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洗,窗棂上透着悲伤的光。
阿鲛斜眸望着身旁的神仙哥哥,羞涩地往他怀里蜷缩,结果这一动,男人被惊醒了。
晏楠舟本就长着一双柔情蜜意的眼,少女的举动令他笑意更浓。
“又不是第一次了,那么害羞?”他揉着她的金色卷发,声线无孔不入地钻进阿鲛的心房。
犹如奔腾不息的江水分流到四面八方,在五脏六腑越钻越深。
不知为何,自从将蓝色曼珠沙华融入身体,阿鲛感觉自己更爱晏楠舟了,尤其是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简直上瘾,怎么闻都闻不够!
阿鲛哼了一声,捶打着晏楠舟的胸口:“很快就是中秋节了,往年我都躲在庙里,不敢出门,如今有你在,我就不孤单了。”
晏楠舟说:“中秋节我们去找家客栈,我陪你一起赏月,一起喝酒,如何?”
阿鲛伸出小拇指:“你说的,拉勾。”
“挪开。”他抽出被她枕麻的手臂,在少女额头上狠狠亲了一下。
“楠舟,有你真好,不过我们这样私会,我却是整日忐忑。”
“忐忑什么?”
“怕我大哥知道!”阿鲛微撅着嘴,她本就脸小,跟锥子似的,下巴以下的锁骨清晰可见,模样十分可爱。
“你大哥是谁呀?”
“我大哥是景王殿下,仙京有名的神官,小时候我特爱粘着他,后来不了。”阿鲛道,“他总是管我,小时候我不爱穿衣服,他就骂我,后来我及笄了,他不许我找道侣,每次我的那些道侣见到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晏楠舟也不打断,认认真真听她抱怨,“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呀?”
阿鲛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有渡劫的仙徒,魔界的影卫,修真世家的公子,皇宫里的王公贵族,青楼的乐师……唔,其实我很开心啦。”
“……”晏楠舟心想,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但他还是微微一笑,问:“你喜欢他们什么呢?”
“他们长得漂亮,给我念情诗,给我弹琴,哄我,宠我,逗我开心。”
晏楠舟了解了,他说:“我出去一趟,你先睡。”
她没有多想,满足地钻进被窝,撒娇道:“那你早些回来。”
晏楠舟走出水神庙,靠在一棵大树底下。
张开手掌,掌心处堆满了颜色各异的鲛珠,将它们放进荷包里,随即掏出一张传音符,徒手写了几个字。
蓄力一捏,荧荧火焰烧焦了符咒。
“水神殿下……”他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今年中秋佳节,我会让你终身难忘。”
*
晏楠舟陪了阿鲛三日,每次夜深了,阿鲛都会拉着他夜巡稻香城。
虽然被贬到凡间,但水神是个非常正义的神官,景王殿下从小教导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从苍生中来,就该到苍生中去。神官享齐人之福,食香火供奉,就要为百姓做事。
因此,有她在,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城主和官员若敢苛待没有背景的普通人,阿鲛就会进入他们的梦里,把那些滥用职权的官员骂一顿并加以恐吓,直到改了为止。
阿鲛拿着毛锥,在小本本上记录城中大小事宜,忙得焦头烂额,下半夜才睡。
见她实在辛苦,晏楠舟跟个小护法似的,在阿鲛身后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一句怨言都没有。
慢慢的,稻香城的一切,他了如指掌。
阿鲛宛如泡在蜜罐里,心安理得享受着晏楠舟带给她的快乐。
即使与晏楠舟相识不过几天,她却感觉他们仿佛认识了几千年。
一日,阿鲛沐浴过后,坐在梨花镜前。一番梳洗打扮,跳上卧榻与晏楠舟同房。
长夜漫漫……
阿鲛抻了抻懒腰,慵懒地躺在晏楠舟的大腿上,说:“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晏楠舟打趣道:“永远?你真贪心。”
“你竟然这样子说我!”阿鲛推开晏楠舟,转过身背对着他,“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晏楠舟咬着她的耳朵,将小宝贝再次拉进怀里,俯身看着那双犹如两颗大葡萄的眼眸,“你就那么想独占我?”
阿鲛道:“是呀!除了我,你不许看别的女孩子!哦,不,男人也不行!你发誓,以后只能是我的,如果你看了别人,你就烂眼珠子!”
“这么霸道?”
“那是,我还等着你八抬大轿娶我呢!”阿鲛一脚踢开晏楠舟,“若你吃干抹净不认账,就从现在开始,从我的榻上滚下去!”
晏楠舟道:“你说什么,要我滚?”
阿鲛说:“是,除非你做我夫君,不然就滚!”
“想造反啊你!”晏楠舟翻了个身,将手伸到阿鲛腋下,控住她的身体,反复挠她痒。
阿鲛一向怕痒,被他这么一闹,笑得在榻上翻来覆去打滚,眼泪都流出来了。
“还要不要我滚?!说啊,说出来。”晏楠舟勾唇一笑,嗓音可以放低,还有些发沉,“最好叫出来,你叫的声音最好听了。”
“……”
阿鲛瞳孔一缩,脸色突然沉了。
晏楠舟察觉出异样,问:“怎么了?”
阿鲛抿了抿唇:“楠舟,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这是她早就想问的问题,而且她也没有忘记初见他的场景。
当时,她发现了他是妖。
幼年在仙京听学,天师就曾讲过关于妖兽的本性。
妖兽随性自由,在情爱上没有从一而终的意识,虽然和他们相恋是容易上瘾的,但千百年来,因痴迷妖兽而丧命的人数不胜数,能修成正果的少得可怜。
可是相处了这么久,晏楠舟从未告诉她自己是妖,这就说明,他对她是有所隐瞒。
想到这里,阿鲛的心如针扎般痛。
她并不傻,之所以选择跟晏楠舟在一起,是因为她丢掉防备,选择了天真,即使被骗,也要享受清醒沉沦的欢愉。
想想自己活了几百年,如今一个人守着一座城。
凡间的夜晚那么冷,那么长,她太孤独,太寂寞了。
如果她向母妃投降,返回仙京继承鲛族的一切,那等待她的,就是两族和亲。
她不想做一只无可奈何的牵线木偶,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舔舐伤口,在冰冷冷的仙京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
当晚,晏楠舟跑出水神庙,一夜没有回来。
阿鲛等了他一夜,都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第二天清晨,她在假山后发现了重伤的男人。
浑身多处被匕首捅伤,七八个血洞狰狞可怖,哩哩啦啦地滴血。
阿鲛被吓坏了,“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她顾不得那么多,抱着受伤的他,声嘶力竭地哭喊:“楠舟!楠舟!你怎么了?”
晏楠舟艰难地睁眼,却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楠舟,昨日我不该气你,是我不对,是我害了你!”阿鲛抱着晏楠舟,不停抹眼泪,“可是你为什么要自殁呢?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好不好,我会帮你的!”
他伸出手,替她擦眼泪:“与你无关,我只是昨夜心情烦闷,想起了爹娘。阿鲛,我原本是个有家的人,但是回不去了。”
她问:“为什么?”
“你怀疑我,怀疑我是妖兽,对不对?”晏楠舟吐出瘀血,虚弱地说,“我的真实身份,是当朝的六皇子,半年前二皇兄殿内巫师做法,导致我被九婴附体,如今只能以妖体存活……”
“诓我呢?”阿鲛说,“当朝皇帝姓萧,不姓晏!”
“我母亲姓晏。“晏楠舟说,“她是个卑贱的宫女,没有位分,自出生起,我与母亲一同在辛者库生活,直到五岁那年母亲去世,她才告诉我真相。父皇很厌恶母亲,也厌恶我,只有二皇兄怜我,将我养在宫中。”
阿鲛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晏楠舟点头。
阿鲛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说:“所以你讨厌身体里的妖兽,不想受它控制,才会忍不住伤害自己。”
晏楠舟“嗯”了一声。
阿鲛心疼死了,搂住晏楠舟的头,一字一句说着自己的誓言:“你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
阿鲛心疼晏楠舟的遭遇,从那日起,她整日以泪洗面。
每颗泪珠都化成洁净的鲛珠,最后,全部一把把倒进瓦罐里。
她攒了好几罐,眼睛哭肿了,哭到不再漂亮,哭到流出血泪,哭到无法视物。
用手一揉,湿漉漉的。
是血,还是泪,她不知道。
待晏楠舟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摇身一变,打扮成村姑的模样,将这些装得满满的瓦罐拉到集市上去卖。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没多久,一天夜里,她回到水神庙时,晏楠舟走过来,低头一看,十几罐的鲛珠都空了。
他有些不快,问:“你卖这些做什么?”
阿鲛从钱袋里掏出三块金元宝,说:“我身为神官,是不可以谋私的,但是这些鲛珠是我的眼泪,我想卖多少都没关系。楠舟,我用它们换了好多钱,我要包养你,给你买好多衣服和好吃的。这样日后你回了宫,才不会让人看不起。”
“你做这种事,值得吗?”他背对着她,扶额道:“这个样子,搞得我很有压力,你知不知道!”
“楠舟……”
晏楠舟没有笑,似乎不怎么开心,他说:“你可知道,在什么情况下,鲛仙的眼泪才能变成鲛珠吗?这么珍贵的东西,你竟然买给凡人,太浪费了。”
阿鲛不解:“可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
晏楠舟叹道:“为了我,所以你不惜伤害身体,宁愿以泪洗面也要去换这些钱给我?!阿鲛,你是个神官,也是龙鼎帝君的女儿,你的眼睛这么漂亮,不该被这样糟蹋!何必为了我,把自己搞得这么卑微呢!”
“晏楠舟!”阿鲛也急了,吼道:“你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埋怨我多管闲事?”
晏楠舟一惊:“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想尽量让你过得舒心一些,我有错吗!难道说,你已经铁了心要走,那何必还要说漂亮话来讨我欢心,明明白白岂不是更好?!”
阿鲛的几句话,怼得晏楠舟哑口无言。
见他没有反驳,阿鲛的心也跟着凉了。
是啊,他被九婴附体,七情六欲与妖无异,身为神族后裔,她怎么可能不懂这些,晏楠舟,他本就是个多情又薄情的人呀!
他们还没有一起过中秋,说好了要一起赏月喝酒,如今都成了空话。
可是,她不想他走。
虽然她风流过,放纵过,有过很多男人,但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这种感情如落花流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在凡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她好像一个身经百战却又初尝情爱的少女。
然而神妖殊途,他们注定没有结果。
她僵持了半响,最终还是撑不住了。
“我懂了,晏楠舟,也许我只是在自我感动罢了,我给你的,并不是你想要的。”
阿鲛忍着炸裂的心痛,抱起一堆金元宝,将它们全部丢进湖泊里冲走,“既然如此,你若想走,我也不强留了。”
说完,阿鲛意念施法。
金粉色的灵流形成一道结界,环绕着她的身躯。
下一刻,她掣出一把匕首,抵住小腿的大动脉,用力一插。
伴随着汩汩的鲜血,金粉色鱼鳞落下,大片大片地洒在地上。
眼前模糊了,好痛!
身体痛,心里痛,哪哪都痛……
那是她的双腿,也是她的鱼尾呀,尖刃活生生割进去,怎会不痛!
阿鲛气若游丝地抽气,抬眸,凝望着晏楠舟。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看着她如此痛苦,却能做到隔岸观火,没有一丝怜爱的情绪。
阿鲛捡起鳞片,交在晏楠舟手里:“这个你拿去吧。”
晏楠舟道:“何物?”
“这是我的鳞,在凡间,它远胜于各类奇珍异宝。”阿鲛说,“将它献给皇上,可保你后半生在皇宫安乐无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