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
两声重斧砍下去,铁链碎开了。
身体猛然下坠的瞬间,陆雪缘紧紧攥住颈部的麻绳,两条腿在半空中扑腾,尽管脸已经紫青,眼珠子也要爆炸了,可求生的**驱使着她用力踢打挣扎。
我要死了吗……
当朝阳宗宗主这段时间,也算是为家人报仇了,若死后再见,列祖列宗是否会怪她,将洁净人心的灵气香炉炼化成邪术香炉?
就算被怪罪,陆雪缘也不后悔。
只是觉得对不起爹娘,对不起陆沉棠,对不起夏聆町,对不起自己。
陆雪缘能感觉到,怨气已经融入了骨血,刻进灵魂,如同发酵的烈酒,使她兴奋,也使她悲恸。
活着的每一天,她都在跟怨气共存,享受以怨气提升法力的同时,也被怨气反噬。
可如果她不修魔,就是一条丧家之犬,任人欺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才不要做弱者。
手渐渐失了力气,魂识也越发混沌,闭上眼眸的前一霎,银蓝色光波一晃而过,穿透了亡灵召唤书召集来的所有邪祟。
景王殿下!!
景王殿下,景王殿下——!!!
百姓们沸腾的呼喊声响彻云霄,乌泱乌泱地人群,他犹如救世主派来的天神,金色的光芒笼罩过来,刹那间,蔓延了整个南湘城。
少女脖子上的麻绳断了,脚下八角燃着幽冥烛火的阵法被陡然攻破,一股混杂着瘴气的血注喷涌而出!
残肢断臂,血流漂杵,宛如一堆腐肉,全部是邪祟身体上掉下来的。只是即便已经缺胳膊少腿,邪祟灵台中的邪气依旧旺盛。
它们扎堆成团,蜂拥而至,拖着一半的身躯,口中哇哇念着扭曲梵文字符编创的邪教咒语,一瞬间,打散的邪阵闪出诡谲斑斓的魔光——
陆雪缘摔在地上,身体一颤,半睁着眼眸,干裂苍白的唇瓣颤抖:“秦熄……”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她的脖子满是红痕,实在没有想到,他会在此刻出现。麻绳断成两节,少女落在温热的怀抱里,浑厚低沉之音声声入耳。
“我的人,你们也敢动?”
男人眼眸深邃,面如寒冰。
黑色战袍溢满血腥味,银白披风一块又一块红,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大伤小伤叠加在一起,只能以新鲜血液来判断前后的伤。
缩在怀中的少女细碎喃呢,“秦熄,你去了哪里……”
“闭嘴。”
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她一同落在邪祟阵法中。
阵内,霉味与瘴气混杂着尸臭,地上黢黑的毒液,粘稠的瘀血。
阵外,人声鼎沸吵嚷不断。
“啊啊啊啊啊,是城主!怎么会是城主,城主竟然救下了这个妖女!这么脏的女人,她怎么配?!”
“岂有此理,这妖女是水魅吗?!定是她用了狐媚术勾引神官,景王殿下被她蛊惑了!”
“秦城主是景王殿下,他浩然正气,乃是神祇降世,坐镇南湘城多年,这妖女冶容诲淫,是要毁了南湘城的福报吗?!这种女人合该烧死!”
一个女子道:“可是城主看她的眼神,好温柔……”
邪光打在男人冷漠的脸上,衬得他宛如从深山老林中厮杀而来的战神,及时浑身沾满了污秽,都无法掩盖救世主赐予的光芒。
他横抱着她站起来,捏紧那双腿窝。浑身降下灵流,所经之处,脚下的阵法图腾慢慢变淡。
“不!!不能让她跑了,杀了她,杀了她——”
看到这一幕,叶蒲衣近乎癫狂。情急之下,他手指脱落,亡灵召唤书掉进火堆里。
熊熊燃烧的火焰透着森然的鬼笑,犹如密密麻麻的恶虫成了精,幻化成阴间的魑魅魍魉,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这火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诱发邪祟作乱的蛊真阎火。
一声爆破,邪祟们瞬间更疯魔了!
罪孽污染魂识,与罪共生久了,会使人魂魄变得不纯净,再不知圣洁为何。
他们原本想把陆雪缘抓起来,执行绞刑后,请巫师做法献祭给邪祟的法阵,谁知景王殿下竟然从天而降,将她救了下来。
叶蒲衣举起蝴.蝶刀,冲过去就要砍,然而蝴.蝶刀厌恶他至极,在他手里每一刻都嫌臭,刹那间,挣脱了叶蒲衣。
在空中绕了个圈,被秦熄接在手里。
叶蒲衣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刻猝不及防,看着飞疾而来的刀刃,如果扎进去,够流半桶血的。
一股血注喷出——
那蝴.蝶刀并未伤任何人,而是刺进了叶蒲衣的大腿。
叶蒲衣哇哇乱叫,尖锐的刀刃在皮肉里直挺挺地立着。秦熄抱着陆雪缘,眼看着这一切,冷道:“抱歉,本座手滑了。”
看到男人替自己出头,陆雪缘惊恐地望向秦熄,眼尾红红,嘴微微张合却说不出一句话。
秦熄盯着陆雪缘的眼睛,蓦然手臂一痛,看着她一点点滑下去,他猛地屈膝,矮了半个身子,将她稳稳地接到怀里,他眼眸淬冰,声音却格外温柔,“雪缘,可有伤到?”
发丝挡住眼睛,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眼泪汪汪地缩在男人怀里,声如蚊蚋:“秦……熄,叶阁主弄疼我了……”
秦熄眯起眼睛。
半年前,在南湘城初见她的那一夜。
她就是这个眼神,那时就觉得这个少女不简单,是擅长撒谎的性子。
直到后来,他怀疑起她的身份,又不敢相信,曾经的香炉神君会堕落成如此模样。
秦熄这种人,什么事没经历过,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能看不出,当时的她对他百般讨好,无非是贪图秦家丰厚的家产,城主夫人的地位,以及九天之上神籍。
而此刻,他看着她,只觉心上那块千年冰封的山川,在一点点融化。
陆雪缘并不漂亮,瘦瘦小小的,但唯独这样的眼神,清冷中透着丝丝引诱,还带着几分惹人怜,是世间少有的,十分满足男人的征服欲。即便秦熄不愿沦陷其中,却也次次沉沦于此。
秦熄睫毛微颤,腾出一只手抚摸着少女的侧脸,为她擦掉眼泪。
陆雪缘微颤,她心想,如果陆沉棠还在,知道妹妹受到这样的委屈,会怎样呢?
她自嘲地笑出了声。
哥哥已经不在了。
“秦熄……”
陆雪缘搂住秦熄的脖子,吻在他渗血的唇上,用力吮.吸,借助他渡过来的法力,施法收了叶蒲衣大腿上的蝴.蝶刀,拔出的那一刻鲜血奔涌。
中了黑莲邪种的毒,还经历了缅因山镇压邪祟,又只身独闯审判兵三十三道阵,众多担子压下来。
秦熄的法力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被陆雪缘吸净后,他实在给不出分毫,只能拖着与凡人无异的血肉之躯,往前走着。
叶蒲衣再次嚎叫。阴暗的角落里,他那双愤恨的眼球闪着凶光,默念着咒语操控亡灵召唤书,高喊:“布阵!布阵!”
叶蒲衣当众翻脸,邪祟开始布阵。
秦熄抱着陆雪缘,一步一步越过人群,脚下是滚烫的,如行走在岩浆上。
黑烟漫出,呛肺刺鼻。
热流不断往上反,就连被抱着的陆雪缘都能感受到炙烤,更何况踏在地面的秦熄。
这样被抱在怀里,每走一步,陆雪缘的心都痛一下。
然而秦熄的脸却是冰冷的,仿佛漫步在大理石上,无知无觉,不见一丝情绪。
鬼铃铛与童谣响起,泛黄的纸冥币散落,亡灵召唤书焚烧出一缕黑雾,在半空中形成森然的鬼面,咧嘴呲牙,指挥着邪祟们做法。
瘴气氤氲,遮挡了视线。
陆雪缘又渴又饿,还被瘴气迷了眼,只能忐忑地靠在秦熄怀里。
忽然,秦熄身体一顿。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陆雪缘垂眸,瞬间瞪大了眼睛。
秦熄脚下的法阵慢慢扩大,竟生出满满的锥子,若想带她走过,就要踩在锥上行走。
但秦熄只是本能一闪,目光扫过整片锥阵,抬起腿,稳步踏出。
战袍所经之处,皆是鲜红。
她咬住唇,半张脸躲进他的披风。
心道:这阵法满地的锥钉,秦熄就这样走在上面,该有多疼。
她攥紧他的衣领,仰头看着男人的脸,他的发冠遮住了烈阳,一滴一滴的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下颌线落在少女脸上。
“唰——”
一支箭矢刺穿了男人的肩膀,汩汩落红。
“啊!!!”
喉咙里发出一声甜美刺耳的尖叫。
她缩成一团,搂紧他的脖子,脸上的惊恐仿佛失了魂。
“咴儿咴儿——”
马叫声从天上降落,响彻云霄。景骊被冥王栓住,见自己主人在阵法中煎熬,早就翘起前蹄了。
秦熄闷哼,踉跄一步。紧接着半跪在地,脊梁笔直。一阵风吹过,银白披风猎猎作响,高高掀起,露出缠满绷带的手臂。
“秦熄!”
陆雪缘终于克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拼命摇头。急促地喘了几下,断断续续道:“秦、熄……放开,放开我吧!”
秦熄没有说话。
他定住心神,控住前倾的身体,依然抱着她,稳步走着,一步不落。
众目昭彰,人声鼎沸,百姓看着神官抱着一个满手罪恶的魔女,哪怕受旁人非议,也要舍命救她。
场外几个姑娘不禁动容,热泪盈眶,纷纷呼喊道:“城主,您是最棒的!!”
“他是神官,竟能抱着魔女过邪灵阵,天哪,这么多人看着,他怎么敢……”
“看到没有,这才是爱!世间男子,哪个能不顾世俗的反对,坚定站在所爱的一边!”
“不!绝大多数男子都没有这个本事,他们软弱自私还贪小便宜,拉女子去客栈的时候生龙活虎,逃避责任时候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凡间是女子们的狂欢盛宴,而在云层之上,银魂请求自己的主子:“冥王殿下,不要再折磨他们了,快出手吧。”
半响,冥王殿下双手施法,终于将镇山册压下来。
蛊真阎火熄灭了,亡灵召唤书被烧成齑粉,阵法破碎,邪祟成尸。
几乎是转瞬之间,城门恢复了宁静。
冥王殿下解开了景骊缰绳,随即摇摇头:“失去了心魂的景王,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他早晚会为这个决定付出代价。”
*
半个月后。
顾城宁给出关的秦熄递了件披风:“城主,我走以后,大家就算大路朝天,各走一方了。”
声名赫赫的顾将军扬起手,一挥后袍半跪下来,向他的主子行了最后的礼。
闭关修养半月,秦熄终于方便示人了。
他瘦了好多,鼻梁清晰,眉眼之间深邃了几分,一袭黑长亵衣,领口大大敞着,胸肌处还有隐隐的伤疤,墨发垂落腰间,几缕发丝在下颌荡漾,颈部悬挂一块刻着“景王”的玉佩。
秦熄倒了杯茶,单手端起:“决定好了吗?”
“是。”顾城宁拱手,“臣会带着乐安郡主一起走,去八仙城安家。我已经安葬了父亲,这些年承蒙城主照拂,以后顾家的一切,就托付给您了。”
顾城宁递过来一本文册,只要秦熄在上面盖了章,他就可以离开了。
秦熄冷冷地看着他,单手施法,掌心凭空出现一个官印。
鲜红的官印落在文册上,秦熄问道:“城宁,可以告诉本座,为何会选择这条路?”
顾城宁沉默半响,道:“臣,无法面对自己的过错,也许是时候该离开了,城主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乐安郡主的。”
顾城宁是天生的贵籍后代,一辈子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不得不扛起来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自从父亲死后,顾城宁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因为他始终不愿相信,曾经是他的软弱,将心爱的少女推入深渊,在秦熄身边受尽折磨。而他,是那个帮凶。
秦熄掏出一个东西,呈在顾城宁面前,“此物,你带走吧,我们不需要了。”
铃铃铛铛的碰撞声响起,顾城宁将玉铜铃接在手里。
这是那日与陆雪缘同房时,从她身上顺的。
顾城宁掏出一个东西,塞给秦熄。
“何物?”
秦熄攥在手里,发现这是一个香囊,或者说,是结发锦囊。
南湘城的习俗,将夫妻双方的墨丝缠绕,装进结发锦囊,则证明二人结为夫妻。
顾城宁面露愧色。
“属下不才,却也曾在书中看到,凤凰神族的人,男女双方只会在成婚后行房,以此来保护女子的命格不被邪灵侵染。”
“城主与雪缘的事……人尽皆知。您威震万方,无人敢言,可她却逃不开流言蜚语,有了这锦囊,您才能更好的护她。”
“城主,告辞了。”
*
守城将军府。
夜,逐渐深了,窗外大雨滂沱。
陆雪缘脖颈挂着淡蓝色刺绣花朵肚兜,一身薄如蝉翼的白丝绸亵衣,松松垮垮护着玉体。
她躺在榻上,听着雨声。
几缕墨丝打了结,软趴趴覆在前额,水珠顺着消瘦的侧脸汩汩流淌。
想起秦熄失踪时,城主府锣鼓喧天的喜宴铺天盖地砸在她脸上,晚风拂过,卧房内无助的啜泣声似乎掺杂着些许悲愁的寒意。
陆雪缘脑子里很乱,她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这几日秦熄闭关修养,将她安排在顾城宁家里,毕竟陆雪缘声名狼藉,一个不留神,就有人潜伏在暗处想要杀她。因此,门是落锁的,她根本出不去,躺在榻上,每日等着人送来饭食,只是送完就走,也无人与她说话。
她不由自主地攥住胸口。
这里有一颗金丹,与她血浓于水,血脉相连,那是从她兄长身体里挖出来的金丹。
天色暗沉,没有星星,没有灯火,仿佛一脚踩空,就能踏入无尽的深渊。
秦熄害死了陆沉棠。
可是她现在,却在秦熄的庇护下生活。
如果秦熄没有杀陆沉棠,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她抽噎,“为什么救了我,还要伤害我哥,为什么和我在一起,还要跟别的女人成亲,如果非要一命换一命,我宁愿活下来的是他……”
“沉棠……沉棠……”
“哥……”
“你不是说过,会保护我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叮——
陆雪缘掣出匕首,含泪将它抵在胸口。
这里有哥哥的金丹,原是萧鹜给她用来续命之物,现在她要亲手挖丹,她要体验哥哥的痛。
强悍的灵力灌满掌心,尖锐的刀刃在疾风骤雨的深夜里闪着光,突然,雷鸣滚滚,乌云盖顶。
猝然,门口一声巨响——
鲜红的血瀑乍然浮现,她跌倒在地,以为自己被雷劈开了,下一瞬睁开双眸,刀刃被握住。
氤氲的视野中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不仅是这张脸,就连声音都无比熟悉。
陆雪缘这才看清,那段血瀑不是自己的血。
男人松开匕首,紧紧抱住了少女,纯白的道袍瞬间被鲜血染红。
她还想伸手去抓那带着秦熄血液的匕首,然而却被一股神力反制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撼动不了。
秦熄单手钳制住陆雪缘的腕子。
看着渗血的掌心将自己的皓腕染红,刺眼极了。
“秦熄……”
陆雪缘心脏一颤,随即也跟着疼了起来。以至于她不再敢挣扎。
面对一个抱着她走过邪祟法阵的人,她实在无法看到他再流血。
她凝望着他,只觉得心里千言万句,到嘴边却只道出一句话。
“这几日你一直不露面,还是要娶别人是吗?”
秦熄坐在榻边,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傻瓜。”
陆雪缘推开秦熄,坚持道:“回答我。”
“过了今晚,叶岚就能飞升了,这一切只是顺应习俗,本座不会娶她。”
陆雪缘瞳孔颤了颤。
秦熄道:“陆雪缘,你给本座听好了,本座要娶的人,是你。”
“……”
“雪缘……”
秦熄从身后抱住陆雪缘的腰肢,她没有反抗,任由他贴在自己耳边,逐字逐句道:“你可以生气,但你要相信,这次我没有骗你。”
少女攥紧了拳头,在袖口内颤抖。
“雪缘,别再恨我了。本座迟早要渡劫的,离开了我,你能去哪呢?”
“城宁已经带着乐安离开了,你以为本座不知道,你恨他抛弃你娶了别人,那日在地牢,你故意吞掉我的玉佩,还有身上的伤痕,是因为激怒了狱卒吧。”
陆雪缘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雪缘,你不傻,但都是些小聪明。”男人握住她的手腕,贴在红色圆环上,语气比过去的任一时刻都要虔诚,“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们和好,别再闹了。”
说着,他摘下那块刻着“景王”的玉佩,系到纤细的白颈上。
她摩挲着玉佩,看着他,半响,微笑地点了点头。
还能说什么呢?
命都是他救的,就顺从他吧。
少女依偎在男人怀里,低声细语:“秦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男人“嗯”了一声。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冷漠……”
“好。”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陆雪缘喃呢,“如果有一天,我被别人带走了,你会怎么样?”
秦熄说:“我会去找你。”
陆雪缘问道:“如果找不到呢?”
秦熄:“那就继续找。”
陆雪缘:“如果我犯了错,很大的错……”
“……”
男人的心脏顿了一息,用力搂紧她,似乎在警告,“你不会的。”
闻言,她阖上了眼。
二人都穿着亵衣,清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这一刻,他们心灵相通,忽然男人感觉心口一热……
魂识中闪过一堆细碎的神器心法字符与图腾,虽然很不清晰,但是拼凑在一起,勉强能分辨出,这就是香炉神君的心法。
这……上次的感觉又来了。
可是他们这几日分明没有双修,魂识中竟然有了反应!
然而,此刻的少女丝毫不知男人的复杂心思,她在他怀里闭了会儿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道:“秦熄,你的法力恢复了吗?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就要去动他的衣服。
薄薄的黑亵衣里面空空的,她敞开他的衣衫,看到几处疤痕,忍不住伸手触碰。
倏尔,手被握住。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前:“我是神官,有神髓护体,法力深厚,这点伤都是小节。”
“真的吗?”
“嗯。”
*
次日,陆雪缘来到一间柴房外,一个家丁拱手道:“夏宗主,这人指名要见你。”
她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家丁退下。
走进阴暗逼仄的小路,刚推开那扇窄门,就听到了一阵虚弱的少年音。
“陆姐姐,是你吗?你是陆姐姐对不对?”
少女猛然抬眸,脚下顿住,看着近在咫尺的“怪物”,如何都无法前进。
盲眼少年。
是那晚与叶岚同行时引她入朝阳宗的人,是在城中被附体引起天灾的人,也是在鬼司仪面前折磨她与秦熄的傀儡。他一路被傀儡术操控,做了这些事,背后究竟有什么故事?
“陆姐姐......”
她浑身一颤,瞬间警惕起来。
能这般唤她的人,大概是清醒了。
少年声音沙哑,跟吞了碳似的,实在无法分辨。
“陆姐姐,别装了,我知道是你,你还认识我吗?我一定做了很多错事,对不对?可是,我真的无法控制……”
现在不是傀儡了。
陆雪缘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这是什么鬼样子。眼部缠满了绷带,伤痕遍布全身,多处烫伤和撕裂,根本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他真的是素洁吗?
“我也曾经在陆府做工。”少年沙哑着嗓音,说了几句话,剧烈咳嗽起来,“我……咳咳,一直,仰慕,陆,姐姐,从,小到大,陆姐姐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
陆雪缘沉默了一下,道:“我虽不记得你了,但我相信你,如今你这副样子,是何人所为?”
“我,是秘,阁的试,验品,阁主喜欢,做**炼化,对每一样魔物进行质检,每次,我都,很痛苦……”
她立刻蹲下,为其拍背。
少年咳出血块,待他将气喘匀,便说:“陆姐姐,你和城主要去京城吗?”
陆雪缘沉默半响,随即点点头。
既然秦熄承诺带她去京城,那她就要寻到那个叛徒,坑害陆家的人不得好死,她要是放过此人,陆雪缘三个字倒过来写。
“此去京城,千万不要走那条路。”少年指着东北处的方向,“不然你们会很惨。”
“什么?”
“我说的是实话,陆姐姐。”少年说,“相信我,不会错的,你可知道,当年陆家出事,我是……”
陆雪缘眯起眼睛,还有追问,蓦然,少年张了张嘴,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一只暗红色箭矢穿喉而过,精准地戳进动脉,血流汩汩。
陆雪缘瞳孔骤缩,突然,她认出了少年咳出的血泡,竟然有隐隐的魔息浮动!
“喂!你醒醒!别睡!”陆雪缘攥着血红的衣衫,摇晃着少年的身体,语气焦躁不安,“你起来!告诉我,你指甲上的邪毒是哪来的!到底是谁,在陆氏香炉中下了毒?!!”
她抓起他的腕子,在膝上试探。
很遗憾,少年的脉搏停止了。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有人在暗处埋伏,且早就知道他们会在此相聚。
而素洁知道陆氏香炉被下毒的真相,正要告诉她结果,就被暗杀了。
通过暗红色箭矢的形状标识,可以判断出,这是个女式弓弩手。
陆雪缘顿时头皮发麻,不止是人在暗处她再明,还有方才少年说的那句话。
此去京城,千万不要走那条路。
东北方向的路,分明是最顺的一条路。
陆雪缘垂眸,少年的两个黑色指甲再次引起了她的注意。
从牢狱中出来,陆雪缘端起香炉,随即从袖口掏出一颗黑丹,正是邪种。
中过黑莲邪种之毒的人,若没有足够的法力去清理,指甲就一直是黑色。
她蓄力施法,手势交叠,眼眸中浮动着盈盈的水雾。
霎那间,黝黑的邪种逐渐释放出深紫色的幽光,出现一根根蜿蜒的裂缝,紧紧缠绕在一起。
最终发出聚变,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伴着魔息蠢蠢欲动,片刻后收起尖锐的獠牙,缓缓张开,幻化成纯洁诡异的黑莲花。
意识到用力过猛,陆雪缘意念压住了口诀,手势收放自如。
她修炼黑莲邪种有一阵子了。
龙涎术只是辅助作用,再加上这方面她了解甚少,仅仅知道龙涎术是分等级的。
初期只是催人苟合,后期能做到绑定一个人的心魂和身体,让这个人身心爱上另一个人。
虽然萧鹜曾说会教她,但对于男人的话,陆雪缘一向是听一半信一半。
有那功夫等着萧鹜传教授业,还不如自己去藏书阁修炼,自给自足。
目前她可以熟练操控傀儡术。
并以高阶魔兽的黑鸦作为傀儡,威力大增,突破玄魔期指日可待。
至于巫蛊术,只能用草人做饵,更是浅薄。
想到传奇话本里,那些入驻魔域的凡人修士,皆是精通至少三类邪术。
看来魔修这条路,真不是一般修士能走的。
背后熟悉的脚步声在向她靠近,少女顿时收起了邪种。
一只香炉拖在掌心。
陆雪缘回眸一笑,淡淡道:“秦熄。”
男人牵起少女的手,穿过后花园,将她引到假山的岩石后面。
“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她看向他握住的手腕,鲜红的圆环又在发烫,从轻微的热,到强烈的灼烧感,令她心思焦躁不安。
秦熄施法变出一支花灯,花灯在灵流的加持下越来越大,成为一条游船。
暗淡的夜湖边瞬间亮起来,水面波光粼粼,甚是好看。
秦熄说:“所有人都以为我娶了叶岚,如今她人走了,你穿上她的衣服,跟着我去放灯。”
*
二人跳上游船,在点燃火焰过后,指针一摆,船身犹如巨大的孔明灯,冉冉升起。
陆雪缘垂眸,看着逐渐缩小的凡人修士,如一群蝼蚁般微不足道。
嗒嗒的马蹄声越来越远,景骊一双血红的马眼锁定游船,在雨中狂奔!
眼看着游船逐渐升高,高到马儿无法触及的位置,才慢慢缓了速度,目送着主人远去,最终,景骊穿越层层森林,回到了缅因深山。
“秦熄,我们要走了吗?”
“嗯。”
“那这里怎么办?”
“南湘城的事,以后交给羽童处理。”
男人侧眸望向少女。
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握紧她的手:“雪缘,我知道我做过的事情让你无法原谅,但是从即日起,我会陪着你,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帮你实现。”
陆雪缘猛地抬头,随即抽回手。
她不明白秦熄为何会说这些话,哪怕她内心多么希望,这是真心话。
半响,她低头往灯船下看。
灯船的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跨越了两座城,这样能够俯瞰整个古安国。
突然,陆雪缘脑子里一闪而过盲眼少年的话。
……此去京城,千万不要走那条路,不然你们会很惨。
“秦熄,”陆雪缘问,“这是什么方向?”
灯船在向东北方向停靠,她仰头一望,似乎印证了这个猜测。
男人没有应她,盯着远处的烟火,若有所思的样子。
陆雪缘仰头凝望着秦熄,滚烫的邪种灼烧着前胸微微刺痛。忽然她握住秦熄的手,“不可以。”
“怎么了?”
“不可以走这个方向。”陆雪缘道,“素洁告诉过我,此去京城,千万不要走这个方向,秦熄,我们调转方向,快!”
秦熄不明白她在急什么,也不想让她担心,无非换个方向,都是小事。随即施法改变的指针方向。
谁知下一瞬。
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嗡嗡声————
“啊啊啊,秦熄!我的耳朵好痛!”
陆雪缘捂耳朵。
一回头。
半空中惊现一片被紫黑色魔息裹挟的毒蜂,成群结队地朝他们扑来!!
毒气漫天。
“嗡嗡嗡——”
的叫声震得鼓膜刺痛,仿佛通了蜂窝,还源源不断窜出新的蜂团,没完没了。
深夜本就灯火稀薄,无法精确判断出这些毒物是从哪个方向飞来。
陆雪缘身体没有恢复,吓得缩在男人怀里发抖。
秦熄说了声:“搂脖子。”
他单手拖住少女的腰肢,让她挂在自己身上,意念催动佩剑出鞘。
陆雪缘被拖着身子,本能搂住他。
锃亮的剑身在空中乱砍一通,释放出一团发光的烟雾。
这招一出,无数只毒蜂蔫了。
最后一下,佩剑爆出强悍的剑气,挡住了飞来的新一批毒蜂。
趁此机会,秦熄意念控制着剑气,一手抱着陆雪缘,一手调转指针方向。
结果方向一转,又一批毒蜂群从指定方向袭来!
指针打哪,哪里就有危险。
陆雪缘握紧秦熄的领口,猫着脑袋躲避蜂毒,“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东北方向没有东西!!”
“闭嘴。”
秦熄捏了捏少女的腰,披风盖住她的头,集中注意力,冷静地操控佩剑与蜂群作战。
陆雪缘也不想让他分心,可就是管不住嘴:“我,我害怕,就会忍不住说话啊……”
这时,他们的小船开始下沉。
秦熄一凛,察觉到法力耗损严重,没养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秦熄,你!”陆雪缘惊道,“你吐血了!!”
男人闷哼一声,依然抱紧她,集中精力砍杀毒蜂。
少女眸光闪闪,才知道,原来他伤的很重,根本没有痊愈。
眼看小船又沉了一段,秦熄忽然收了佩剑,紧接着单手调转指针,又恢复了东北方向。
陆雪缘依然挂在秦熄身上,心想:萧鹜已经到京城了吧?他让她里应外合,与魔宗师合作,日后东窗事发,她能得到多少?
陆雪缘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她就像黑夜中的瞎子,拼命地想将东西握在手里,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
小船继续飘向东北方向。
朦胧的月色洒在脸上。
陆雪缘心里暗暗较劲,似乎能意料到,前方必定凶险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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