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镜中水月·其六

森鸥外反应过来那女孩的话到底点破了些什么的时候,莫名的并不感到惊讶。

怎么说呢。

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于是他只是静静的盯着白川玛菲亚看了一会儿,就同样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了室内。

因为帘子撩起的夹角很小,人需要侧头到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到室内想看到的人:

属于港口黑手党的教父已经很老了,疾病对身体的伤害虽然可以克制,但对精气神的消耗,却是惊人且不可逆转的。

大厅穹顶的灯光很亮,坐在东北角茶桌处的老人,看着就像是一只被点燃到了极致的烛火,融化到尽头的蜡油全都堆积在肩颈,一道叠着一道,全是衰老造就的沟壑。

“是呢。”

男人甩手扔掉了烟蒂:“早就该死的人,留着他年吗。”

那边厢,女孩子只是平平的“嗯”了一声,显然既不在意他篡位与否,也不在意自己刚才揭了别人的老底。

——她那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主动推理,会说出来,也只是为【你肯定不会赖账】这件事做注脚。

尤其后面那句,感觉跟聊天聊着聊着感同身受了一样,很有一种“我要是你,早就弄死他拨乱反正了”的深刻感慨。

这就搞得人很为难了。

森鸥外想: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了。

这份喜欢里,脸肯定占了多数,但性格上的原因也有一些,两者相加后带来的动摇,轻而易举就能避过他的戒心。

虽然这种“放松”也只是一点点……

但在白川玛菲亚这种奇怪的性格面前,无意间的一句调笑吐槽,都会被她抓出什么端倪,而更糟心的是——这孩子对很多东西貌似理所当然的过了头,听出来看出来了,也只当无关紧要似的默默记住。

比暴露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在她主动开口挑明之前,你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曾经暴露过什么。

“还真是好危险啊。”

那边厢,是真的觉得自己只是感慨了一番的玛菲亚,从露台的犄角旮旯,翻出了个杂物箱。

她勉强撕了张执勤登记表格一类的薄纸,然后对着箱子里老旧的圆珠笔哈了会儿气,成功凑出了预言两件套。

作为一个脑内动辄就要一团浆糊的人,她选择先把想到的东西挨个写出来。

理顺了再给客户看。

森鸥外就燃了支烟,慢慢踱步到桌前,毫不客气的看着她写。

玛菲亚拿笔的手别扭了一下下,到底没有赶人。

毕竟森医生现在的定位是【顾客】啊……

玛菲亚还记得斯夸罗早上无意间和她说过的话:预言者是家族重要的财产,为人预言同样也是生意的一种:你这活儿,和服务业差不多。

只是就预言界的一般行情来说,把顾客当上帝服务的最好方法,就是做好的顾客的上帝。

于是她比划了半天后,还是先写下了自己记得最清楚的那部分试卷答案。

就是填空题问无赖派代表人物的那个。

【织田作之助】

【坂口安吾】

【太宰治】

【石川淳】

“玛菲亚还会写汉字?”

“嗯?”

努力扒拉着脑细胞的白川玛菲亚,抽空瞥了森鸥外一眼,就眼神灵活性和反应速度来看,可以说是相当给客户面子了。

对哦。

女孩子愣了下才低头,看了看那张薄纸:那上面写的,不是跨国交流时最常用的英语,不是学校教学时的官方意大利语,也不是她和森鸥外交流时,几乎默认使用的日语。

——这字里行间的没有半个假名不说,她写【織田】的时候,超自然的用了简体汉字。

最终落笔完成处留下的姓氏,是织田。

还真是汉字啊……

但这很重要吗?

几乎是在自我疑惑的下一秒,玛菲亚就轻飘飘的把这问题抛到了脑后。

她努力揪着灵感的尾巴,冲着森鸥外挥了挥手,一副你要旁观就旁观,但不要出声打扰我的样子。

森鸥外发现看不全脸的时候,这孩子对于人类理智的直接杀伤力降了不少,但小动作间透出来的可爱劲儿,意外变得很明显。

所以比起肤浅的喜欢脸,我果然也是个很在意内在的人呢……

恋|童|癖医生如此这般的自欺欺人一番后,转而看起了自己花钱买来的情报。

然后略微一愣。

“玛菲亚?”

“嗯?”

“我只是要问织田作之助的事情,”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找茬似的伸手点了点桌面上的纸,“剩下的三个都是谁,和织田君有关系吗?”

他的声音就在女孩儿头顶上方,语气矫揉造作的一言难尽:“这些超出交易内容的部分,算是彭格列家族强买强卖的吗?”

这个问题直接就把白川玛菲亚给问住了。

你要说有关系吧……

课外阅读材料写明了是有的。

这四个人属于同一派的文学代表,相互之间私交还很好,有一长串的黑白照片留念,大多取景自一个名为卢平的酒吧——

事实上,就连那些照片的拍摄者,本身也是相当知名的摄影师。

但这些课外材料的扩展资料,它并没有印在卷子上啊!

——老师划重点都不划的东西,你会费尽心思打它的小抄吗?

所以脑海险些要再次混乱的玛菲亚木着一张脸,半晌后,才慢吞吞的说:“好吧,只有咖喱和红豆糕跟他有关。”

“那其他人呢?”

白川玛菲亚攥着笔,直接在餐巾纸上画了个大圈,说:“剩下的人是和他在一起的,都跟Lupin有关。”

她又自然的写出了一行英文在下面。

“英文男性的名字?”

因为有前车之鉴在,森鸥外眼睛瞬间就是一眯,“和富兰克林君一样的那种吗?”

“一样”和“那种”两个词上,加了格外严肃的重音。

玛菲亚一时之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富兰克林是谁!

美元吗?

不对,她想起来了!

在昨天森医生做出的情报分析里,这仿佛是他另一位同学青春年少时的风流债来着!

话说那么久没见面的老同学了,他到底是打哪知道人家的婚恋情况的?

(那不是你告诉他的名字吗!?)

但富兰克林是美元,就算是人,他也是个美国籍总统,但Lupin呢?

讲道理,她上辈子能听一遍就记住这个词,纯粹是因为哈利波特看多了——西里斯·布莱克翻译过来好歹叫个小天狼星呢,但卢平它真的就读作卢平啊,拼音都一样!

她对这个读音,是真的有童年记忆加持的!

所以这会儿玛菲亚脑回路一拐,也顾不上什么文学史选修课了——她就记得卢平是个狼人,而变狼人之前是个巫师。

巫师用美元吗?

他们连英镑都不用的,能和富兰克林有什么关系?!

“这样啊……”

得到了答案的森鸥外小声感叹了一句,转眼又看向厅内角落处的织田作之助,然后几不可查的眯起了眼睛:

要是和那个同福泽殿下有牵扯的【富兰克林】不是同一种性质,那大概就牵扯不到什么青春年少的恩怨情仇了。

所以这不是什么狗血糊脸的四角,不,五角跨国恋。

森鸥外摸了摸下巴,因为他已经九成九信了白川玛菲亚的能力(…),所以并不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无效信息,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他非常认同那句由玛菲亚转述的、据说来自下任剑帝斯夸罗的话。

没有无用的情报,只要找错的生意对象。

而站在生意对象的立场上——这意味着没有无用的情报,只要不够高效的利用方式。

更何况……

森鸥外啧了一声,心想他对卢平这个词,尤其是在玛菲亚写在纸上的那行英语单词的形态,有种不知道哪来的熟悉感。

“我熟悉的是字形,而非读音。”

他很自然的做出了排除法:这种限定条件(他主业黑手党)下,最容易让他眼熟的,应该是合作案上的甲方乙方的签名。

“但最近我没见过这个名字啊……”

说完,他就意识到了白川玛菲亚还在旁边坐着呢,心想自己的戒心实在是动摇的很厉害了——

但凡他把前半句“甲方乙方”的词说出来一个,这小东西脑袋里一转,八成就要猜港口黑手党最近的合作案文件,其实都是他在签的。

虽然这么猜确实是对的,但怎么说呢……

年还没过,情报网还没捏全,所以那老头的命,暂时还要留一下的。

回神时,白川玛菲亚正乖乖的仰头看着他。

“这眼睛,”男人好笑的在她头上揉了一把,“看人的时候要睁大一点啊,你现在半边脸都被挡住了,没有其他五官的配合,单纯垂眼帘看着好像没睡醒哦。”

女孩子大概是撇了下嘴,说:“医生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想起来的话,可以二次提供给我,说不定能帮助我找到线索的。”

森鸥外嗯哼了一声,侧头想了想,配合的说:“感觉很模糊,大概是对字体的形态有熟悉感吧。”

玛菲亚于是点了点头,特别自然的说:“那可能是你路过的时候,看到过他们家的招牌。”

“唉?”

森鸥外惊讶,玛菲亚也跟着惊讶了一番。

“我刚才说……招牌?”

“是哦。”

那边厢,医生对预言家本人说完话就忘的糟心状况,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甚至还熟练的在她额角蹭了蹭,一边抹掉她钻牛角尖时不自觉渗出的冷汗,一边恍然大悟似的想:是哦,除了常见文件上的签名,还有可能是常会路过的招牌呢!

“至于是个什么店……”

“是酒吧。”

白川玛菲亚的冷汗浸湿了发根,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但语气就很笃定——毕竟为了写结课论文,课外材料什么的,她是真的读过。

事实上,人脑是没有“忘记”这个功能的。

只是你每天都在接收大量的新信息,所以大脑衍生出的生理屏蔽机制,把大量的无用信息筛查并屏蔽掉了,甚至在被发现并思考之前,就扔进了思维的最底层。

这不代表忘记,只是想不起来。

甚至因为大多数信息都沉的太深,所以就像是南极冰原下埋葬的生物遗骸一样,永远没有了再见天日的可能。

于是这种【想不起来】的期限,就成了永远。

约等于就是忘记。

但白川玛菲亚不一样。

她这个脑子,或者说灵魂携带的信息流,它本质是被摔打翻搅过的,比起冰原,她的记忆状态更接近于大海。

只要你翻搅的区域得当,完全可以依靠限定的关键词,从深处打捞出所有她想要回想出的细节。

只是新身体的大脑,也是有生理屏蔽机制的,所以她每次想完紧接着就是忘,整个儿一隔水看花,“花”上还要多糊一层马赛克。

但这次,可能是因为白天第一次强化过身体,她的脑域承受范围变大了一丢丢,这会儿一个劲的猛想之下,居然真的比昨天多想起来不少东西!

虽然满头冷汗还眼神发虚,但在这个神奇的时刻——啥都妨碍不了她下笔如有神!

白川玛菲亚捏着笔,飞快的在【坂口安吾】的名字后面,写下了【坂口炳五】这四个字。

“这是什么?”

女孩声音飘忽却当机立断,答曰:“他的原名。”

原名这个词,性质就很灵性了。

原本吧,这些人都是有名的文学作家,起个笔名再正常不过了。

但就现在这个世界观来看:

原名夏目金之助的夏目漱石,是强大到近乎神之领域的异能者,虽然以夏目漱石的名字收过两位学生,但最终目的,是实现自己设想中的三刻构想。

在白川玛菲亚说出【金之助】这个名字之前,森鸥外甚至没想过老师的名字是假的。

然后夏目漱石消失了。

而原名森林太郎的他自己——少年岁月几无人知,只是从做了地下黑医开始那天,便以鸥外这个名字示人罢了。

以此类推,在这个大环境下刻意隐姓埋名,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人有秘密。

至于什么秘密……

森鸥外心说想在个新物件上挑刺是不容易,但你要是提前知道这样东西是有瑕疵的,只要顺藤摸瓜,总能找的不对劲的地方。

森鸥外那一瞬间想了很多:

比如织田作之助这个人,似乎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原则,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后,依旧拒绝杀人。

又比如他当初是杀手退役才进的港口Mafia,能驱使他做出这个决定,就意味着决定了之后,他大概也不会轻易退出。

所以这几个人既然跟织田君有关系:“也就一定会港口黑手党有关系。”

那边厢,状态奇佳以至于连医生的碎碎念都没听清的玛菲亚,在所谓的原名后面,又一连写了三个词组:

【风博士】,【白痴】,【堕落论】

这其实是坂口安吾的代表作来着,但巧的是玛菲亚除了考试背题,其实并没有看过原作。

所以她写完这些后,也就跟着愣了起来。

“怎么,”森鸥外问,“这是要学塔罗牌,列出元素后解谜吗?”

玛菲亚捏着笔,生怕灵感因为打了这个磕巴就断掉,抽空还要跟他回嘴,软绵绵的抱怨说:“我连塔罗牌的元素都还没背齐呢,你不要为难我呀。”

“但是在日本的有些神社里,不给解签是不能收费的,这词写的没头没尾的,玛菲亚你这个做预知的人不解释,我根本就看不懂啊。”

玛菲亚:……

玛菲亚苦恼的看向面前的纸,半晌后退了一步,用商量的口气说:“那就把三个词给你算成一个,我只收一份的钱好不啦?”

森鸥外:……

森鸥外说等等,“虽然剩下这几个人是织田君情报的延伸,但你分四行写了四个名字,又在后头填词——

“结果不是为了逐条收费,而是每一条都按词数收费的吗?!”

玛菲亚:……

玛菲亚茫然的眨了眨她无辜的大眼睛。

“不然呢?”

她好像被森医生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不太高兴的反驳说:“我一开始说的可是‘张了嘴就要按字收费’的,森医生从开始和我叽叽歪歪到现在为止,数过我说了多少个字了吗?”

森鸥外:……

森鸥外:“你开玩笑的吧?”

玛菲亚想了想,摇头。

“我是真的计划着按字数收费的。”

前半段这话,说的人血压嗖嗖上升:“但是森医生又不一样,写在纸上的部分,才给你算钱呢。”

说完她还点了点面前的纸,和前半段一对比,可以说是很可爱了。

森鸥外一数,四个名字一行英语,加起来两只手都数不满,没由来的就松了口气。

不过玛菲亚斤斤计较也是可爱的!

那边,重新谈了一遍报酬的白川玛菲亚,将笔尖缓缓移在了【太宰治】这一行上。

然后一言不发的顿了很久。

“怎么,”森鸥外挑眉反问:“这会儿看不出他的原名了?”

玛菲亚原本说不是的,她想的起,但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却找不到什么特别准确的形容词,来描绘一下自己看到这个名字时的感想。

“大概……”

老长一会儿之后,女孩子才游移不定的说:“大概是因为他是我能想起来的人里,包括夏目漱石在内,最网红的一个。”

网红这词不知道咋翻,她大脑一出溜,说出来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最……什么?”

“没什么。”

白川玛菲亚自顾自的沉浸在奇妙的熟悉感中,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说:哪怕不提网红不网红,文青推不推崇——太宰治这个名字,也注定是一张选修课考卷中分值最高的那个!

动辄就是论述题和简答题,碰上比较小清新的那个助教布置课后作业,甚至会要求学生对他的名句,进行有一定字数要求的摘抄。

但在思维表层,玛菲亚并不能清晰的分辨出自己脑子里乌央乌央飞过去的,都是什么样式儿的内容,只是抬笔甩了甩后,及其自然的在【太宰治】的名字后面,写下了【津岛修治】这个名字。

“呀,”森医生懒洋洋说:“看来又是一个有秘密的孩子呢。”

然后是最熟悉的代表作:【人间失格】。

偶像是:【芥川龙之介】。

还有多次落选芥川奖,以及最后的最后,和他的偶像一样:【自杀身亡】。

不对。

玛菲亚冷静的划掉了【自杀身亡】这个词组:“自杀死的说法不准确,他是和人【殉情】死的。”

——她记得当时那个殉情成功的对象,还是他的情妇而非老婆,两人死的时机,也非常的让人猝不及防。

最后的最后。

玛菲亚提笔换了一行,写下了一句虽然原作者不是他、但因为被卷首用过一回,所以几乎成了太宰治的网红符号,后期还大批量的出没于各种环境动物保主题视频的弱智弹幕中,一刷就五颜六色的一整排的一句话。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玛菲亚甚至在写的时候,就很自然的用日语念了出来。

森鸥外相当稀奇的“咦”了一声。

怎么说呢。

之前那位坂口君,如果既能牵扯上黑手党,又有隐姓埋名这种客观行为,那要素足够时,总是有相关的职业方向可以猜测的。

——他甚至觉得,玛菲亚最后写的三个意义不明的关键词里,说不定就有一个,是这位坂口安吾君的异能力名。

以此推测,这人大概会有什么成分问题。

但是后面这个……

虽然也是同款的隐姓埋名Style,但又自杀又殉情,又是觉得自己不该做个人的——一个精神情绪波动都这么剧烈的人,真的能做潜伏这类需要冷静头脑的工作吗?

不,森鸥外想,这也许说明了这个同样隐姓埋名的【太宰治】,和之前的【坂口安吾】并不是同一类人。

那就是港口Mafia的自己人了?

可黑手党这种地方,虽然一直不乏各类疯子存在,但所有组织欢迎的,都是热爱毁灭别人的战斗系疯子,而不是热衷于毁灭自我的颓废系疯子。

哦,不对。

森鸥外又瞥了眼纸上的【多次殉情】,玛菲亚还在后头标了个三还是五的数字,后来划掉了。

——这还是个花心的颓废系疯子!

“这是谁招进来的啊……”

瞎了吗?

那边厢,白川玛菲亚的笔尖挪到了【石川淳】这个名字后。

他和前面三个人,貌似比较割裂,玛菲亚想来想去,除了【废墟中的上帝】和【黄金传说】,只记得这位貌似和川端康成一起,签过什么什么的抗议书。

主要是考试也不常考他!

所以这个“预言”的过程,就会让人比较痛苦,感觉跟脑子被掏空了一样。

最后【织田作之助】本人就更惨了。

白川玛菲亚头一次想他的时候,顺带回忆起了大学好几年的日子,信息量太大,屏蔽的也最彻底,这会儿都余威犹在。

所以除了红豆糕和咖喱,她还真就想不起别的了!

说起红豆糕和咖喱……

“我是真的好饿啊。”

想到这里,玛菲亚请不自己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甚至有一咪咪的想要抱怨斯夸罗。

那边厢,森鸥外等了半天,最重要的这一行还是空白的,眼见负责做预言的那个,这会儿都要捂着肚子趴回桌上去了,终于还是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肉以作提示。

“其他的呢?没有了吗?”

玛菲亚饥肠辘辘的想回他一句没有了,但触类旁通之下又想起来一条:

“他会死的。”

森鸥外听罢“咦”了一声,但面上神色未变,意外并不介意她说了句废话——说的好像谁不会死一样。

于是他耐心的多问了一句:“织田君是怎么死的?”

玛菲亚心说该是肺结核吧?

貌似樋口一叶和夏目漱石,也是因为这个病才死的,她们选修课老师每次说起来,都惋惜的不要不要的,那咬牙切齿的劲,简直要恨死“肺结核”这三个字了。

但那是半个多世纪前的状况。

身处二十一世纪的白川玛菲亚脑中一懵,在想起【肺结核】这个关键词之后,立刻又把它按了回去——

——区区一个按时吃抗结核药就能治好的病,世卫统计的死亡率还没有万分之一,死个什么死哦?

于是在苦恼了半天之后,玛菲亚抿了抿嘴,只说:“他会英年早逝。”

她头一次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说一半留一半。

——关键是肺结核这个病,搁现代社会里真的是太没有排面了,在绝症界一堆堆的大佬面前,它就是个洗脚的!

“唉?”

森鸥外遥遥看了眼谨守本分站在角落里护卫的青年,说不上感慨还是纯粹的重复:“会早逝啊……”

“嗯!”

宴会厅的另一边,站在墙角待命的织田作之助没由来的毛孔紧缩,像是被什么藏在暗处的野兽捕捉到了要害,下意识侧了侧头,看向了宴会厅对角的一座大花架。

下一秒,一阵风风火火的吆喝声,直直打断了织田作之助的异样。

事实上,整座厅内客人的注意力,都被背着长剑的银发剑客带走了大半。

虽然就这音量而言,他其实没怎么故意大喊——他真的只是礼节性的多说了几句“让一下”而已。

同一时间内,花架里侧的帘幕背后。

白川玛菲亚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好,斯夸罗来了!”

伴随着耳朵条件反射性的疼痛,她嗖的一下从椅子上蹿了起来,麻溜的开始原地跳脚。

跳了两下后心说糟了,先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然后一边伸手去背后够帽子戴,一边在桌子上扒拉了一大圈,把餐巾啊纸条啊笔啊的,通通都窝成团,然后急匆匆地塞进了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

不过区区十几秒的功夫,小小的露台让她翻腾了个遍。

那边厢,玛菲亚拉帽子的手力气一大,把自己捂的跟蘑菇一样根本看不到脸,于是她又不得不边整她那个基本遮住了眼睛的毛领子,一边上手来推森鸥外的后腰。

“森医生你快跑!”

她把人往窗台边一怼,语气急的仿佛火烧眉毛。

她说这样下去不行的:“斯夸罗走之前说了,我是不能露脸,要注意避着人的,要是让他发现我擅自和你说了这么多话,还暴露过能力,第一反应肯定是杀你灭口!”

“你的异能力又不能暴露,现在根本不够斯夸罗打的!”

玛菲亚语重心长但语速奇快,嘴皮子叭叭的一点都不像个省电型的懒鬼:

“医生你的篡位之路十叩九拜的就差一哆嗦了,中道崩殂在这儿可太划不来了,我跟你说不是开玩笑的——就你表格上那个三角型看,身体数据怕是和我一个级别的垃圾,撞到那种怪物手里,绝对不能硬撑!”

森鸥外:……

森鸥外的表情一言难尽:“所以这就是你把我推到楼边的理由吗?”

玛菲亚卯着劲推他,抽空还抬头再劝,说三楼又不高:“你将就着跳一下咯,实在不行,半空中叫爱丽丝出来接你一下!”

“反正下头是背阴处,白天也是黑灯瞎火的,等下我保证拉住斯夸罗的注意力,不让他低头往露台下面看!”

说完就使劲往前一怼。

森鸥外半边身子都给她推到悬空了,这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本一言难尽的表情顿时就是一空。

男人可微妙的摸了摸下巴,对玛菲亚说:“我怎么感觉这情节……看起来跟偷|情到一半被捉|奸似的?”

玛菲亚正鼓着劲打半空中吊住他的手,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说您可算了吧!

“电视剧里的那些个奸夫们,哪个能有斯夸罗那样事儿的嗓门和身手?”

伦理剧只泼狗血不出人命:“但你要是撞在他手上,一剑下来人就没了啊!”

但比起瞎着急的白川玛菲亚,反而是真的应该着急的森鸥外,态度十足十的敷衍。

看的玛菲亚就特别着急。

她要是被发现了私会(…)陌生男子,撑死在斯夸罗那挨顿吼,但森鸥外要是想逃过下任剑帝的灭口,九成九得动用异能力!

——港口黑手党那位首领,现在可还在宴会厅里坐着呢!

他就不怕前功尽弃吗?!

结果森鸥外还真就老半天都不松手,保持着一个单手扒在栏杆上、全身却在风中摇晃神奇的姿态,问玛菲亚:“既然都不能他们知道我见过你,那我之后要怎么跟瓦利安支付尾款?”

毕竟写满了关键词的纸张,这会已经在他兜里装着了。

这还真是个好问题!

森鸥外又在风中晃了晃,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说:“要不就折成人情吧?”

“玛菲亚都这么担忧我的首领之路了,我上位后的第一个人情,就当是这次欠给你了,可好啊?”

好什么好!

玛菲亚只觉得斯夸罗的死亡喊声越来越近,低头再一看:森医生身材纤瘦,晃的那叫一个随风而逝。

她心想现在这么个杀必死的局势,分明也是自己一开始没管住嘴,擅自和熟人搭话造成的!

——不然森医生打个招呼就会离开,以他现在刻意营造出的这个泯然众人的人设,哪轮得到他被斯夸罗杀人灭口?

尤其玛菲亚本身对医生好感度就挺高,现下一阵冷风吹过,森鸥外的大褂下摆跟着风声摆呼哧呼哧飘荡,看的白川玛菲亚瞬间心酸的不行。

“大冬天冒着冷风跳楼,森医生我可太对不起你了……”

女孩子大概是在面罩后抽了抽鼻子,烟青色的眼睛里漫着一层剔透的水雾。

“我不收你的钱了,你自己小心点就行。”

这可怜巴巴的语气,听的男人直接一愣。

森鸥外心说脚下离我也就七八米,哥特式的建筑也不怕找不到借力的地方……

——我就算是自称过不擅长战斗,也没必要小心到这种地步啊,小可爱你这一脸的生离死别的算怎么回事啊喂!?

真把我可爱到了,等下脚下一滑,那真就危险了!

更新晚了抱歉,这本来只是放昨天的下半章的,但是时间还早,我就莫名其妙奇妙在后头补了几千字,又是一更8000 ,我真的是……

最后惯例求个留言,诸君晚上好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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