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缘心一横,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景王殿下,女人不可以做官吗?”
秦熄冷冷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道:“可以。”
即便是曾经仙京的上神官,也有过一个女人,她就是香炉神君。但他眼下实在不想与她纠结女人做官这个话题。
“雪缘,那个孙……孙痔果,你要杀了他?”男人握住少女的手腕,“你可想过,他背后有谁撑腰,这么贸然行事,你太冲动了。”
“放手!”陆雪缘毫不示弱地扬起下巴,“朝阳宗已经被我洗牌了,谁敢不满,倒是城主大人,南湘城出了这么多事都不管,要你何用?”
男人深邃的目光如利剑一般,陆雪缘被盯得不自在,有种快要被谋杀的感觉。
她闷哼挣扎,直到这只手臂快要断掉,无奈,被迫直视他的眼睛,手腕依旧被紧紧攥住,微微的痛感蔓延。
秦熄胸口起起伏伏,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
陆雪缘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也不恼,任由他钳制着,眸光淡漠无神。
纠缠了半响,秦熄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去拉她的手: “我们和好,不要闹了。”
陆雪缘回过神来,愣了半响,随即哈哈笑出声。
她只顾笑,不小心手劲儿一松,黑莲邪种滚落在地。
秦熄道:“这是什么?”
陆雪缘眼底闪过一丝恐慌,迅速推开他,四肢并用地爬过去,将邪种收回衣袖。
果然,秦熄的注意力全在陆雪缘身上,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陆雪缘得了空隙,在沉重的手放在肩上的一瞬间,下意识甩开男人,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少女眼眶含泪,身体颤抖着。
看似愤怒,实际心虚。
她比谁都清楚,修炼邪种之事,定不能让秦熄知道,不然,他不会放过她。
男人被打了,似乎也很震惊,他后退两步,唇齿间“咝”了一声,抹掉唇角的血。
这是他第一次挨别人的耳光。
陆雪缘唇瓣抽搐,急促的喘息中,掺杂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
紧接着,她掣出绑在腰间的匕首,尖锐的一头对准秦熄,宛如自保似的吼道:“你杀了陆沉棠,还让我跟你和好?!”
“我没杀他,沉棠现在很安全,你……”
秦熄半跪在陆雪缘面前,再次握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带,紧紧把她控制在怀里,任命少女如何反抗,都不松手。
“你放开我!”
陆雪缘连踢带踹,咬牙切齿地骂,“城主从不兑现承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她越说越气,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哥!为什么不把我一起杀了!”
秦熄看着陆雪缘,半响,道:“对不起……”
“……”
这三个字简直是火上浇油,少女急火攻心,攀住男人的后背,用力咬在他的肩上。
陆雪缘好歹是个魔修,这一口下去,登时见血。
秦熄闷哼,身体微颤,却没有半分躲闪。
他来之前卸掉了盔甲,如今晚春早夏,天气回暖,一件薄薄的衣衫足矣。
只是没想到,竟然给了陆雪缘咬他的机会。
疼痛越来越轻,男人以为少女冷静了,他摸着她的脸,将距离拉来了一些,下一刻,他怔住了。
因为陆雪缘……在哭。
秦熄知道,陆沉棠是她的心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但这是假的,他便有恃无恐。
待他彻底掌控了阴山,可以慢慢和她解释。
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开她的心。
“别哭了。”男人抬手,冀图为少女擦掉眼泪,可惜,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陆雪缘摆手,将秦熄推到一边,晃晃悠悠站起身:“难得听你道歉,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突然,门外有人通禀。
陆雪缘皱起眉。
城主和宗主私下会面,还能如此不知死活,肯定是羽童了,其他人没有这个胆子。
她清清嗓子,用扩音术道:“有屁快放。”
羽童说:“启禀宗主,您的巨狼,撕碎了赵曳的旧部。”
秦熄蹙起的眉缓缓舒展,转向陆雪缘。
陆雪缘避开秦熄的目光,尴尬地说:“知道了。”
*
二人来到蛊毒坊。
满满的尸体堆积成山,几乎找不到完整的身体,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五脏六腑被掏空。
他们是多号房的拥护者,跟着主子坏事做尽,每个人手下都有几十个冤魂。
冤魂家属是普通平民,没权没势,有冤无处伸张,只能默默承受,不然轻则强行封口,重则满门抄斩。
难怪这帮人宁愿摒弃传统礼教,也要拥护一个女官,看来这个赵宗主,可真是视人命如草芥呢。
腥臭的腐烂味弥漫出来,墨绿色的烟往上冒。
陆雪缘胃里泛起酸水,忍不住弯腰呕吐,还好被秦熄扶住,不然她一身素白,这样倒在地上,绝对惨不忍睹。
秦熄沉声道:“你没事吧。”
陆雪缘忍住翻江倒海的恶心,艰难地摇摇头。
看着自己创造的尸山,她脑海中浮现过去的场景。
当年那些感染花柳病的花魁,脉搏还未停止,就被送到火葬场堆积成山,然后一把火烧死的。
焚烧期间,老鸨也是如履薄冰,生怕传染给其他花魁,妨碍她赚黑心钱。
“羽童,让人把这里处理了。”
话未完,陆雪缘身体摇摇欲坠。
她近日太疲惫了,又闻到了尸臭味,难免被熏晕。
秦熄扶住她,只觉得枯瘦如柴,轻得很。
虽然陆雪缘一直很瘦,但此刻脸色更加苍白,想必这段时间,她吃了不少苦。
羽童走过来,“城主……”
秦熄说:“别问,照她说的做吧。”
*
堂屋内。
秦熄将一本文册丟到地上,哗啦哗啦所有的都倒了。
羽童立马去捡,说:“哎呀,您生什么气呀?”
秦熄冷冷道:“她现在是个凡人,还以为自己是香炉神君吗,这般放肆,你为何不阻止?”
“她的脾气,城主您还不知道吗?”羽童为难死了,“我能阻止得了么。”
他方才看过她批的文案,简直惊掉下巴。
不仅强迫合欢宗、其他风月场所关闭,坐胎炉鼎这种生意也被她搅黄,要知道,那些富裕之人就指着坐胎炉鼎开枝散叶呢!
这些也就算了。
更绝的是,那七八个弱冠少年为了修行飞升,误入诈骗门派,辛辛苦苦结了丹,修行几年后被送去屠宰场挖丹。
这事是朝阳宗的机密!毕竟在投资这些门派上,朝阳宗出了不少力,还邀请了元老级长老入局。
可是,陆雪缘怎么知道?
秦熄不知道陆雪缘是正直,还是真傻。她一个弱女子,非得罪这些人干嘛。
秦熄道:“雪缘最近在做什么?”
羽童想了想,一一细数:“她砸了合欢宗,城中风月场所全部关闭,坐胎炉鼎的产业链全被斩断了,还有招惹了一些……邪祟。”
这么看来,恐怕陆雪缘要树敌万千了。
秦熄示意他继续。
“陆姑娘逮捕了数十个孙痔果那样的当地霸主,没收他们的财产,全部分给之前那些受害人,只是……”羽童叹了口气,接着说:“城主,虽然龙鼎帝君不许你插手凡尘之事,可您若不管,这些恶人就会更加肆无忌惮伤害好人呀!”
秦熄一个冷冷眼神过去,没有愤怒,只有震慑。
这次羽童也没顺从他,直接道:“这是陆姑娘说的。她不仅掏空那些霸主的钱财,安慰了受害家属,还从朝阳宗金库里取了好多分给他们……毕竟受害人太多了,孙痔果之流给他们带来的伤害,是多少钱都弥补不来的。”
秦熄道:“行了,知道了。”
*
夜空漆黑幽美,犹如浓稠的墨研,一缕轻柔的月光透过窗牗,洒在少女的睡颜上。
很美很美。
男人立在榻边,眼眸忽明忽暗。
大龙女的话好似魔咒,在耳畔回荡。
秦熄凝着沉睡的陆雪缘,覆上少女手腕中的圆环,这里装着他的心魂,拥有两个心魂的人,比常人更容易动情。
只要多爱护她一些,明白她的需求,懂得她的脆弱,就能打开她的心。
男人拇指颤抖着,摩挲那片单薄的唇瓣。
少女被温热的呼吸包裹,睡梦中本能地发出哼吟。
身体缓慢靠近,还差一寸的距离,他蓦然顿住了。
秦熄离开床榻一丈,故作镇定地道:“谁,进来。”
门扉被推开,秦熄松了口气,倏尔压低了嗓音,“你怎么来了?”
顾城宁走进门,看着榻上了少女,叹了口气。
“城主,赵曳的党羽已死,还有些逃走,下落不明,朝阳宗大多数弟子倒戈,南湘城的百姓联名上书,请求斩杀赵曳。”
秦熄略显震惊:“这么心急?”
“十年前,赵曳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赶走的朝阳宗宗主。”顾城宁道:“后来,赵曳卷土重来,他在位的时候草菅人命,朝阳宗弟子恨透了他,却碍于他的权势不敢声张。如今赵曳下台,部分党羽也进了蛊毒坊,自然无法掩人耳目了,只是他背后的势力……”
“我知道。”秦熄乜了眼榻上的少女,叹道:“推翻赵曳,她怎么做到的?”
朝阳宗的情况秦熄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以为能苟活一阵子,想不到在他渡劫之前,朝阳宗这么快就改朝换代。
顾城宁道:“城主,有时候我在想,雪缘也没有做错。苍生的利益重于一切,这些年我们忙于训兵除祟,可若狗官恶事不除,就会祸害更多的无辜百姓……”
秦熄没有说话,片刻后,握住少女的玉手,默默地放进被褥里。
其实陆雪缘做的这件事,他根本不在意对错。世上之事,岂是对错能论的。
“她对或错,本座自会处理。”秦熄睨着顾城宁,说,“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顾城宁垂眸:“我是,乐安的丈夫。”
“既如此,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能关心一个女人,其他的再怎么样,与你何干?”
秦熄伸出两个手指,点在顾城宁的胸膛,“用你的甜言蜜语,去哄秦乐安开心,你若有二心……”他看着陆雪缘,“本座便折磨这个女人。”
顾城宁肩头一颤,压抑着恐慌,“遵命。”
那日暹罗人在殿上,探心石生出的两条线,足以说明顾城宁心里对陆雪缘有愧。
秦熄会在外人面前维护顾城宁,却不代表他能忍受自己妹婿三心二意。
夜晚少女深陷梦魇,秦熄尝试去抱她,听着她在耳边呓语。
也许是太疲倦了,他竟然就这样抱着她,睡着了。
然而,一觉醒来。
秦熄骤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伸手往旁边一摸。
空的。
体温的残韵尚在,飘着淡淡的少女香。想必是起夜,没有走远。
可是等了好久,人都不见回来。
秦熄下床,推开门扉。
“雪缘?”
堂屋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男人走进后院,隐约听到女子们的嬉笑,他进入一间地道,寻着声音向里面走。
这是一个底下密室铸造的酒池,一大群花魁身穿五彩斑斓的丝绸,在池里饮酒作乐。
秦熄瞳孔一暗,他竟然看到,中间那个柳叶眼的瘦弱少女,脖颈上系着肚兜,正泡在温泉里沐浴。
苍白的肌肤,交错的鞭痕,杂乱地覆在表面。
花魁把酒言欢,肆意玩乐。
见秦熄来了,她们立马不笑了。
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面面相觑,眼里充满了不快,扫兴至极。
若是曾经,城主莅临,花魁肯定会跪成一排,卑微赔笑,脑袋都不敢抬。
但如今不同了。
这里是朝阳宗的地盘,“夏聆町”是宗主,而秦熄是害死陆雪缘的人。
是她们的仇人。
“在做什么?”
秦熄跨步进门,余光四顾了一番,突然,眸光落在一只散着袅袅粉烟的香炉上。
他见过里面的药材,因此能一眼认出,又或者说,那根本不是药材,而是蒲甘进贡的龙涎香。
陆雪缘竟然制作了龙涎香炉!
少女拾起披风,盖住肩膀,从温泉里出浴,所经之处水雾弥漫。
她与秦熄擦肩而过,走到正中央。
眼前赵曳和一个肥而油腻的老鸨,他们被扒光扔在那里,花魁和家丁围在一起,看着这一幕。
这老鸨曾经非法贩卖过几百个童男童女,将他们软禁起来,供人玩乐,还给他们的家人送去恐吓信,敲诈勒索银钱。许多父母为了孩子能回来,变卖家产,卖房卖地,将银子送给掮客,最后孩子杳无音信。
陆雪缘指着老鸨,一脚踹上赵曳的腰:“你给我办了她。今儿这场好戏,我也让姐妹们一起乐一乐。”
见状,桃桃复合说:“就是这个老鸡婆,夏姐姐,是她把你卖进多号房的。”
当年折磨她们姐妹的老鸨走七八个,如今被陆雪缘全部搜刮出来,一个一个折磨,她要将这些老狗曾经加注在她和她姐妹身上的痛苦,全部讨回来!
陆雪缘捏住蜡烛,正要点燃龙涎香炉,突然手中一烫,秦熄周身的结界弹出一道光,将那支蜡烛撞飞出去。
男人转身,环视着黑色的氤氲之息在少女皓腕回旋,说:“夏宗主,你近日业障过多,收敛些吧。”
陆雪缘面无表情道:“城主何必坏我好事?”
秦熄说:“夏宗主新官上任,在这时候,行过于残忍失礼之事,不怕南湘城列祖列宗蒙羞?”
并非同情老鸨和赵曳,只是他看出陆雪缘眼圈发黑,想必被怨气侵蚀的厉害。
看到恶人下台,供人取乐自然痛快,但魔修与怨气同行,遭受反噬是家常便饭,若伤及自身,又带着一群女子争相效仿,也是不该的。
话音一落,在场的女子们不淡定了。
“何来残忍?”
“此言差矣,他们不是人,是个装人的畜生。”
这时,一个花魁站出来,指着地上一滩肉的老鸨,一边抽噎,一边愤恨地控诉:
“城主,四年前,这老鸡婆强迫陆姐姐接一个凶恶之徒,那人娶过六个老婆,每一个都是被他活活折磨死的,还牵扯过城中数十起碎尸案,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让陆姐姐一个弱女子去应付……”
闻言,秦熄看了陆雪缘一眼,而她却没有看他。
“结果第二天,陆姐姐身上就留下了很深的疤痕,胸前被刀捅过,大夫说,若偏离一寸,她就活不成了。”
花魁泣不成声。
桃桃拉扯她的衣袖,“别说了。”
“不,我偏要说,陆姐姐都死了,我还怕什么?难道你们不想为陆姐姐申冤吗!”
陆雪缘靠在巨狼背上,再次点燃了龙涎香炉。
她握着剑柄,在半空中指指点点,说:“你们最喜欢的陆姐姐,当初就是这个狗杂种,害得她家破人亡,现在他就在这里,任你们处置,大伙儿觉得该怎么惩罚他,是下油锅,还是……”
赵曳下意识摇头,又急忙点头,偷偷瞄了老鸨,一脸嫌弃地扭过头。
“怎么,不会做?”
陆雪缘在池水里洗手中的血,“没用的废物。”
说罢,她走到侍卫面前。
“这鸡婆,老规矩,你们一人一刀,凌迟,至于他……”
陆雪缘看向赵曳,随即五指并拢,在脖子旁做了个了结的手势,说:“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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