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上“无用”标签的元宝最终还是被宵练赶了出去。清除掉干扰因素,宵练安静坐在认真看书的信时身旁,拿出刻刀和马上要完成的骨簪继续劳作。
进度只剩个收尾,他将簪头的云纹雕完,再把整体精细处理一遍就差不多完成。他斜眼瞟信时的神色,确定对方处于被打扰不会生气的状态,献宝似递出簪子:“主人,这个送您。”
信时点点头:“你先拿着,明早梳洗时替我换上。”
随后有人来请他们去吃饭。钱穆之提前问过信时和宵练的喜好,吩咐厨子做了一桌大菜,量大管饱。宵练看到居中的一条目测近十斤的清蒸鳜鱼,眼睛都直了。钱穆之端起林风仪倒好的酒,为表敬意一口气全干,双颊肉眼可见迅速变红。林凤仪无奈于他的不争气,起身替他感谢信时:“县里已经不再增加病人,感谢您为我们做的一切。不知道您需要什么样的报酬?只要我们能拿出来,定毫无保留。”
信时拿起茶杯敬她,低眉谦虚回应:“我行医不求回报,只求天下河清海晏,不需要您的任何酬答。”
听到这样一番胸怀坦荡的发言,林凤仪对他更是青睐有加,反观自家夫君……正醉醺醺看着自己傻笑。她越想越气,伸手钱穆之的耳朵,怒其不争:“你和信时先生学学,天天就盯着那点县里的小事,心胸狭隘、目光短浅!”
钱穆之被疼得直咧嘴,笑着告饶,忙催促妻子专心用餐。
信时津津有味看他们互动,视野右下角突然伸进一双筷子,夹着块带脆皮的烤鸭放入碗中。他顺着手收回的方向看去,宵练正拿着公筷从鱼身上扒下无刺的肉,看趋势又是想放进他碗里。
他忙制止:“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宵练点头,收手把肉放进自己碗里。
因为有宵练这个无底洞在,几乎足够五六个人吃的菜竟然被扫荡干净。空荡荡的一桌子瓷盘把钱穆之吓得酒醒七分,盯着意犹未尽擦拭嘴巴的宵练,瞳孔地震。
全,全吃完了?
钱穆之朝林凤仪眨眨眼。林凤仪悲痛点头。他感到一阵晕眩,好像突然又醉意上头。林凤仪笑着送走吃好的二人,跌坐在凳由衷发出感叹:“天啊,那位宵练先生真是兼人之量,让厨房以后每顿多加两个菜吧。”
其实,食量震惊众人的宵练只吃了个七八分饱,一回到屋里就立马拿出在杨县囤的牛肉干解馋。信时捧着标有各个穴位的铜人研究针灸。研究着研究着,他挽起袖子开始对自己下手。在手腕第一道横纹上两寸进针,直刺内关穴,能宽胸理气、安神定志。宵练看着没入皮肤的银针,叼着肉干幻痛地甩了甩手腕。
拔出针,信时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信时走过来替他清洁工具,盯着他眼睛语气肯定地询问:“你昨晚遇到什么了?”
他明白宵练问不出答案来是不会放弃的,无奈还是说出口:“没多大事,被鬼骚扰了。”
宵练吓得差点手一松把针落到地上,好半天才消化这句话的巨大信息量,小心地问:“今天需要我守夜吗?”
“那倒不必。”信时烦躁地单指敲了敲桌面,愤愤咬牙,“今晚要是还敢来,我定不会放过他。把你那簪子给我。”
宵练拿出贴身存放的骨簪给他,有些担忧:“您想趁机伤他吗?我怕他会记恨您。”
信时冷笑,将簪子在指尖转了一圈,稳稳握住:“那到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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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久违做了个好梦。
夕阳耀眼,洒落一地金辉。圈住院子的篱笆歪七扭八,角落堆满农具和干柴。他站在院子中央,视角有些矮,身上沾染了不少泥土,双手更是脏得不成样子。左右看看,院子外面一片空荡,大概是他已回忆不起故乡的样貌。
手边有制作简易捕鸟工具的材料,他用系着绳的木棍支起竹篓,在下方撒了些谷粒,拎着麻绳的另一端跑远躲在柿子树后面。很快就有只麻雀跳着靠近竹篓,歪头打量半天里面饱满的谷粒,还是禁不住诱惑跳过去啄食。信时立即趁机拉动绳子,竹篓倒下将麻雀抓个正着。他走过去抓出麻雀,静静看着它在手里挣扎。
“小时,来吃饭了。”
他抬头,见父亲站在屋门口慈爱地对他招手笑容和蔼。他抛出麻雀让它飞走,在衣服上把手蹭干净,跑跳着跟父亲钻进屋内。
屋内家徒四壁,桌上没什么大鱼大肉,普普通通的两菜一汤,蒸腊肠、炒青菜和野菜汤。他缓慢走过去,看看大口喝着浊酒的父亲,又看看笑着在围裙上擦手的母亲。
“吃啊小时,玩一天饿坏了吧。”母亲拉着他让他坐下。
他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这些,他甚至觉得眼前父母的脸变得越来越陌生。没来由的恐慌席卷而来,他甩开母亲的手,警惕地慢慢后退。
“小时,怎么了?”母亲露出伤心的神色。
父亲重重搁下酒杯,皱起眉,似乎下一秒就要责怪他。
信时转身逃跑,跑出院子,周围的场景消失,只留下洁净的白。父母的叫喊声被甩在身后,他执拗跑着,直到喉咙里泛起血腥味才力竭停下,弯腰扶着膝盖喘气。
没歇几秒钟,前方突然有阴影笼罩,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肩膀:“小时,你还好吗?”
久违的师傅的脸。师傅关切地看着他,好像真的很担心他的情况:“怎么喘成这样?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盯着师傅的眼睛,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良久,他突然笑出声,一把抓住师傅伸来的手腕凑到对方耳边:“我的记忆,好看吗?”
“什么……”
“说你呢,冒昧的家伙。”
榻上的信时突然睁眼,右手抓住抚在脸上的手,左手迅速从枕下摸出骨簪,狠狠刺进那只手臂。
鬼化作黑烟从他手中溜走,破窗逃离。被吵醒的宵练迅速化形,翻窗去追。黑烟在砖瓦间自如穿梭,却刻意不加快速度,像是逗宵练玩。反观宵练拼尽全力,才堪堪能望其项背。等逗够了,黑烟突然加速拉开距离,钻入一条小巷。
宵练跟进去,全然不见黑影踪迹。他压下烦躁探查鬼气的去向,却发现鬼气均匀分开,向三个不同方向延伸而去。他无法辨别鬼真正前往的方向,愤愤用拳砸向旁边的墙。
“还是让他跑了。”宵练铩羽而归,挫败地跌坐在凳子上。
信时困倦地靠在榻上打哈欠,闻言也没多意外,像是早料到结果:“你还真想追到一只鬼不成?起码他今晚应该不敢再来了。”
宵练觉得不妥,说什么都非要不睡觉守他一整夜。信时不耐烦地把倔强的小蛇拉上床,手一伸抱在怀里。
宵练不敢挣扎,团成团老老实实呆在他身上不动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信时很快入睡,而且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早上,钱穆之带着一群护卫冲进来,着急忙慌地大喊:“信时先生,您没事吧!”
被吵醒的信时恼怒地噌一下坐起来,看见莫名其妙闯入的一屋子人之后更加生气,阴恻恻笑问:“钱县令搞这么大动静是想做什么?”
见信时安然无恙,钱穆之表情空白一瞬。很快他眼尖发现宵练消失,虽然不敢再大喊大叫,但仍惊恐地说:“宵练先生不见了!”
“他在外面晨练。”信时掀开被子下床,双手环抱扫视在场各位,好声好气地商量,“要不先让您的护卫们出去?”
钱穆之尴尬地偏头咳了一声,挥手让一众护卫赶紧离开。他搓着手靠近信时,试图解释自己行事冲动的原因:“先生,我看您的窗户被暴力破坏,实在担心您出事,所以才……”
信时这才想起昨晚闹的一摊子事,头疼地扶着桌子坐下,喝了一大口凉水。钱穆之直咽唾沫,紧张听候他发落。
“窗户是我昨晚不小心弄坏的,抱歉,麻烦你尽快修好。”
钱穆之惊喜瞪大眼,喜气洋洋连连称是,立马离开此地。宵练这时才偷摸从被窝里钻出来,变成人走到信时身边,把他剩下的半杯水灌下:“差点被发现,还好我反应快。”
“看来晚上得把门闩上。”信时陷入沉思,很快调整好情绪,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昨晚的鬼,“还得找点辟邪的东西镇镇。”
宵练替他更衣,展开衣袍给他披上,咬咬牙发誓:“再有下次一定不会让他跑了。”
“他实力不俗看,你斗不过他。”信时无情否定他的梦想,“不如想些道士辟邪驱鬼的方法。”
宵练不得不承认自己与那个鬼有不小差距,憋屈不已——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发簪。”信时把骨簪递给他。
簪子晦气地缠绕几分鬼气,宵练颇为嫌弃地用自己的气息把鬼气驱散,横插固定住发冠。
林凤仪得知钱穆之大早上胡闹后气得要疯了,在早餐前压着他给信时道歉。钱穆之心虚地挠挠头,深深鞠躬:“抱歉今早打扰到您了,是我行事前不加思考过于鲁莽,恳请您原谅。”
信时不在乎地摆摆手,笑着打趣林凤仪:“林夫人对钱县令未免过于严苛。”
“谁让他不争气啊。”林凤仪对着钱穆之指指点点,“关系户就是关系户。”
钱穆之忙抱住她的手臂求饶:“夫人快别揭我短了。”
笑闹过后这段小插曲也算过去,下人陆陆续续把早餐端上桌。这回的分量比以往都多,宵练看着热气腾腾的面点和肉,瞬间把负面情绪抛至脑后。
两刻钟后,宵练吃得饱饱,重燃战胜强敌的希望,干劲十足。信时同钱家夫妇聊天消食,待歇的差不多便准备出发,向钱穆之礼貌讨要武器。
“正好贱内喜爱收藏刀枪,我领您去挑?”钱穆之看向林凤仪寻求意见。
“您看中什么随意取用,不必客气。”林凤仪躬身告辞,“我还有事要办,恕我失陪。”
有间专门的屋子用于存放林凤仪的收藏,屋内干净整洁,每件兵器都泛着寒光。刚踏进门,宵练好似受到蛊惑径直走向一把长剑,拿起细细端量。钱穆之直夸他眼光好,跟在信时身边介绍:“这是家父为我弄来的,说是玄朝某位名臣的宝剑。听闻非凡铁所铸,乃是集山川之精魄,淬日月之光华而成,特别有灵气。玄朝距今近三百年,这柄剑一点不朽,实在神奇。”
宵练放下剑,走近信时耳语一句。信时端正神色,扭头问钱穆之:“你知道这柄剑的主人是谁吗? ”
“好像是那个因为忤逆玄纣帝而被夷三族的罪臣,叫什么来着……柳仲谦。”钱穆之努力回忆,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找补,“虽然不太吉利,但这确实是把好剑,您会喜欢的。”
“拿着走吧。”信时露出玩味的笑,像猫发现老鼠一般,“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惊喜。”
我的早八有点恶心,但下午放假又弥补了这一点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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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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