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柳善的名字,陆梣就来气,“柳善?没见过。”
柳善当家主的时候,没有特地拜访他,也没拜访高亦夏,这让当时高高在上的陆梣感到极为不爽,初来乍到者凭什么能彰显高傲,无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他和陆府,凭没钱,没势,没能?简直不可理喻。
看陆梣忽地勃然大怒,顾钦也不好询问其他。几人走去神龛附近,这才看清楚祭拜的神是谁,一眼瞧得出来最中间的是财神,可另外两个长得颇为磕碜,一个全身浸泡白水,另一个泡了黑水,颜料遮盖了小人原本的模样,顾钦猜不出这是个什么神职。
顾钦摸了摸外衫,料子乃上等丝绸,摸起来特别丝滑舒服,往下一滑,他摸到了个硌手的东西,触感像三角形,双手再向下拍了拍,似乎又碰到一个手肘差不多长的箱子。把裙底掀起来,古色古香的红木箱子惊现众人面前,给人一种诡异又神秘的感觉。
打开箱子,一些白布料被凌乱地叠放在里边,顾钦随意翻了翻,布料底下放着一块玉牌,约莫半个巴掌那么大,看样式似乎是朝廷赐予文武百官的通令牌,在玉牌左下侧,刻着一串小字——上佐官。
上佐官是朝廷派去辅佐州刺史的官职,通常在治州政事上并无实权,如果州刺史某日缺位,上佐官可自行接任州刺史的内务。
三个月前,州刺史家的大儿子死于非命,而在下葬之后,他的棺木被人盗取,当有人发现之际,放尸体的棺木早已空空如也。也许这不是一场意外,其大儿子托他爹的关系就职了上佐官之位。
这种皇帝钦赐的玉牌,每官每户都携带腰间,因为他们需凭此玉牌才能进入州署办公。现在,顾钦可以确定,陆威提供落阳山山洞,作为这群邪祟罪犯的藏匿之地。
犄角旮旯的箱底角落内,默默躺着另一块玉镯,镯身席卷几层海浪,又飘着几缕白云,栩栩如生,雕工精致,顾钦试戴了下玉镯,发现他的手腕可以无痛穿过,甚至戴上之后,腕与玉的间隔居然还能塞进半截指节宽,想必这玉镯的主人是个威武之人。
高阡瞟见玉镯的时候,表情明显怔住,那模样仿佛他认识这只玉镯原主是谁,“也是从箱子里找来的?给我看看。”
他钳制了顾钦的手腕,反手握住,盯着镯子好一会儿,道,“镯子是徐海的,你先带着,回去记得给阿姊。”
顾钦点点头,听到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喜欢高阡提及徐海,即便在不久之前,他已经通过高亦夏口中得知徐海和高阡之间的过往,他也依旧非常不想从高阡嘴里听见这个名字。
顾钦将布料放回了木箱内,他一放进去,布料抖出一张发黄的薄纸,透过纸张遗留的印迹,他猜测这跟欠条或合同类似的契约有关系。
绽开薄纸,这是一张三年前的契约,内容这样写道:立契人陆威因私人原因,承诺两年之期,王世清身躯、自由归程金(州刺史之子)所有,永听程金差遣,倘若两年期限已至,王世清将获得自由。今有中证翁海在场见证,立契人亲手画押,买主当面交付身价二十两黄金,立契人已亲手收讫,分毫无差。若立契人日后背约,或逃遁、或抗命,任凭主家送官究治,依律处置,立契人及原生亲属不得有异议。
算算日子,这份契约自生效开始没过三日,程金便死在外边,还得了个留无全尸的下场,真真令人感慨陆威此人的奸诈。
陆梣绕过顾钦身侧,蹲了下来,架子旁积攒的一堆杂物,有女士首饰盒、有吃剩一片的橘肉,有写书法染破的废纸等等。
陆家历代为修道中的贵族,多多少少有点洁癖,更何况是陆梣,他从小开始就受尽两府疼爱,见过这种情景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出来。
他扒拉两下废墟,表情厌恶,居然在里边找到一只大脚趾位置破了个洞的袜子,它宛如一颗即开即爆的定时炸弹,只要有人找到它,便会散发迷人的臭味,引得方圆一米的众人纷纷捂住口鼻,嫌弃地躲远些。
介于来都来了、他不能输给任何人的心理,陆梣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去翻那些不知放了多少年的垃圾。
陆梣越翻找,表情便越吃惊;越整理,神情便越诧异。经过陆梣这么一找,还真找出些有用的线索。那些一张张被揉成一团的鬼画符,写着关于某个人的图稿,字迹有点像陆威写的,他把这几张薄如蝉翼的纸抚平,凑在一起调节顺序,很快勾勒出那人的生平。
翁海活了二十余五年,爹娘全无,因无钱无势,好吃懒做,成为了兰城街上赫赫有名的二道贩子,每日找几个有点小钱的大农户家招摇过骗、得来的银子全部用于在青楼欺辱妇女。
终于有一天,他的钱全花光了,被迫流露街头,他在兰城一处胡同角落,用几块破布支起一个露天小屋,虽然看着确实简陋,但总归找到个地方落脚。在这里他认识了隐客,隐客给了他一大笔钱招安,并让他帮忙找一个条件相符的人:年龄不满十二,无家可归,娘早早过世,爹是有名的从商或修道之人。
自此,翁海开始寻找有缘人之旅,经过几番打听,他锁定了一个目标,陆叁常在外的私生子陆威。
在一家饭馆里,他看见了陆威,那天陆威穿着一身破烂,光着脚溜进饭馆,偷别人吃剩的饭菜,他把人接了回来。不出意外,隐客又给了他一大笔钱。
隐客给了他们一些纸和两支笔,让他们列举近期想实现的愿望。这些圈圈画画的涂鸦,是积攒已久的怨念,是触不可及的心愿,是埋怨,是报复。
两人的愿望都很简单,一个因为没娶到老婆,所以想要一个年轻漂亮的妹子;而陆威却犹豫了许多,他在纸上涂涂画画,一连过了十日,这件事依然没有定下来,就连他自己也在自问这件事真的有那么难抉择吗。
从一开始写的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再到复活母亲,后来他又听了点翁海和隐客的劝说,划掉改为炸掉陆府,写完他又觉得不妥,不能因为陆叁常的一己之欲而害了全部人,所以他把最后的心愿定在杀死陆叁常。
可他写了还未过两天,便得来一件噩耗,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也许是一件大喜事。
陆叁常死了,跟小情人上床的时候被毒死的。
陆威大为欢喜,他没想到自己许下的愿望竟然能如此之快地实现了,紧接着,他又许下下一个愿望,这一回他的野心更为大胆,嗜血的快感充斥着大脑沸腾,豪笔蘸墨,夺取陆府家主之位是他此刻乃至毕生的心愿。
“陆梣,你在看什么?”
陆梣从一打皱巴巴的宣纸上抬起头,瞟见顾钦歪脑袋凑过来,愣了愣,“呃,我在看陆威写的草稿纸。”
顾钦抬眼望去满地铺满乱涂乱画泛黄的白纸,拿起一张纸,前后翻了翻,然后站起来,“年龄不满十二,无家可归,娘早早过世,爹是有名的从商或修道之人。符合条件的人还挺多。”
王故,陆威,高阡……再往下数,他就记不得还有什么人符合这些标准。不过,为什么是这个标准,能精确到年龄、家境、父母,设置如此严苛的筛选限制,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隐客的身世极有可能也是符合这类条件的。
在这种娘不养爹不教的家庭氛围,孩子的心智往往会比正常家庭出生的孩子早熟。心智早熟有一个巨大的缺点,那便是过早遏制一个人的思想,从而导致此后对于某种事情的偏执,如果无人提前干预或矫正,则会加重某种执念,引发一系列报复性的行为,就像王世清痛恨王郑东,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全家。所以,在极端家庭情况下,心智早熟的孩子倘若被世俗偏见误导,就很难成立正确的价值观。
正因如此,隐客清楚知道这些被人抛弃的孩子在心里想了什么,也更为了解在伤人一百子孙八十的生活中瘫倒的人最为渴望什么,金钱和□□,他将一步一步推崇这些人走向犯罪的深渊。
顾钦盯着纸上潦草又粗犷的大字,陷入沉思,如果他当时没有把高阡带回去,岂不是要落到隐客手里。而遭此祸难的下场,他可以幻想。
隐客像个万年搅屎棍一般不干人事,把王世清一个八字向阳的命途,硬生生改写为阴得不能再阴的畜生道。如果当年他没有把高阡带回家,那么他极大可能会被隐客操控,以他联合陆威的本事,估计高、陆两府今日不复存在。
大字末尾,用小一型号的毛笔写着“集阴气”的小字,字体外边用椭圆形的圆圈围住。
所谓人的命途有阴阳两道之分,阳气重便代表此人前途大大滴好,未来可期,而阴气深代表着住在一屋子的人均会沾染上此人的狗屎运。一般在凡间没人会收集阴气,除非那人脑子天生比别人缺个心眼,想以仇复仇以暴制暴。
因此,收集阴气主要交由天界、魔界、冥界的专业人士,前往人界操办。任巡等人已经被一锅端了,所以魔界没有这种可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