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往昔之繁华安宁在无情的杀戳之下灰飞烟灭。阴沉沉的云终日笼罩在长安上空,不见晴日。大街小巷几乎都不见什么人,房屋门窗紧闭,偶尔传来几声笑音却显得那般突兀,不合时宜。
好好的一国之都竟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鬼城。
在这样的一个日子,一辆马车自宫内驶出,向城郊大悲寺而去。
“母妃,咱们要去哪?”
“去大悲寺。”
“为什么要去那而不在宫里住了呢?”
“因为那里安全,远离是非,可以让我们过安生日子。而且,你祖父也在那。”
“哦……”浅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准太妃赵芍雪与其女浅予公主至大悲寺带发修行,为国祈福之旨诏告天下。
赵芍雪一身素衣,不施脂粉,牵着浅予的手一级级登上大悲寺的台阶。一僧人迎面而来,他目光平和,不显悲喜,带着超脱红尘之外的淡然之感。
“外……外公?”浅予睁大了双眼,“你怎么剃了光头?”
“浅予。”赵芍雪轻轻拽了一下浅予,让她不要多嘴。
“阿弥陀佛,两位女施主到了,请跟贫僧来,贫僧法号无尘。”曾经的朝廷命官赵隶炎,现在的无尘向赵芍雪与浅予行了一礼。
“无尘大师有礼了。”赵芍雪也福了一礼,“还请无尘大师带路。”
“同贫僧来吧。”
三人一同拾级而上,走向了一方净土。
宫内,上官玉姝正倚在窗边出神。
“娘娘,您在想什么?窗边冷,小心冻着。”
“父亲的职位复了?”上官玉姝突然开口。
“是的,娘娘。”
“柳亲王也没事了?”
“暂且应该是吧。”
“邧儿呢?”
“前日王爷还派人带信来说小殿下一切都好,请娘娘放心。”
“那就好。”上官玉妹温和一笑,“你去给我温一碗燕窝来,多熬一会儿。”
“哎。”侍女出去了。
上官玉妹站起身,打开了一旁的暗格,抽出了一条早已准备好的白绫。踩上小凳,甩绫过梁,她毫不犹豫地将白绫系好。
父亲,一国将领,为国尽忠,女儿绝不会做你的拖累与挂碍。
孩子,娘走了,你与这深宫便再无瓜葛了,好好活着。
上官玉妹闭上眼,再无一丝挂念地探颈而过,了却此生。
“娘娘,燕窝好了,您……”
“啪!”
“啊--娘娘!娘娘……快来人啊!太妃娘娘自缢了……”
柳王府内,李仲允等人正坐在一起用膳。这时,沈衡匆匆而来。
“主子,您方便出来一下吗?”沈衡踌躇着,瞥了一眼李泽邧。
“好。”李仲允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笑了笑,“你们继续,不用等我。”
二人走出了饭厅。“怎么了?”
“主子,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说,淑太妃自缢了。”沈衡垂着头,小声道。
李仲允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衡。但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上官玉妹这样做恐怕就是为了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可是凭心而论,其实她的死没什么太大用处……
“府中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绝不能让邧儿知道。”
“主子放心,奴才明白。”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
李仲允默默面向皇宫的方向垂下了头:“娘娘,大义。”静立片刻后,李仲允才调整好心情回到饭厅内。
“三叔,什么事啊?”李泽邧好奇地问。
李仲允笑了笑,坐下身为李泽邧夹了块肉:“什么事也没有,左不过是他们算账算不明白了来找我行个定夺。”
“哦。”李泽邧显然对算账没有任何兴趣,闷头吃起了肉。但在座的余庆华、楚淑媛和柳颜冰都清楚这一定是谎话。账房之事要问也该问楚淑媛这个当家主母,岂有问李仲允的道理。李仲允这样说刚好只骗过李泽邧一人。
皇宫内,李泽沐正烦躁地翻阅着那一摞积压已久的奏折。
“常荣!”
“奴才在。”常荣赶忙走了进来。
“倒茶。”
“是。”常荣急忙斟好一盏新茶送到了李泽沐的案边。
李泽沐不经意一抬头,竟发现常荣的双眼红肿不堪。他皱了皱眉,颇有些嫌弃地说:“哭什么?朕都被他们逼成这样了也没哭,你有什么可哭的?就因为那个灵儿?宫里那么多宫女随你选,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
“皇上……奴才是真喜欢灵儿……”常荣眼中的泪水又“啪啪”往下掉。
“诶呀,行了,行了,哭上还没完了,好好的一副皮囊都被你哭花了。赶紧擦了。”李泽沐随手将自己的巾帕扔在了常荣脸上。
“呜……谢皇上……”
“常荣,朕同你说,喜欢是这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权力才是。”
“黄色说的是……”
“好了,你既然来了,朕正好有件事想同你说。”
“皇上请讲。”
“那天,李仲允的那个侍卫……叫什么来着?”
“回皇上,叫余庆华。”
“什么破名,土不拉唧的。”李泽沐哼了一声。
“皇上,那余庆华一个乡下人,肯定起不出太好的名啊。”
“罢了,反正那个余庆华进来杀了秦田之后,咱们躲在暗室里看到的,你……你还记的吗?”
“奴才……记……记的。”常荣结巴着。
李泽沐向后一靠,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朕的三叔亲……亲了他的侍卫余庆华……两个男的……三叔是断袖……断袖?断袖!他们两个是一对……怪不得三叔无后,两个男的怎么生!不过,那个楚……什么玩意来着?她是怎么忍的?还是说三叔男女通吃啊……”
“皇上,据说柳王妃有自己的心上人,而且,奴才听人说经常能看到柳王妃与柳王府另一女子出府四处逛。那女子的穿衣打扮与言谈举止并不像是寻常侍女,而且,她们两人,呃……极为亲密……”常荣一脸尴尬。
李泽沐咬着手中的笔直出神,良久后才喃喃道:“柳亲王喜欢男人,柳亲王妃喜欢女人,然后他们两个成个所谓的亲来掩人耳目!这么想来,从前也并非无迹可寻,只是不会有人往那方面想……好一个柳王府啊,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啊……”
“皇上……”
“朕倒要看看若是别人都知晓他们心中的圣人柳亲王是个断袖,他们该会是何种反应。”李泽沐的脸上露出了玩味般的笑容。
深夜,李仲允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他浑身都黏湿的冷汗,瑟瑟发抖。
“温柳,最近怎么总是睡不好啊。”余庆华将李仲允搂进怀里,不住地抚着他,吻着他。
李仲允什么也没说,但余庆华清晰地感到自己的中衣湿了。
“温柳,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一切都不怪你,不要自责了,不怪你的。”余庆华怎会不知李仲允心中所想,他无比心疼。
“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因为我……”李仲允泣不成声。
“那是因为李泽沐残暴不仁,而并非你的过错。温柳,别把什么错都揽到自己头上,你已经够好了,够努力了,你对得起所有人。要非说你对不起谁,你也只是对不起你自己而已。别想太多了,好好睡吧。”余庆华低声劝慰着。
“嗯……过一阵子我想去皇陵呆一阵子……”
“好,”余庆华没多问什么,“等开春的吧,现在天还冷,好吗?”
“嗯。”李仲允轻轻应了一声,把头埋进了余庆华的怀里,极力放空自己,终于迷迷糊糊勉强睡了过去。
“皇上,这葡萄可甜了,臣妾喂您一颗,可好?”茉殇依在李泽沐怀中,她用她那纤纤玉手轻轻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向李泽沐口中送去。
李泽沐张口接下却没有立时松口,而是轻轻叼住茉殇的手指尖继而舔了一下。他餍足地眯起了那双桃花目,一个翻身将菜殇压在身下,近乎贪婪地索取着。他是真的享受在茉殇这具身体上得到的快感与刺激。茉殇作为一异族女子,不同寻常深闺女儿般循规蹈矩。说白了,就是她于床第之间花样更多,更会挑逗,更会取悦男人,她总能给李泽沐带来不相同的体验之感。所以只要茉殇在身边,李泽沐就很难克制住男人的本能。
“皇上,”常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皇后娘娘求见。”
李泽沐的兴致被大扰,他暴躁道:“不见!让她回去!”
“这……皇上,这不太好吧……”
李泽沐心中烦躁欲盛,经此一扰,他的兴致早就没了七七八八。他抽身离开,一边向外走,一边系好了衣服。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福金安。”郑柒蕴一如既往地恭顺。
“什么事?”李泽沐没什么好脸色。
“皇上,春日已近,臣妾正在准备祭祖事宜,但不知圣意如何,还请皇上示下。”
“往年怎么办,今年怎么办就是了。”李泽沐不耐地挥了挥手。
“是。”郑柒蕴垂着头,似是为了什么纠结良久,终是犹豫再三,抬起了头。
她咬了咬唇,试探着问:“皇上,臣妾命臣妾宫里的小厨房做了皇上爱吃的玉粉莲藕羹,皇上……要来吗?”言罢,她立刻垂下了头,面颊绯红。
说出这种邀请男人的话,让自小知书达礼的郑柒蕴感到一阵羞耻。可她实在是有些忍耐不住了,曾经情投意合的夫君现在却日日夜夜留在另一女子身边,她怎会不生气,怎会不难过……
李泽沐显然也对郑柒蕴说出这种话而有些意外,他扬了扬眉毛:“朕还有政务处理,就不去了,皇后自己吃吧。”
郑柒蕴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但她还是行了一礼:“是……”
茉殇懒懒地披上了衣服,侧耳听着这一切,她知道李泽沐现在还是必须要给郑家面子的,不过,不会很久了。以李泽沐的性子,他如何能容忍朝中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左相来分他的权?
这一日,郑府热闹极了,官员们纷纷而至,一批又一批的贺礼如流水般被送了进去。
“左相大人依旧俊朗如初啊!”
“祝左相大人福泽绵长,万寿无疆!”
“薄礼一件,不足挂齿,还请左相大人笑纳。”
“不敢,不敢,各位多礼了。”郑昱风一一回着礼,“本相区区一生辰日竟劳烦各位如此兴师动众,郑某于心不安呐。”郑昱风面上不显,但内心已经在众人的奉承之言中飘飘然了。
直至傍晚,宾客们才散尽了。郑昱风正要歇息,却突听一声:“皇上驾到--”
“臣叩见圣上,恭请皇上圣安。”郑昱风急忙跪地迎圣。
“起来吧。”李泽沐的目光扫过郑昱风,而后落到了那些大包小裹的贺礼止。
“谢皇上。”郑昱风站起身,不安地看了看李泽沐,一时猜不透李泽沐的来意。
“左相这生辰过的真是热闹啊。”李泽沐淡淡瞥了一眼郑昱风,他的声音不辨喜怒。
郑昱风听了这话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尴尬地笑着。
“这是什么?”李泽沐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特别大的箱子。
“回皇上,他们说这是一些海产。”郑昱风如实回答道。
“海产?从海边舟车劳顿运过来竟没有坏?”
“皇上恕罪,这个臣还真不知道。”
“那便打开看看吧。”李泽沐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
很快,下人们便打开了箱子。在盖子被揭开的那一瞬,李泽沐的眼中瞬间射出一道寒光,而郑昱风则直接被吓跪在地。
这哪里是什么海产,分明是满满一箱黄澄澄的黄金!
“皇上!皇上明鉴!这……这臣丝毫不知情啊!臣这就让人把这些东西送还回去!臣……臣必定派人严查那名官员!皇上恕罪!”郑昱风冷汗涔涔,一个劲地磕头。
李泽沐缓缓起身,冷然道:“左相不必如此,别人送你的东西,你收着就是了。”言罢,李泽沐甩袖而去。
本来是想给郑昱风送送面子,如今看来还送什么面子?这人留不得了。
郑昱风跪在原地,呆若木鸡,满脑子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果然,第二日,一道圣旨传下,郑府被抄,郑显风被抓至大理寺严审。
皇宫内。
“皇上……求皇上看在昔日情分上,放臣亲的父亲一马吧,求您网开一面!”含元殿外,郑柒蕴素衣脱簪,跪在殿外苦苦哀求。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跪了一上午了,皇上还是见一见吧。”常荣小心翼翼地劝道。
李泽沐拄着头,闭了闭眼:“那就让她进来吧。”
“皇上!皇上……”郑柒蕴肿着双眼,狼狈不堪地膝行至李泽沐身边。
“皇后,你不用为你父亲求情了,家有家法,国有国法,郑昱风贪污受贿,绝不可恕。皇后,回去吧。”李泽沐心中微有怜惜。
“不,不……皇上,臣要求您了……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饶过父亲吧……”
“孩子?!什么孩子?你,你有孕了?”李泽沐大吃一惊。
“是……臣妾还未及告知皇上……”
这番对话被刚进门的茉殇听的一清二楚,她心中一惊,愣在原地。
“来人,传太医。”李泽沐抬起头,恰与茉殇四目相对。李泽沐一边轻轻按下郑柒蕴的头,安抚着她,一边冲茉殇缓缓摇了摇头,抬手比划了个砍的手势。
茉殇会意,轻轻点了下头,而后她没悄没息地退了出去。她知道要想让郑家败的彻底,这个孩子就绝不能存在。
“太医。”茉殇拦住了前来的太医。
“璟娘娘安好。”
“太医,皇后有孕了,但皇上不想要这个孩子,皇后也可以不要。皇上是三个月前去的皇后宫里。你明白了吗?”茉殇凑到了太医耳边,语调缓慢地说。
那太医神色不改,颔了下首:“微臣明白。”
“皇后之胎如何?”李泽沐紧盯着他。
“回皇上,皇后娘娘胎象平稳,已一月有余。”
“不可能!”郑柒蕴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他胡说!皇上你相信臣妾……”
“贱妇!”李泽沐变脸如翻书,猛地将郑柒蕴推开,“来人!将皇后拖出去,杖杀!郑昱风即刻赐死!郑府满门抄斩!”
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
可怜红颜薄幸,入此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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