说一句冒犯皇上的话,您敢扣下他吗?"
李承昀在黑暗中苦涩地笑了一下:"还是爱卿厉害,稍加思索便能看清所有。"
魏朔南站起身,小声说:"皇上过奖了,刚才臣有犯龙威,皇上不怪罪,臣已感激不尽了."
李承昀也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魏朔南,温和地说:"爱卿能直言再好不过了,何谈怪罪.坐."
魏朔南谢了恩, 轻声问:"所以皇上,您这是答应哲寒部的要求了?"
李承昀轻叹一气:"不能拒绝.刨去深层的东西不说,单从表面上看是哲寒部久攻西城不下要与我方和谈.如果拒绝,那不就显得我堂堂大唐度量之小?而且该来的总会来,朕不能躲.明松暗紧,暂且不去管安如海,早晚他会露出马脚.这么多年朕都忍过来了,再忍几年又何妨,终有一天朕会把他这个毒瘤除去."
“皇上忍辱负重,臣佩服!"
“好了,爱卿回去吧,好好休息,朕也回宫了.路上注意点儿,别摔了."
“谢皇上关怀,臣告退."
李承昀坐回了马车上,马车一路疾驰.马车前的两个八角灯晃晃悠悠,时明时暗的光映衬着李承昀那张凝重的脸.
“父汗,您真得决定要亲自去中原?此行实属危险啊!"哲单平听到这个消息实属震惊但内心也有一丝窃喜,毕竟哲忽儿是最欣赏哲单平这个儿子的,哲寒部的政务大概率会是哲单平暂时接管。
哲忽儿停止了踱来踱去的步伐,走到哲单平面前,开口道:"不错,本汗已下定决心,此举意义重大.本汗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就暂代本汗处理政务吧."
哲单平强抑住内心的狂喜,一脸恭顺:"儿臣承蒙父汗信任,定不会让父汗失望."
哲忽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父汗,此行真得安全吗?"哲单平又违心地问了一句.
哲忽儿自信一笑:"放心,我哲寒重兵对李唐成半围之势,那鸟皇帝敢轻举妄动吗?再者说,中原又不知道本汗会亲自去,这个消息本汗可是封得死死的.于情于理,他们都没有理由扣押来使."
“父汗英明."
次日清晨,哲忽儿身着便衣与几名亲信来到西城之下,在白皓成的严密监视下进入了西城,一路南下。
长安城皇宫外的驿馆内,哲忽儿呈一"大"字平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却没有平时粗重的鼾声,此时他的大脑正在疯狂地运转.这一路哲忽儿所看到的足以让他辗转反侧.的确,比之先前的盛唐现在的大唐衰弱了不少,靠近边境的城里人烟稀少,但边防却极为稳固.不得不说就目前来看中央对于这些地方节度使控制得还是比较不错的.越靠近中原烟火气息便愈发得浓郁,虽说有不少地方官府豪强作威作福,百姓日子不太好过,但长安附近的一带政治还算清明.入了京以后,哲忽儿更是发现长安城果然名不虚传,即使经历了一次浩劫,但现在的长安城修复得已经趋于盛唐之况了.不过, 架子是那个架子,经济还是很萧条的.哲忽儿常常能看到街上的百姓在商贩面前驻足片刻后终因价钱而摇摇头离开,也从下人的打探中得知那些商贩是因为本钱的问题而不得已抬高物价,所以一定有人在背后撑控物资物价从而收敛财富.这个人是谁,不难猜到,在京城右相安如海的名号恐怕已经盖过皇帝了.和这样一个势力庞大的人联合,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哲忽儿也十分清楚论斗心机,自己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而哲寒部的实力尚未达到一举灭唐的绝对优势,自己的一堆儿子心也不齐,若独自攻唐,怕也是困难重重.哲忽儿睁开了眼睛,在内心叹了口气,算了,狠狠在这儿捞一把也就罢了。
此时,皇宫内李承昀正在和魏朔南对弈, 李承昀一黑子落下抢占了先机:"爱卿可要小心了。"
魏朔南微微皱眉打量了棋局片刻后从容一笑,夹起一枚白子毫不迟疑地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李承昀盯着棋局看了半天,困惑地抬起头:"爱卿这是何意啊?"
“魏朔南平静地答道:"来者实强,臣当退以让之静观其变."
李承昀一怔,颔首,举着棋子思索了半晌终落入棋局.双方你一子我一子毫不相让,渐渐地李承昀感到自己越来越被动.魏朔南左一子右一子看似零散实则布网,而此时李承昀的黑子深陷于白子之中,再难逃脱.又几子过后,李承昀长叹一气:"爱卿着实厉害,朕只好弃子认输了."
“皇上过奖了,臣不过是避其锋芒攻其薄弱罢了."
李承昀将身子向后一靠,望向魏朔南,轻轻一笑:"爱卿很会绕着弯子说话,有什么话, 但说无妨."
魏朔南也报之一笑:"臣以为皇上应当明白了.之前皇上也说过,明松暗紧。"
李承昀扬了扬眉毛:"放虎入山,朕怎知虎之行踪?"
魏朔南拾着棋牌内的棋子,棋子与棋牌碰撞的声音盖住了他的低语."皇上觉得哲忽儿真的会相信右相的那套说辞吗?"还好李承昀与魏朔南距离够近,听清了他的话.见李承昀不语,魏朔南又继续说:"从最近的桩桩件件皇上您应当看出哲忽儿行事极为谨慎,臣以为这两人若想达成一致堪比登天."
李承昀沉默地点了点头."张三!"
张公公急忙走了进来:"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传召安如海,命他即刻接见哲寒来使。"
“是。”
驿馆内,哲忽儿一随从匆匆走到哲忽儿的榻边,轻声说:"大汗,皇帝派右相来见您了."
哲忽儿闻言,"腾"地从榻上坐了起来,把随从吓了一跳.哲忽儿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抬头盯着随从:"你告诉跟本汗来的所有人,一会儿右相来的时候,本汗不是大汗,只是来使."
随从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哲忽儿稍微拾缀了拾缀自己,穿上了普通衣服。
“右相到—”外面一声吆喝.
阵仗还蛮大的,哲忽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哲忽儿刚刚走出去就和安如海打了个照面,两人互相盯着对方,仿佛要用眼神将对方探寻个遍.
“想来,这就是贵邦的来使吧."安如海率先打破僵局,声音低沉,眼神微微扫向哲忽儿身后的随从.
哲忽儿孤傲一笑,略一低头,不卑不亢:"哲寒来使见过大唐右相."
安如海低头回礼:"那,我们里边来叙一叙?"
“可以啊."
只安、哲两人步入厅堂.两人面对面坐定,安如海微微一笑:"路途遥远,可还顺心?"片刻的停顿,"大汗?"安如海的目光直视向哲忽儿.
哲忽儿故作惊讶,笑着说:"右相大人怕是搞错了吧,我家大汗正好端端地在西城外呢."
安如海闻言收了笑容,目光冷淡地从哲忽儿脸上滑开,声音也冷了下来:"大汗这是何苦,半壁江山,我说到做到."
哲忽儿仍然笑着:"我实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我只是哲寒部一无名小卒,被我家大汗派来与皇帝谈一谈,大人只怕是弄错什么了吧."
在安如海犀利的目光下,哲忽儿面不改色.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良久的沉默.终于,安如海先移开了目光,淡淡道:"那就这样吧,明日还请使者大人入宫相见."说罢,愤然离场.
"到底来的是不是哲忽儿,这该死的,倒让本相在他面前出丑!"相府内,安如海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说话啊,上回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吗?现在怎么成哑巴了!"安如海用手指着站在下面的赵隶炎."
“大人息怒,下官以为哲忽儿可能从不信任大人,至于来者,下官也不能确定…."
“废物!"安如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赵隶炎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一推,力度之大,让赵隶炎跌坐在地."废物,本相的宏图大业都毁了,滚!"
赵隶炎狼狈地爬起:"大人....."
“滚!"一个茶杯在赵隶炎脚下炸开.
赵隶炎疲惫地从相府走出,一种屈辱感涌上心头,眼中涌出悲愤的泪水,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那年迈的母亲,自己那年幼却身患重病的儿子,自己需要安如海给他的肮脏的银子。"唉!”赵隶炎长叹一气,坐进了轿子,离开了.
次日清晨,柳晚棠从李承昀的身旁醒来,侧过头,看到李承昀那张忧思深重的脸,他那疲惫的目光落在帐顶.
“皇上怎么醒得这么早?您看起来有心事啊."
李承昀望向柳晚棠,目光柔和了下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开口道:"没什么事,晚棠,再睡会儿吧."
柳晚棠翻过身靠在李承昀怀中,立刻就被李承昀搂住."皇上,我做了您这么长时间的枕边人,您心中有事,我怎会看不出来.我不愿看见您愁容满面的样子,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就轻巧些吗?"
李承昀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得卿一人,如得世间至宝."停顿了片刻,"今天哲寒部的使者会进宫来见朕谈判,现在敌军压境,蓄势待发,朕实在是被动,也搞不清楚哲寒部究竟有什么意图."言罢,望向怀中的爱人,温和一笑:"晚棠,你瞧,朕说完了,难道你有什么妙策吗?"
“皇上真会开玩笑,我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柳晚棠小声说.
李承昀用手指碰了碰柳晚棠的鼻子,柔声道:"晚棠,朕什么也不需要你做,呆在朕身边就够了."晚棠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
很快,哲忽儿进宫的时辰就要到了,李承昀伸手温柔地理了理柳晚棠的鬓发:"你别呆在这儿了,回魏媖宫里去吧."
柳晚棠望向李承昀,握住了他的手,目光坚定:"我不走,一会儿皇上您会很难的,我要陪着您."
李承昀内心的确也不愿柳晚棠走,纠结了一会,开口道:"那你在屏风后呆着吧,千万别出声,也别出来,懂不懂?"柳晚棠点了点头.
柳晚棠刚到屏风后,安如海与魏朔南便随着张三的通报声到了.紧接着,李承昀的心猛地一跳,哲寒部的使者走了进来.不管怎样,李承昀终究是一帝王,通过观察来使那炯炯的目光,那决不普通的气质,李承昀几乎可以断定来使就是哲忽儿。
哲忽儿站定,也审视着李承昀,半分没有要见礼的意思。李承昀也不想多找事,略一颔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来使请坐."
哲忽儿的嘴唇扭动了一下,神色尽显不满,声音冰冷:"我不是你的臣下,为何让我坐在下臣的位置."
“使者误会了,中原的惯例,外来者为客,客者下座,朕并没有把你当作是朕的臣子."李承昀用客气平缓的语调说.
哲忽儿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我们哲寒部的人不会像你们中原人那样弯弯绕绕,我就开门见山了,一百万两白银,五十万锻丝绸,五千匹战马,给与不给全在大唐皇帝你,哲寒部大军攻与不攻也全在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承昀面不改色,手却在案几下握得发青,一股屈辱的怒火噬咬着李承昀的心.
“来使未免过了些,民族间本当以和为贵."魏朔南起身打起了圆场.
“是吗?"哲忽儿扬起了眉毛,侧头斜盯着魏朔南,"我只知道刀枪之下分主奴,出权力."
魏朔南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李承昀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开口道:"来使既是来谈判的,就不要如此咄咄逼人了,朕政事缠身,明日再继续吧."
哲忽儿冷冷地盯着李承昀,缓缓站起身:"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我家大汗更没有那么多耐心,事该怎么办,今天必须得定.不然,"哲忽儿疾步走到屏风前, 不等李承昀反应过来就一脚踹了上去,"你李唐就像这屏风一样碎掉吧!"
屏风应声而倒.
李承昀猛地站起身,将身前的案几撞得一歪,脸上血色全无,手指不自然地屈伸着.
“啊!"柳晚棠为了躲避倒地的屏风,不得以向后一跳,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除了李承昀,这几个男人全都大吃一惊.
哲忽儿望了望花容失色的柳晚棠,又转头看向面色惨白,眼神中透出焦急与关切的李承昀,狰狞地笑了一下,目光中闪出一种野兽看见猎物般的凶光,内心中色意与恶意并起。他逼视向李承昀.
“皇帝是不是觉得条件很过分,没关系,五千匹战马减成四千匹,那一千匹,我替我家大汗选个美人,"哲忽儿的声调猛然提高,"就她!"哲忽儿伸手直指柳晚棠.
“绝不可以!"李承昀下意识地吐出四个字,等反应过来时已为时已晚.
“呵,她是皇上的什么人呐,急成这样?"哲忽儿讥讽的语调直刺李承昀的心房.是啊,是什么人,普通宫女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呆在屏风后,可她又不是后宫中人,连一个名分都没有.李承昀的胃绞得难受.
安如海兴灾乐祸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内心一阵窃喜.
“哲忽儿,你休要放肆,皇宫中的人你也敢要?"魏朔南迅速镇静下来,心念一动,厉声责问.
哲忽儿一惊,急忙喝道:“你一个文人软骨头也配直呼我家大汗的名字!"
魏朔南冷冷一笑:"大汗,你的言行举止早就把你暴露了,别装了."
哲忽儿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说:"那又怎样?你们敢动本汗一根毫毛吗?本汗的飞鹰不要半日就可到边境,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掂量着办!"说罢,哲忽儿转身离去,却在门口停了下来:"本汗即刻返程,希望半月之内本汗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抛下这句冰冷的威胁,哲忽儿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屋中静得可怕.
“臣告退."安如海的这一声惊醒了众人.
“皇上,你,你,你糊涂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将她留在这儿,简直是作茧自缚!"魏朔南捶胸顿足.
柳晚棠哪见过这么大阵仗,早就被吓得泪流满面,一个只沉醉于儿女情长的书香女子如今却被推到国家命运的风口浪尖.
李承昀内心升出一种绝望的恐惧感,那是自雨夜宫变之后从未有过的恐惧.魏朔南的声音如同从空洞的远方传来:"皇上,事以至此,无法可想,真如哲忽儿所言,您自己惦量着办吧."
过了好长时间,李承昀才意识到此时屋中只剩下他与柳晚棠两人.李承昀望向自生完孩子后就日渐憔悴的柳晚棠,内心的痛让他几欲窒息.
“皇上......"柳晚棠那因恐慌而发颤的柔弱声音让李承昀的泪汹涌流下.也是这一瞬间,李承昀恍然:从哲忽儿的那根手指指向柳晚棠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内心深处就知道一定保不住柳晚棠了.而自己不可能也决不可以以国家前途命运为代价来换取自己与柳晚棠的长相厮守。所以,柳晚棠必定要走,还是他亲手把她推了出去.一个想让她陪着自己的一时私念却将两人的一切毁于一旦.自己是帝王,自己的牵绊,自己的顾虑太多了,自己身不由己啊!
“皇上……”柳晚棠走到了李承昀面前想寻求一个安慰的拥抱.李承昀紧紧拥住了自己心爱的女子,紧紧地搂着,他泣不成声,他多想可以永远这样将她抱在怀中,永远也不撒手.
柳晚棠从李承昀的反应中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她无望地问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皇上,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把我送去那儿,我会恨你一辈子的.....”柳晚棠死死抓着李承昀的衣服,将头埋在李承昀的怀中,失声痛哭.
“对不起,晚棠,朕食言了,是朕无能,是朕太无能了,朕没有办法留住你……"李承昀的声音凄苦而嘶哑.
柳晚棠缓缓抬起头,怨恨地望向李承昀,满脸是泪,举起拳头使劲地捶在李承昀的身上,泪水如决堤般滚滚而下.李承昀无言地将柳晚棠那瘦弱的身子复又搂进怀里,闭上了双眼.
很快,边境的哲寒大军有了动静,一时间朝堂之上充斥着"皇上,不可因一女子而断送国家前程啊!""皇上,您难道要做一个因美色而亡国的昏君吗?"等诸如此类的话.
魏朔南也来找了李承昀,极力讲明利害:"银子、丝绸、战马只损一时之国力,而柳氏只是您一己之情爱,您是很难受,是很屈辱,哲忽儿也就是为了羞辱您,可只要忍住了这一时的难受与屈辱,皇上,来日我们大可报仇血恨.皇上,臣知道您不是一个不懂大局的君主,您要果敢,要有魄力,要能忍辱负重!"
李承昀沉默地听着."其余的东西准备好了吗?"李承昀的声音极为僵硬.
“回皇上,只差柳氏了."
“让朕再见见她."
魏媖宫中的偏殿,柳晚棠被锁在里面.看到李承昀来,柳晚棠就知道自己要走了,本已木然的心又开始剧烈地疼痛.
“让我见见孩子."柳晚棠坐在那儿,仍一动不动.
“朕会照顾好他的."李承昀不敢让柳晚棠看到李仲允,爱子心切,到时柳晚棠会闹成什么样他可不敢想.
“我要见我的允儿,让我见允儿!"柳晚棠踉跄走到李承昀面前,跪倒在他的足边,"求求你让我看看他,让我看看他...."
李承昀不忍看柳晚棠的泪水,只是伸手抚了抚她:"晚棠,好好活着."说罢,李承昀忍痛抽身离开,任由下人拉走了哭喊的柳晚棠."像在这儿一样看住她,别让她自尽."
“是."
李承昀下完这道命令后,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李承昀再醒来时,已是在寝殿内,他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把跪在榻下的陈公书吓了一跳:"皇上!您怎么..."
“陈公书,朕命令你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尽快让朕的身体恢复如初."
“皇上,光靠臣的力量是不够的."陈公书的声音很轻.
“朕知道,朕不会再沉溺于此了,决不能了."
“那如此,臣就放心了."
三个月后的这一天,正是暮春时节,李承昀正在宫中批折子,张三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跪在了李承昀面前:“皇上,奴才有件事要告诉皇上,但....."张三不安地抬头望了望李承昀.
李承昀头没抬起半点,手中的笔一刻不停地写着."说."
张三低下头,深吸一气,开口道:"皇上,哲寒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几日前柳姑娘没了."说完,张三便紧张地等待着想象中的龙颜大怒.
李承昀手中的笔僵住了,目光逐渐变得呆滞空洞,只是望着眼前的奏折,神情在那一瞬憔悴了好多.
时光仿佛停滞了,张三在这沉默中等得冷汗直冒.
良久,李承昀口中无力地滑出三个极轻的字:"知道了."张三震惊于这极致的平静,抬手偷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匆忙退下了.
李承昀缓缓放下了笔,回头望向了那把五溪琴,百感交集。半年未曾弹过,五溪琴上早已落满了灰尘.李承昀起身, 走到琴旁,伸出手一点一点,轻轻地抚去琴上的灰,仿佛还能感到昔日的温度,他坐了下来,指间微动,《杨花落》的第一个弦音便荡了出来.柳晚棠的歌声恍如昨日般缠绕心头,绞痛着李承昀的心。
“杨花落,无人怜,飘飘荡荡似雪飞.故人的情,故人的伤,故人不曾回眸望.空相思一场,似杨花落,飘零一生丢了依傍...."
一曲终了,李承昀手上猛一用力,"铮--"的一声,琴弦断裂.李承昀保持着俯身弹琴的姿态,一滴泪滴落下来,无声地落在了断弦处.
无言的抚弄了一会断弦,李承昀起身走向门口,眼神不曾游离一下:"替朕把琴收好."声音仍然很轻.
张三赶忙躬身答应了下来。看到李承昀向殿外走去,他又急忙询问:"皇上要去哪?"
“中书门下."
半个时辰后,李承昀从政事堂走了出来,被忽然刮起的一阵风吹得眯起了眼睛,天阴了下来.猛然间,不知为何,李承昀的心剧痛难忍.一时强忍的悲痛在这一瞬如瀑布般一泻而下,他泪如泉涌.李承昀踉踉跄跄地直奔宫墙--那棵最美,最神圣的柳树。当李承昀终于看到那棵柳树时,昔日的回忆立刻涌入脑海,物是人非,无法抑制的悲痛压得李承昀喘不上气,肝肠寸断.一阵狂风袭卷而来,暴雨倾泻而下,杨花漫天飘零,在李承昀身边飞来飞去,李承昀伸出手,想留住一片杨花,却怎么抓也抓不住.他缓缓放下了手,早已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自此,一场本不该属于皇宫的情缘结束了.
终于把这俩傻缺的事写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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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前传(五) 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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