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不再是缥缈的指引,而是化作了缠绕神经的实体触手,拉扯着林汐的每一寸意识。她的理智被厚厚的迷雾笼罩,只剩下那诡异的旋律在核心处燃烧,驱动着她的身体,像一枚被无形线缆牵引的深海探测器,偏离了安全的航道。
她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避开了主要通道和闪烁的监控探头,沿着灯光愈发昏暗、通常只用于维修的辅助通道向下行走。空气中的咸腥味越来越重,混合着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这香味她很熟悉,短暂却深刻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来自纳迦那非人的蛇信。
通道变得更加狭窄、压抑。粗粝的管道如同巨兽的肠道裸露在外,表面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不时滴落在积着浅洼的地面,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慌的回响。这里的温度骤降,寒意穿透她单薄的鞋底,直刺骨髓。她已经踏入了父亲和江烨一再严厉警告的“下层禁区”。往常,只有持有特殊权限的维修员和少数研究人员才会涉足,此刻却死寂得如同墓穴。
失踪研究员李明的阴影在她心头放大,带来刺骨的寒意。但那歌声的诱惑,或者说,那源自她血脉深处的某种共鸣,压倒了一切警告。
最终,她停在了一扇半开的、标识着“水循环B区-维护通道”的厚重金属门前。门扉边缘布满了狰狞的撬痕和巨大的凹陷,绝非正常开启的痕迹,更像是被某种狂暴的力量强行撕扯开。门内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浓稠黑暗,而那蛊惑人心的歌声源头,正清晰地从中传出。
一丝残存的理智在尖叫,警告她这是自投罗网。然而,她的身体却先一步背叛——一股更强烈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某种病态兴奋的战栗掠过四肢百骸。她咽下喉间的阻塞感,如同被催眠的祭品,侧身挤进了那道危险的缝隙。
门后是规模庞大的主供水管道区,空间开阔却杂乱得如同钢铁丛林。数人合抱粗细的管道如同沉睡的远古巨蟒,纵横交错,盘踞在视野中,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水流轰鸣,掩盖了其他一切细微声响。这里几乎没有人工照明,只有远处一个坏了一半、接触不良的应急出口指示灯,投来断续而惨淡的绿光,将扭曲的阴影投射在潮湿的墙壁和管道上,仿佛无数窥伺的鬼影。
歌声在这里达到了令人心醉神迷的巅峰,然后,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死寂,比之前的轰鸣更让人心悸。
林汐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拼命睁大眼睛,努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瞳孔艰难地搜索着。隐约间,她看到前方一个巨大的管道接口处,似乎有比黑暗更浓重的阴影在缓缓蠕动。
“呜……”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被湿布捂住口鼻发出的、濒死的呻吟,从那个方向断断续续地传来。
是李明?他还活着?
一丝属于人类的同情和责任感,暂时压过了恐惧。林汐鼓起残存的勇气,向前挪了一小步,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压低嗓音试探着问道:“……有人吗?是……是李明吗?”
没有回应。只有水流永恒的低吼,以及某种湿滑、粘腻的物体缓慢摩擦金属内壁发出的、“沙……沙……”的细微声响,这声音钻进耳膜,让人头皮发麻。
突然!
一道惨白、且因电源不稳而不断闪烁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从她侧后方猛地刺破黑暗,精准地定格在她身上!光柱不仅暴露了她苍白惊恐的脸,也无情地照亮了前方管道接口处那令人血液冻结的景象——
那不是完整的李明。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一具穿着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研究员制服的身体,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扭曲地瘫在浑浊的积水中。头颅以一个绝对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拧向一旁,双眼圆瞪,瞳孔扩散,里面凝固着生命最后时刻所能容纳的极致惊恐。而在他尸体旁边,一条覆盖着银黑色鳞片、粗壮得惊人的蛇尾末端,正以一种优雅而致命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滑入一个敞开的、直径足有一米多的垂直管道口!冰冷的鳞片在闪烁不定的手电光下,反射出匕首般锋利的寒光,那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正是鳞片刮擦金属内壁时发出的死亡序曲!
是纳迦!他在这里!他刚刚杀了人!
林汐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冻结,尖叫声被巨大的恐惧扼杀在喉咙深处,只化作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抽气。
手电光猛地转向她身后。林汐仓惶回头,逆着刺目得让她眩晕的光晕,她看到了江烨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英俊面孔,以及他身后几名同样举着枪、如临大敌、脸色煞白的士兵。
“林汐!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烨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后怕而撕裂般沙哑,他几乎是一个箭步飞扑过来,强有力的手臂猛地将她纤细的身躯捞起,紧紧护在自己身后,同时另一只手已稳稳举起了配枪,枪口死死对准那个正在缓缓闭合的管道口,手指扣在扳机上,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目标发现!重复,目标发现!在下层B7区主供水管道口!” 江烨对着领口的微型通讯器,从牙缝里挤出急促而压抑的低吼,“它杀了李明!林汐也在现场!立刻封锁所有相邻管道区域!”
就在管道口那沉重的阀门即将彻底合拢,黑暗完全吞噬内部的最后一瞬,林汐清晰地看到,那双熟悉的、如同深渊紫晶般的竖瞳,在管道深处的绝对黑暗中倏然亮起,冰冷、残酷,带着一丝仿佛戏耍猎物得逞后的嘲弄笑意,最后一次,精准地扫过她被恐惧占据的脸庞。
然后,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郁的血腥味。
“快走!离开这里!” 江烨不由分说,一把将几乎瘫软成泥、失去所有力气的林汐拦腰抱起,对着士兵们厉声吼道,“组成防御队形!交替掩护!撤退!那东西可能还在附近潜伏!”
士兵们紧张地背靠背,枪口警惕地指向各个黑暗的角落,步伐僵硬却迅速地向来的方向退去。狭窄的通道里,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林汐无法抑制的、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被江烨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和温暖的体温,林汐的身体却仍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李明惨死的景象和纳迦最后那洞穿灵魂的一瞥,如同最恐怖的烙印,深深凿刻在她的脑海深处,永难磨灭。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种更复杂、更让她感到羞耻的情绪,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悄然滋生——她竟然……真的循着召唤找到了他。尽管,是以如此残酷、如此血腥的方式,见证了他的暴戾与危险。
林汐被直接带到了基地医疗中心,进行了极其严格且全面的身体检查和心理评估。不出所料,萧瑾是这次评估的主导者。
“受到严重惊吓,导致心率严重失常,伴有短暂性血压异常,体温偏低,体表无明显外伤。” 萧瑾用他那特有的、毫无波澜的语调记录着数据,仿佛在描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标本。他的目光几次若有若无地扫过林汐始终紧紧缠绕着丝带的右手手腕,那探究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但最终,他什么也没问。
“她需要大剂量的镇静剂和绝对安静的休息环境。” 萧瑾转向闻讯匆匆赶来的林斯南和脸色铁青、紧握双拳的江烨,语气不容置疑,“另外,基于她连续遭遇极端超自然刺激,精神防线已出现显著裂隙,我强烈建议进行更深度的、定期的心理干预与监控。她的‘声波感知过敏症’,似乎正以一种我们未曾预料的方式,与目标生物产生危险的共鸣。”
林斯南看着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眼神空洞失焦、仿佛灵魂已被抽离的女儿,脸上交织着显而易见的痛惜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焦虑。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反射的冷光遮住了他眼底的真实情绪。“就按萧医生说的办。务必确保小汐的安全和……稳定。”
江烨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合金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背瞬间通红。“是我的失职!我没能保护好她!也没能当场击毙那个畜生!”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的自责和无处发泄的怒火。
“它绝非普通的深海生物,江烨。” 林斯南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研究者的冷静与分析,“能够如此熟悉基地复杂的内部结构,悄无声息地潜入核心区域,精准猎杀目标,并利用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迅速脱离……这背后所展现的智慧、策略和对环境的利用能力,远超我们最初的预估。它们,尤其是这个被称为‘纳迦’的个体,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我已经下令彻底搜查所有下层管道及相邻区域,并加装了三个批次的移动热能传感器和被动声呐阵列。” 江烨咬着后槽牙,眼中燃烧着军人的决绝,“它绝对跑不了第二次!我以军衔担保!”
林汐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听着他们围绕自己的对话,内心却一片荒芜的冰凉。他们讨论着纳迦,如同讨论一个极度危险、亟待清除的野兽或敌人。但只有她,亲身经历过那隔空的声波操控,直面过那双紫色竖瞳中非人的意志,感受过那源自基因层面的、诡异的吸引力。那里面蕴含的,不仅仅是野性的杀戮本能,还有更复杂、更古老、让她恐惧却又不由自主被其黑暗魅力所吸引的东西。
萧瑾拿着装有透明液体的注射器走了过来,针尖在医疗灯下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寒光。“林小姐,放轻松,这能帮助你脱离当前的应激状态,获得必要的休息。”
看着那逐渐逼近的针尖,林汐感到一阵源自本能、汹涌而来的强烈抗拒。她不想失去意识,不想再陷入那种思维迟缓、任人摆布的无力状态,尤其是在萧瑾面前。
但她的抗拒微弱如萤火。冰凉的液体随着针头推入静脉,一股强力的困意如同深海暗流般迅速席卷了她的意识。在思维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那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歌声,再次在她脑海的废墟中幽幽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能够抚平一切创伤的安抚意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宣告。
接下来的两天,林汐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宿舍和医疗中心之间。基地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凝重,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巡逻队的数量增加了一倍,交接班的频率更快,每个人脸上都像是戴上了一层无形的钢铁面具,凝重而警惕。
掌心的那片银鳞,似乎暂时停止了增长,但那种异物存在的膈应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常。而更让她感到恐惧与自我厌恶的是,她对那晚在走廊里,被声波强行激发的、充满羞耻的快感幻觉,竟然产生了一种隐秘的、无法启齿的渴望。独自一人待在寂静的宿舍时,身体会莫名其妙地开始燥热,□□会泛起那熟悉的、令人空虚的悸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地浮现出纳迦那妖异俊美的面容,以及那双仿佛能直接窥视她灵魂最深处的紫色眼眸。
她开始害怕独处,害怕面对自己这具逐渐失控的身体,却又在无人窥见的深夜,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偷偷地、绝望地期待着什么。这种清醒的沉沦感,这种意志与本能的分裂,比直接的死亡威胁更残酷地折磨着她的神经。
这天深夜,在确认走廊外暂时无人经过后,一种强烈到无法解释的冲动,如同瘾症发作,再次驱使着她,鬼使神差地溜出了宿舍,来到了中层那间巨大的、如同深海墓穴般的水族馆。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仿佛这里是她与那个非人存在之间,唯一脆弱而扭曲的连接点。
水族馆依旧被幽暗和死寂笼罩。她不敢再靠近那面曾与纳迦隔窗对视的最大观景窗,只是将自己隐藏在入口处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那片象征着无尽未知的深黯海水。
突然!
观景窗外的海水中,一道银黑色的修长影子,以快得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
林汐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跳动起来。
紧接着,一股强烈到让她战栗的、被全方位注视的感觉包裹了她。这一次,并非透过厚重的玻璃,而是更直接、更无可逃避的,仿佛源于她体内每一个细胞本身的共振与感应。
她感到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明确命令意味的强大精神波动,如同精准制导的鱼雷,再次穿透了她的颅骨,直达中枢神经。她的双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一股熟悉的、带着羞耻意味的热流不受控制地从小腹深处涌出,迅速浸湿了腿间的底裤。
【过来。】
一个低沉、充满磁性,却蕴含着绝对意志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轰鸣!那不是通过空气振动传播的声音,而是纯粹的精神讯号,带着古老而蛮横的命令口吻。
林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这毫无用处,声音是从她意识内部响起的,如同在她颅腔内直接生成。
【到下层来。到我的领域来。】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和催促,仿佛她的迟疑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冒犯。
“不……走开……” 林汐徒劳地摇头,从齿缝间挤出微弱的抗拒,声音带着哭腔。
【你在渴望我。你的身体,你的血液,都在背叛你可笑的意志。】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洞悉一切、居高临下的冰冷嘲弄,【逃避是弱者行为,林汐。你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从水族馆入口处由远及近。
“林汐!” 是江烨的声音,充满了不容错辨的焦急与勃发的怒气,“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立刻跟我回去!”
这声呼唤如同赦令,将林汐从那恐怖的精神钳制中暂时解救出来。她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进了江烨坚实温暖的怀里,身体颤抖得如同暴风中的残叶,语无伦次地哽咽道:“他……他在叫我……在我脑子里说话……我控制不了……”
江烨紧紧抱住她娇小颤抖的身躯,感受着她的恐惧与无助,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别听!那是它在用精神力量干扰你!稳住心神!相信我!”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试图用自己的坚定为她构筑一道脆弱的防线。
他半扶半抱,几乎是强行将虚软的林汐带离了这片被无形阴影笼罩的水族馆。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入口光晕中的最后一刻,她似乎清晰地听到,脑海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遗憾,却又蕴含着绝对掌控与势在必得的冰冷哼声。
回到宿舍,江烨破例守了她很久,直到林汐因为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透支,最终被疲惫拖入不安的昏睡。
然而,睡眠并非解脱。黑暗中,林汐陷入了一个更加混乱、更加光怪陆离的梦境。她梦见自己在冰冷、狭窄、布满粘液的金属管道中绝望地爬行,身后是纳迦那巨大的、闪烁着寒光的银黑色蛇尾紧追不舍,鳞片刮擦金属的“沙沙”声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而管道那看似是出口的前方,等待她的,不是光明,而是父亲林斯南那张隐藏在反光镜片后、冷漠到近乎残酷的脸庞,以及萧瑾手中那支装着不明猩红色液体、正闪烁着不祥寒光的巨大注射器……
“啊!”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起来,浑身被冰冷的汗水浸透,心脏狂跳得如同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窗外,探照灯的光柱偶尔扫过,短暂地驱散一小片区域的黑暗,随即又被更深沉、更浓重的墨色吞没。深海的永恒之夜,依旧无声地包裹着这座孤悬于深渊边缘的钢铁孤岛。
但林汐无比清晰地知道,有些东西,从她踏入这片禁忌海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 irrevocably (不可逆转地)改变了。纳迦不再满足于远距离的窥探、声波的挑逗和幻觉的操控,他开始更直接、更霸道地入侵她的精神领域,与她进行单方面的、不容拒绝的沟通。那条连接着他们,源于血脉、基因或是某种更古老契约的无形锁链,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收紧,勒入她的灵魂。
而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掌心——那片隐藏在丝带之下、微微凸起的银鳞,在绝对黑暗的笼罩中,似乎正发出极其微弱的、仿佛回应着远方呼唤的、冰冷的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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