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空听微雨声,却是无眠夜。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庆华,你先睡吧,我一时半会是睡不着了,我先出去呆一会。”李仲允从榻上坐起身,疲惫地揉了揉脸,深深叹了口气。
“没事,反正我也不困,我陪你,温柳。”余庆华揽住了他的腰身,欠身在他的额角上吻了吻。
“不必了,”李仲允轻轻挣开了余庆华的怀抱,回身轻轻捋了捋余庆华头上垂下的纷乱的发丝,“你这些天陪着我一直都没睡上好觉,好好休息一晚上吧,不用管我。”
“温柳,我是真不困。不如你教我下棋如何?也好打发打发这时间。”余庆华灵机一动。
“教你下棋?”李仲允淡淡笑了,“这主意倒是有趣,那便来吧。”
说干就干,两人把小几搬到榻上,放上棋盘,燃上蜡烛,斟上两盏热茶,披衣相对而坐。
“温柳,教我你可得有点耐心,我也这方面可是笨得很,你不要嫌弃我才是。”余庆华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
李仲允歪了歪头:“怕什么?反正时间有的是,我不信我这棋艺都教不会你。”
……还真教不会。
“哎呀,不能下这,这地方都围成这样了你还往里下,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我该下哪?”
“你看你现在的局势是很不利的,所以你最要紧的是让自己掌握主动权,你要突围。就比如说这儿,”李仲允点了点棋盘上的一个位置,“你若是下在这儿,不仅可以有效地避开我对你的包围,还能牵制住我进行反击,岂不两全其美?棋局就是一个无声的战场,你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目光放长远些。”
“哦……”余庆华点点头,好似大彻大悟。
“那你说你接下来该怎么下?”
“呃……下这儿行吗?”
李仲允沉默了。
“那……下这儿呢?”
李仲允:“……”
“这儿也不对,那就是这儿喽!”
李仲允长叹一气:“我刚才算是白讲了,你犯的错误同之前一模一样,个个往我给你挖的坑里跳!”
“哦……我就说我很笨嘛……”余庆华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
“不笨,我再教你几遍不就是了嘛。”李仲允宽慰道。
外面的小雨依旧未停,烛泪越流越长,墙上映着二人专心的身影。
李仲允讲着讲着就有些忘起了我,他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向余庆华身边靠过去。这下,余庆华很难再把注意力集中到棋盘上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李仲允身上。
“所以,你看……”李仲允讲到兴奋处抬头看向余庆华,刹那间,四目相接。
“你看我做什么?看棋……唔……”李仲允瞪大了眼睛,余庆华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
唇齿相依,缠绵绯侧。
李仲允渐渐放松下来,沉沦在余庆华的吻中。
也许情爱就是这世上一切痛苦的解药,让人清醒地沉沦,清醒地堕落。
当这一漫长而纠葛的吻结束时,两人都微微有些喘。李仲允撑着小几的手无力地滑动了一下,掀翻了装棋子的小罐。
“啪啦……啪嗒……”轻脆悦耳。黑子白子散落在榻上,散落在地上。
现实太痛苦,那便用虚幻来沉缅吧……多想永远沉睡在美梦中,永远也不要醒来……
李仲允又将余庆华拉下,勾住他的脖子,两人又吻在一处。
爱意在肆虐,**在交织。他们同样渴望着彼此,拥有着彼此,霸占着彼此。
入骨缠绵。
此时此刻,世间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惟愿与君长存。
这是很长时间以来李仲允睡的第一个好觉,直至日上三竿,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醒了?”余庆华轻轻搔了搔他的下巴,“睡够了吗?”
“嗯……”李仲允轻轻哼了一声,冲余庆华张开了双臂,“抱我起来。”
余庆华低笑着俯身抱起李仲允:“三爷真是越发粘人了。”
“因为我真的只有你了……余庆华。我爱你,特别爱你……”
“我也一样啊,爱你,特别爱你。”
两人看着昨夜小几上留下的残局,相视一笑。
“收拾吗?”
“收拾什么,就这样吧,等吃完饭我再教你,必定把你教会。”
“好,还请三爷多多赐教。”
这一刻似乎太过美好,可美好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美梦易碎。
“快!快!快点!”柳王府的大门又一次被禁卫军撞开了。他们二话不说就向屋内冲去。
“皇上有令!将余庆华带走!”
“凭什么!”李仲允大惊失色,一把将余庆华挡在自己身后,“不行!”
“皇上的圣旨柳亲王你也敢违抗?”
“好歹告诉我为什么!”
“皇上说了,前一阵子逆贼李隽辰谋反有可能是柳亲王你在背后主谋,所以就带你的侍卫去审审。带走!”
“一派胡言!”李仲允肝胆欲裂,他死死挡在余庆华面前,浑身颤抖,双目血红,“你要带他走,那就先杀了我!”
“三爷,让属下去吧。”余庆华看着眼前这众多的禁卫军,自知自己难逃此劫。若是再僵持下去,势必会连累到李仲允。
“余庆华……不行,我会疯的……”李仲允死死攥着余庆华的衣甬,泪水绝望地淌下。李仲允不敢想象若是余庆华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还能不能活得下去。
“王爷,一个侍卫罢了,婆婆妈妈的做什么?赶紧带走!”一名禁卫军上前就要抓余庆华。
“滚!”李仲允回身狠狠一掌扇在那禁卫军的脸上,“你们一群助纣为虐,狼狈为奸的东西!我李仲允这辈子活得够窝囊了,他李泽沐强加给我的莫须有的罪名我都忍了,但我柳王府也绝非能任人欺辱至此!这里不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我的人任谁也别想动!”
“刷--”李仲允在众人愣神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悬挂在余庆华身侧的佩剑,剑尖直逼那名嚣张的禁卫军。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了,你们想带余庆华走,那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主子!”四周的府内下人听闻此言齐齐跪地。
“三爷,别这样,听话……”余庆华的声音很轻,恰恰只有李仲允能听到。余庆华温柔地从李仲允身后握住了他那只震颤的手,向下压去。
“余庆华,别的事我什么都能听你的,但唯独这件不行……你还不知道李泽沐吗?被他抓走的人谁能活……余庆华,算我求你了,要死也死在一起……”
“柳亲王,你听好,”那名禁卫军捂着脸,恶狠狠地瞪着李仲允,“皇上说了,若是王爷你抵死不从,不肯交人,那么你柳王府除王爷以外的所有人全部格杀勿论。王爷你自己掂量着办。”
不得不说,李泽沐狠狠拿捏住了李仲允的七寸,李仲允当然做不到放弃余庆华,那难道他就能放弃满府上下的人吗?李泽邧、楚淑媛、柳颜冰、沈衡、王五……他怎么能放下他们?他怎么能以他们的死为代价来换取自己与余庆华的生死相随?
他向来贪心,什么都想保住。可他也向来无能,什么也保不住。
“三爷,听属下的,把剑放下。温柳,我爱你,我想让你好好活着……”余庆华的声音依旧温柔,依旧从容。
“不……”李仲允泪流满面,绝望地攥着剑柄,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余庆华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温热的气息正好拂在了李仲允的耳后,一如既往可也稍纵即逝。下一瞬,余庆华握着李仲允的手一动,使出了于他而言最基本的一个招术--空手夺白刃。
“铛啷--”长剑落地。
“余庆华!”李仲允几近崩溃地看着余庆华被人拽走。
“属下誓死护卫三爷此身清白。”余庆华束手就擒,没有丝毫的反抗,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那么淡定无畏而深情眷恋。
“余庆华……”
“主子!”“李仲允!”“表哥!”“三叔!”……
众人七手八脚慌乱地将李仲允扶了进去,地上兀自留着那一摊鲜红的血迹。
“皇上为什么要突然对余庆华下手,难不成他知道了?”楚淑媛坐在李仲允榻边,紧锁眉头。
“能不能是……咱们府里的人走露出去的?”柳颜冰迟疑着问。
“应该不会,”楚淑媛沉思道,“虽说咱们的事咱们从未主动同他们说过,但这么多年都同在一屋檐下,想瞒得住也不太现实。而且你想有时候咱们偶尔不小心让他们撞见个一星半点,他们要立刻回避要么左顾而言他,装傻充愣。李仲允这主子当得确实成功,无论他怎样,咱们府里的人都那么尊重于他,忠心于他。况且先皇在的时候动不动就催李仲允要个孩子,那种情况下消息都没传出去,怎么会偏偏现在传出去了?我觉得以李泽沐的那种心机手段,从什么蛛丝马迹中看出什么也未可知。”
“嗯,姐姐说的是。那余大哥会有事吗?”
“唉……怕是凶多吉少了。”楚淑媛压低声,“而且我不光担心余庆华,我还担心他李仲允这个清白的王爷要被世俗垢病了……不行,我得立刻给我哥去封信,是时候该让他知道了。若是他都不站在李仲允这边,那我怕李仲允真的就要活不下去了……
傍晚时分,李仲允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你醒了?”楚淑媛急忙端过来一碗药,“这是你惯吃的药,我让人煎了来,你喝了吧。”
“嗯……麻烦了。”李仲允接过碗慢慢地喝着,药汁的苦味弥漫在舌尖,弥漫在心口,久久不散……
“主子,”沈衡匆匆而来,“外面来了位宫里的公公,说是要您……进宫。”
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
“那便替我更衣吧。”李仲允强撑着下了榻。
“你……李仲允你没事吧……”楚淑媛担心地问。
“没事。”李仲允麻木地应了一句。突地,他又问了一声:“邧儿呢?”
“你吐血把邧儿吓坏了,又见你昏迷不醒的那副样子……唉,躲屋里哭呢,怎么哄也哄不好。”
李仲允穿衣服穿到一半听闻此言顿住了,泪水又盈满了他的眼眶。良久,他哽咽着开口:“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放心,无论此番进宫我经历什么……我都不会寻短见的。就算是为了邧儿我也得活下去。”
楚淑媛垂头不语,柳颜冰用手帕掩着脸,转身默默流泪。
李仲允平夏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擦去眼泪:“我去见见他。”
李仲允到李泽邧的屋里一看,果然,那孩子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哭得已是哽咽不成声。这可把李仲允心疼坏了。
“邧儿,哭什么啊,三叔抱抱。”
“父亲!”李泽邧一下子扑进了李仲允怀里。
李仲允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父亲,父亲啊……你是我的父亲啊,一直都是……”
李仲允的泪水“哗啦”一下子淌了下来,他紧紧将李泽邧抱在怀里。
"乖,不哭了,三……父亲什么事都没有。真的,没骗你。父亲有事出去一趟,晚些再回来,好吗?”
“一定……会回来?”
“当然啊,一定回来。”
“父亲……”李泽邧又扑进了李仲允怀里。
当李仲允到达皇宫时,天已经黑透了。那名公公直接将李仲允带到了含元殿。
含元殿内灯火通明,随着殿门被打开,殿内的光亮在一瞬间几乎晃得李仲允睁不开眼。
“柳亲王,你终于来了,朕和众位爱卿已经等你好久了。”龙椅之上,李泽沐随意地靠着,一腿搭在另一腿上。
当李仲允终于适应了殿内的光线时,殿内的景象令他失了神,几乎魂飞魄散。所有的朝臣都被召集到了含无殿,而大殿的前方,御阶之下,一个人跪在地上,双手被反缚于后。他低垂着头,看上去毫无生机,那张曾经神采奕奕的英俊面容如今却是苍白无比,满是血污。
“余……余庆华……余庆华!”李仲允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在众人或是同情或是鄙夷的目光中狼狈地,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跌跪在地。
“庆华……”李仲允哽咽着,无措地轻轻捧住余庆华的脸。离的近了,他清晰地看到余庆华身上血迹斑斑的,触目惊心的刑伤。
“三……三爷……”余庆华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他的眼中映着李仲允那双满是水色,心疼而痛苦的凤目。余庆华本有些涣散的双眼渐渐聚了焦,他怔怔地望着李仲允,嘴唇抖了抖可却说不出什么。他的泪水潸然而下。
这是余庆华背井离乡后第一次哭,先前纵有哽咽之时也只是片刻之间。他因李仲允而落泪,因李仲允而心碎,因李仲允而自责。
“对不起,三爷……对不起……是属下连累你了……”不知是不是失血太多而寒冷的缘故,余庆华打了个哆嗦。
李仲允见状急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了余庆华已破烂不堪的衣衫外。他无比轻柔地拢住余庆华的肩胛,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你什么也没对不起我,你什么也没连累我,余庆华……明明是我的错,明明是我对不起你啊……”李仲允哭着轻抚着余庆华的头发,他侧过头在余庆华的额间深深一吻。
余庆华感受到了那温热的,微湿的触感,他颤抖了,他的头倚在李仲允的胸膛上,泪水弄湿了李仲允的衣襟。
“他们都知道了……”余庆华抽咽着,“他们该怎么想你啊……”
“那能怎样?”李仲允颤声道,“他们知道能怎样?我爱你,当初更是我喝醉了哭着求着对你说我喜欢你,能如何?我爱你,我和你在一起,这难道有什么丢人的吗?我就是喜欢男人了,我就是断袖,我就是有龙阳之好!能怎样!我爱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生生世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他们管得着吗?我李仲允爱谁何需他们的同意!”
“三爷……温柳……”余庆华被这番话感动得一踏糊涂,他的泪水“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李仲允用他那纤长的苍白的手指轻轻抚去余庆华脸上的泪水,竟有些烫手。
两人这番旁若无人,不顾世俗的互动对话让那些朝臣们震惊无比,他们甚至都忘了要窃窃私语讨论一番。
“好,好,好啊!哈哈哈……好一番感天动地的忠贞不渝啊!大家看见了吧!他们两个的的确确是一对!”李泽沐的阴冷声音响彻大殿,“楚怡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你的妹妹可是柳亲王明媒正娶的王妃,结果呢?柳亲王不仅爱上了别人,还爱的是他的侍卫,一个男人!”
李仲允心中一沉,糟了,自己把楚淑媛这事给忘了。楚怡年可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啊,这怕是真要叫他误会了……这倒是给了李泽沐一个让他们反目的机会。
“皇上,臣确实没什么想说的。臣的妹妹心悦之人并非柳王,而是一名女子。”楚怡年心平气和地说。
这下不光李仲允怔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
一山更比一山高。
“所以臣倒要感激柳王对妹妹的照拂,给她一容身之处,护她周全。”楚怡年依旧平静。
“你都知道?”李泽沐眯起了眼睛。
“是。”
李仲允情绪复杂地回头看向楚怡年,楚怡年迎住了李仲允的目光,淡淡一笑:“王爷,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错。
“呵!行,行,”李泽沐的内心颇为恼怒,他太想看到李仲允众叛亲离的样子了,可惜事与愿违,“朕先不论这件事,朕先说说柳王的罪!”
“三爷从未怂勇宁郡王谋反!”余庆华咬牙切齿。
“你都与你主子有这般关系了,你的话自然不可信,要你主子亲口承认才是!来人!将李仲允拉开!继续对余庆华动刑!”
“不--”李仲允拼命挣扎着却还是被拽走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庆华被重刑加身。
“柳亲王,听好了,什么时候你认罪了,什么朕命人停刑。”
“三爷!别认!你清清白白一个人,别因为我……”余庆华话没说完,一口鲜血狂涌而出。
“余庆华!”李仲允深知余庆华的身子早已在这一下午被折磨得虚弱不堪,他体格子再好也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刑啊……
“我认……我认!皇上,臣认罪!罪臣罪该万死!罪臣知罪……”李仲允哭喊着,头在青砖上磕得“咣咣”响,渗出了丝丝血迹。
“停刑。”
“咳咳咳……”余庆华再也强撑不住了,他瘫软在地,再难起身。一口一口的血不断地从他嘴中涌出。
“余庆华……”李仲允颤抖着,他五脏俱焚,浑身发软,他只能爬着,爬着到余庆华的身边,紧紧搂住他早已被血浸染的,渐渐冰凉的身子。
“三爷,你不该认的,你没有罪啊……”余庆华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庆华,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咱们回去……我还没教会你下棋呢,你不是说要我教吗……”
“来不及了……”
“余庆华!你别闭眼睛!别睡……”
“温柳,我爱你……”
那天的梦竟成了真。
“余庆华--!”李仲允又呕血了……他死死抱着余庆华晕了过去。
李泽沐冷笑一声:“扶柳亲王回府。余庆华的尸体烧了。”
“是……”
楚怡年自人群中缓缓闭上了眼,忍下满眼酸涩。对不起,王爷,恕在下无能为力。
可怜余庆华,余生不复,余情未了,无以喜庆,华美永逝。
当李仲允再醒来时已是在府里了。他挣扎着起身,看向那个小几。
那残局再无人陪自己下完了。
那两盏剩下的冷茶再无人陪自己喝了。
唯泪水肆意,唯心痛难忍。
今生卿未曾负我,而我羁绊于尘世,竟不能随君而去,实乃负君。
故人窅然去,
残局再难全。
茶盏轻启凉,
纵有泪潸然。
余庆华,愿你我来世安好,与卿再续前缘。
……作者没啥可说的了,一边写一边哭……老子发誓这辈子只写这一个BE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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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与卿长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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