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缅因山第六层,青铜偶利兵团的主营地。
虞星连阴森地笑着,他从一群嗜血蝙蝠铸成的轿辇内走出来,偶利立在一旁,它的身子没有温度,木头做的眼珠子转来转去,诡异至极。
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他走到她身边,抬指拖起她的下颌,若有若无的挑逗,“不如我们玩个有意思的。”
陆雪缘后背发凉,讲话间牙齿都打颤:“你想怎样?”她任由虞星连摆布,余光却盯着重伤的秦熄从未移开。
“你们不是情深义重吗?”虞星连在她身边转悠了两步,随即抓起一支签筒,丢到陆雪缘手中,“你们来抽签,谁抽到短的,谁就死。”
说罢,虞星连手中的佛珠停了,随即闭上眼睛。
偶利瞬间接收到主人的命令,端起一坛酒,强行灌入秦熄口中。
“虞星连!你别妄动。”
陆雪缘瞪着他,紧接着抽出两个竹签,将短的那根攥在手里。
然而她的警告对魔界大宗师是无用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偶利将酒灌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呕吐的声音仿佛五脏六腑都炸开了。
陆雪缘蹙眉,偏过头去不忍心看,却仍然咬着牙问道:“你给他喝的是什么?”
虞星连睁开眼,道:“放心,这不会要了他的命的,那是让他清醒的药酒。”
“每次本座蹂躏那些修为尚浅的神官,他们总是撑不过三日就断气了,真是没劲,但秦熄可不一样。我们身份尊贵的景王殿下,即将渡劫飞升继承大统,自然能承受更久,在这之前,本座可要好好招待招待,以报答当年龙鼎帝君的知遇之恩。”
陆雪缘登时明白过来,正欲开口,突然,佛珠又转,偶利再次得到命令,伸出十根手指头分裂了无数条牵引线,它冲上去,抓起那支铜钩,用力一拔,瞬间血流如注!
秦熄身体脱力坠了下去。
“不,不!!”
陆雪缘吓得脸色苍白,随即见偶利操控着秦熄的身体,扔进青铜偶利兵团里。
她眼泪狂涌,看着秦熄被青铜制成的家伙包围,哀求道,“停下,快让他们停下!”
而虞星连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命令:“偶利,踩断他的手。”
偶利诡谲地点点头,眼珠子一凸。
骨头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青铜偶利兵狠狠地踩在秦熄修长的十指上。
男人闷哼一声,前额青筋爆起,满嘴鲜红滴淌而出,却依然仰起头,保持着作为神官的傲气,咬死不发出一声叫喊。
心脏抽痛的感觉吞噬了她,陆雪缘本能地捂住脸,又无法躲避。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为何要这么倔犟呢?
都沦落至此,还跟虞星连硬刚。
“你心疼?”虞星连问道。
陆雪缘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宗师究竟想问什么?”
下一刻,两个守卫闯入营地。
其中一个跪下通禀:“宗师,不好了,九婴护法和紫陵王大人不知因为何事,双方大打出手,我们的弟兄根本拦不住,凤凰神女正在劝架呢!”
虞星连视他们如屁,也不关心九婴和紫陵王是怎么打起来的,他对陆雪缘说:“本座听闻,景王当年在南湘城做城主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受尽了折辱。”
陆雪缘攥紧拳头,看着秦熄被踩碎的指骨,这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曾经与他在城主府的一切。
当年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中提起大龙女和魔尊的孽缘,就被他逼迫在琴弦长满倒刺的古琴上弹奏,任由她双手渗血,也无动于衷。
那些她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哪怕她沦落贱籍受尽欺辱,她也只是怨恨,绝非伤心。而秦熄却是真真实实地伤过她。
陆雪缘斜了虞星连一眼:“何出此言。”
虞星连道:“你可以不认,但你对他的怨气,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宗师无关。”
陆雪缘上前一步,看着虞星连的眼睛,突然跪在地上,用无比虔诚的语气说:“宗师今日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阻止景王殿下渡劫。”
“属下,恳请宗师,”她垂首,“饶他不死。”
她刻意将“属下”二字咬得极重,虞星连轻蔑地笑了笑,问道:“你是为了他?”
虞星连冷冷地看了秦熄一眼,俯视着跪在他脚前的少女,“本座麾下将才辈出,不差你一个,其实这件事,还有一个办法解决?”
少女抬眸。
“你嫁给我。”
此话一出,别说是秦熄和陆雪缘了,就连偶利都转了一下那双木头眼珠子。
陆雪缘不知道虞星连犯什么病,可是想到秦熄现在的处境,只能被迫道:“好,我答应你!”
偶利眼珠子一转,牵引线断了,青铜人偶们也停止了暴行。
“秦熄!”
陆雪缘腾地一下站起来,闯入偶利兵团阵法之中。
“你还好吧?秦熄……”
她抱起昏迷的他,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男人血肉模糊的脸上,随即睁着怨恨的眼睛,满腔的怒火迸发出来,似乎能将虞星连穿透无数个窟窿。
虞星连转身对守卫军道:“本座的黑莲祭台仍在修葺,需要更多的法力支撑,去把白凤凰带过来。”
话音刚落,两只巨大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挤进营地。
他们都是大猛兽,目前处于巅峰时期的全兽形态,相斗之间会产生很强悍的法力,还顺势压扁了好几只青铜偶利。
陆雪缘抱紧秦熄的脑袋往怀里挪了挪,生怕误伤。
紧接着她抬起头,见那只九颗头的怪物明显魔气不足,一直处于防御状态,而那只张开翅膀的老虎却保持着进攻。
“九婴,住手。”
虞星连冷冷抬手,一道看不见的空门隔绝两只巨兽。
两兽一个被打爆头,一个咧嘴呲牙,总之都好不到哪去,幸亏主子在场,不然以他俩的巨体,定能将缅因山搅得不得安宁。
陆雪缘欲言又止,仿佛想问问紫陵王为何这般动怒,还未开口,倏尔,九婴和穷奇恢复了人形。
只见紫陵王愤愤不平,怒斥九婴道:“你这个人渣!明明有妻子,还觊觎景王殿下的妹妹,你,你你你你你,根本不配得到爱!合该被阉割成残废!”
眼看紫陵王抄起长戟,蓄力一挥,千千万万的冥光针刺在法术的驱动下如疾风骤雨,向前方袭来。
软弱的心脏仿佛瞬间落下一根针,强烈的心悸过后,浑身的血液疯狂流窜。
陆雪缘攥紧秦熄的领口,保持着环抱他的姿势,下巴本能地往他颈窝内钻,似乎能嗅到男人创口处的血腥气。
曾经无数次都是他抱她入怀,何曾想过还有今日。她想,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只是他的尊严不许他有一丝示弱。
此时,手持凶器的紫陵王还在指着九婴疯狂怒吼。
“你这个蛊惑人心的祸害,三界的女人迟早被葬送在你这种人手里,你你你你你,合该被浸猪笼!砍下你九颗头颅挂于城门前以儆效尤!!!”
陆雪缘扬头看向紫陵王,欲言又止,她预感下一刻虞星连便会冷静出手,抽去他的脊梁。
紫陵王本体乃是穷奇,他到底是只野性未脱的凶兽,发起怒来浑身的毛发都支棱起来,承载着怨恨的气势似乎能掀起滔天巨浪,万一稍稍不慎,便能造成毁灭性伤害。
白凤凰见拦不住,只好跪在虞星连面前。
一袭淡橙的丝绸衣裙拖在地上,白凤凰消瘦了许多,身子弱不禁风仿佛一推就倒,娇柔的嗓音略带着哭腔,不停地求情:“宗师,我们方才与九婴护法发生了一些口角,阿掣气不过,与他动起手来,都是妾身的错,没有及时制止。”
“既然知道,就该谨言慎行。”虞星连面无表情,声音沉沉入耳,“九婴是本座的坐骑,穷奇这般动怒,便是对本座不满。”
“宗师,阿掣绝无此意!”
虞星连不顾她央求,掌心乌光一出,轻而易举地将紫陵王击伤,一声吼叫后,身体弹飞。
白凤凰仰头,看着这一幕,眼里噙着晶莹剔透的泪,如珍珠般自侧颜滑落,她缓缓垂首,继续跪着,不敢多言。
虞星连坐在下属备好的宝座中,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偶利将一把淬了魔息的滚刀交到紫陵王手里,“为了黑莲祭台,这次本座要你亲自刀。”
紫陵王连滚带爬地握住滚刀,狠狠咬着牙,颤抖地说:“还是给凤凰放血吗?”
闻此言,陆雪缘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虞星连。
空气陷入一片沉寂。
虞星连阴冷地看了白凤凰一眼,沉沉道:“本座要你取她的半颗心,为黑莲祭台多添几把香火。”
此话一出,陆雪缘顿时惊恐,“魔宗师!”
她知道虞星连一直在透支白凤凰的生命,用她的鲜血来提升修为进境,即便虞星连已是魔界大宗师,修为足以碾压龙鼎帝君,但他依然不满足。
如今放血已经满足不了虞星连了,他要的不止是白凤凰的血,而是她的半颗心。
那将来呢?
岂不是要的更多!
“这,不,不行,不可以!”紫陵王吓得脸色唰得变了,“属下知错了!宗师,您怎么惩罚属下不要紧,但求您怜悯凤凰,她为了您的大业已经透支很多了,若她再失去半颗心,岂不是……”
虞星连不以为意,语气平静:“穷奇啊,你不要小看凤凰族后裔,他们自幼修炼圣心,血液是取之不尽的。”
接着又看向白凤凰,“修圣心者,最懂舍己,若你今日保了自己,那景王和她……”
虞星连指着陆雪缘,“就要为你的私心付上代价。”
“白凤凰,你做个选择吧。”虞星连嘲讽,“你的圣心呢?”
白凤凰以袖拭泪,即便跪着,举止言谈也不失端庄,她神情坚毅,“阿掣,动手吧,阿掣!”
陆雪缘:“不,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如果我这样做,你会很痛的……”滚刀随着他的右手发抖,紫陵王跪在地上抱起白凤凰,哭声极大,像个失去母亲的孩童:“凤凰,我不想让你痛。”
可是魔宗师的命令,谁敢违抗呢?
白凤凰回抱着紫陵王,一只手握住他的右手,另一只手伸进他的披风,拍拍他的后背,仿佛母亲安抚深陷噩梦骤然啼哭的婴孩。她知道,这样能让他安心。
就在紫陵王放松警惕之时,咣当一声巨响,滚刀砸在地上,紧接着一股血腥浓重的暖流从二人胸怀相贴之间淌出。
陆雪缘喃喃两声:“白凤凰……”空间仿佛停滞了,随即她一声怒吼,“白凤凰!你……”
场面陷入无尽的沉寂。
白凤凰的身体一僵硬,很快垂了下去。全部的力气落到紫陵王臂弯。
不知是否哭多了,陆雪缘一脸哭相,眼底晶莹的泪承载着万分怨恨,愤恨地盯着虞星连,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虞星连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紫陵王神志混乱,瞳孔涣散,口中喃喃道:“凤凰,你……”
果然,白凤凰担心紫陵王不忍心,决定自己动手。
“凤凰!凤凰!凤凰!”
“阿……掣。”
紫陵王一边为白凤凰擦血,一边吸气抽气,两只手似乎浸泡在鲜血里。
“我在,我在,我在你身边!”
没有回应,怀中人失血过多,沉沉睡去。
“你不要怕,你会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凤凰,我在你身边呢!”
陆雪缘猛地身体一坠,半响缓过神来。
原来哪怕是一只野性未脱的凶兽,此刻竟无比虔诚地向他认定的主人做出笨拙的承诺,每一句“我在”,都像是祈祷。
然而在虞星连将众生的性命视作用来取悦他的附属品。他自诩尊贵,可是在陆雪缘眼里,无情之人乃是最低贱的玩意儿。
就在这时,怀中的男人动了一下,陆雪缘心一颤,她垂首,二人眼神相交,似乎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秦熄无声地问她:“渡劫,还有几日之久?”
陆雪缘摇摇头,表示现下不明。
秦熄反握住陆雪缘的手,在隐秘的地方十指相扣。他示意她,“不管怎么样,都不要错过渡劫的时辰。”
“可是……”陆雪缘看了看秦熄,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是渡劫了,走路都不稳。
更何况虞星连法力通天,既然生擒了秦熄,也就是说,此次战役中,追随景王的势力会遭受重创,分崩离析,甚至全部沦为魔宗师的奴隶,为他的黑莲祭台献出生命。而黑莲祭台一旦建成,虞星连的势力将会无坚不摧。
陆雪缘抬头一看,紫陵王还在用力亲吻白凤凰的额头,与她脸贴脸,一口一句:“没事了,不痛了,不痛了。”
忽然,偶利一转眼珠子,腰部躬成直角,拾起那把刃部印出三片血爪的滚刀。
血淋淋的半颗心在虞星连伸手施法的瞬间,缓缓上升。
那是白凤凰的半颗心!
虞星连五指收紧,握住那半颗心,鲜红的血注从指缝溢出,吧嗒滴落,血管连接处还在汩汩跳动,他冷冷开口,吩咐道:“给她止血,别让她死了。”
魔使得了命令,躬身上前,将止血符贴在白凤凰身上,紧接着施法为其疗伤。
这一切陆雪缘尽收眼底,她看着满眼惊恐、痛哭流涕的紫陵王,抱着奄奄一息的白凤凰,而旁边的罪魁祸首却毫无愧疚之意,虞星连拍拍紫陵王的肩:“穷奇,做得好。”
“……”
陆雪缘后背汗涔涔,指尖微凉。
却见虞星连转眼又对白凤凰说,“景王已是阶下囚,再无法渡劫,三界改朝换代,你在本座面前,收起你那神女的架子。”
他抬腿从紫陵王头顶跨过,走到九婴跟前,冷漠的脸突然泛起可怖的笑意,“哈哈哈,看到了吧,不要认为他们的爱情坚不可摧,无非是一层薄薄的纸,不堪一击。”
“九婴啊,你看守机关区失职,本应重罚,可如今战况平息,本座便赦免你的过犯。“虞星连笑道,“怎么,开心过头了?忘了谢恩。”
半人半妖的九婴毫无反应,反而浑身瘫软,目光呆滞,口中反复念叨:“我对不起阿鲛,阿鲛对不起……”
虞星连伸手握住九婴的一颗头颅,魂识感应之间,突然顿了一下,倏尔唇角森然勾起:“原来是魑魇果,哼,没用的东西。”
他眼里划过一丝狠戾,一用力,捏爆了九婴的头颅。
九婴的九颗头本是同源,一颗头残废了,其余八颗也犹如抽了虾线似的,瞬间弯了一半,口吐鲜血。
虞星连道:“你本无情,这才是你。”
话音刚落,随即回头一句玩味的讥讽:“陆小姐,你今日有什么收获?”
陆雪缘心中暗骂:恶心!
她抱紧秦熄,僵硬地笑了笑:“宗师圣明。”
“你何时可以放手?”
这句话很平静,听起来却阴恻恻的,不怒自威。
陆雪缘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没有意识到,虞星连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下一刻,虞星连说出了那句令她胆战心惊的话,“你再不放手,本座现在就阉了他。”
陆雪缘终于嗅到危险气息,本能驱使着她紧紧抱着秦熄,求生的恐惧却在强制她放手。
她抿唇,下意识在脑海中成诀。倏尔,怀中的香炉冉冉升起,释放出紫黑色乌光直击魔宗师心口,冀图在滑向深渊的前一刻做最后的挣扎,结果还是乌光消散,邪种失效……在空中画了个弧,落到魔宗师手里。
景王一党兵败缅因山,九殿下仓皇出逃,邪种也回到了魔宗师身边。
此刻虞星连的战力已经接近于魔神,四颗黑莲邪种在手,对他来说更是如虎添翼。
陆雪缘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抛弃秦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么多年都忍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就在她放开他的一瞬间,偶利兵团便冲上来,乌泱乌泱对着秦熄一通疯狂捶打,一群没有意识的杀人工具,拳拳都下了死手。
陆雪缘心乱如麻,阵阵发痛。
冰冷的铁索穿透骨骼,咔哒咔哒的巨响在耳边回荡,每一声都活生生绞痛了她的心。
虞星连以重枷铐住了秦熄,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不会立马处死,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这样岂不是比杀了他都难受吗?
陆雪缘深吸一口气,以缓解堵塞的心脏,然而又不敢回头看他,生怕走错一步都会给他们带来祸患。
“宗师,我跟你走。你放过秦熄吧。”
她走进虞星连在地上画的黑圈内,伴随着一阵漆黑的旋风。
就这样,跟着虞星连和偶利,原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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