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竹衣

此刻他们二人站在这处只有一人宽的巷口,与其说是巷口,说是大点的缝隙可能更为贴切。

巷内杂草丛生,零星散布着几根竹竿,显然鲜有人迹。

一条枣红色的破布,挂在竹竿上,迎风微微晃动,布料上隐约可见一些黑色的污渍。

“我记得,那破布右边有一根蓝色的长线。”裴序看着那块布,低声喃道。

梦中他被一阵风托着,在大街小巷里飞窜,这个巷里的竹竿胡乱的支着,他当时怕撞上,想用手臂挡着。却并没有碰撞的触感传来,当他疑惑睁眼时,眼前就划过一条蓝色的棉线,然后是这块被风吹起的枣红色破布。

杞红晴闻言,飞去附近的竹竿上仔细查看破布,这破布右边确实有一条很长的蓝色棉线。

“还真是。”杞红晴喃喃自语道。

她转头看向阿序,突然回想起在屋顶上对她诡异一笑的阿序。

一阵穿巷风吹过,让她这个祟魂也不免打个冷颤。

“算了晴娘,回去再想吧。”裴序低声喊道。反正在这里他们也琢磨不出个名堂,不如回去慢慢想。

路上裴序随口道:“我明晚就去司祟府。你留在府里等我。”

“不行!”晴娘当即反驳道,“上次我就没跟你一起去,这次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涉险。”

这就是阿序说的计划,最后还是他一个人去冒风险。

被驳回计划的裴序沉默了片刻,说:“晴娘,今晚晏淮玉的话,你真的不必放在心上。我从没那样想过。你只是一个遇到困难的小姑娘,有些事情,可以让大人来处理。而且,遇到困难时有人愿意伸出援手,这是你的幸运。”

这话说完,裴序突然反应过来,最后一句话不知是夸晴娘还是夸自己。

他脸上顿时有些泛红,继续镇定道:“帮你的人肯定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承担得起,才会帮你的。”

杞红晴轻声问道:“是这样吗?”

“没错!以防万一,你最好还是留在裴府。若是有变故,我被他们抓住了,顶天了也就是下牢狱。可你被抓住就危险了。”裴序回道。

“我……”

“嘘!””裴序指尖轻触嘴唇,打断了晴娘的话,然后身形一闪,跃上了左边的屋顶。

下一刻,前面巷口拐出来几个司祟府的人,他们的衣服太像丧服了,在夜里很好辨认。

裴序悄无声息地栖息在屋顶上,听下面的人对话。

“以往夜里都是三人为一组的巡视,现在要改成五人,大惊小怪。”

“昨晚受罚了几个黑穗司直,那可是黑穗!受罚了后又降级。”

“不是让武备司抓人了吗?”

“呵,武备使都没出面,派一个小校尉来说他们知道了。”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哎,谁敢想,还有人能在都城里和司祟府抢祟魂啊。可千万别被我们碰上,我们可跟黑穗不一样,降不下去了。”

“衙司长发了好大的火,可掌卿大人还在闭关,不敢闹的太大。反正我等做好巡视就行了。”

“也是,咱们小鱼小虾,那个贼人估计也看不上。不过,敢在都城跟司祟府作对的,我还真想都没想过。”

这人更想不到,敢在都城里和司祟府抢祟魂的祸首,就在屋顶上听他们说话。

……

第二日,裴序照常由江玄,江宇二人送去学塾。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季棠辛也在里面。昨天听裴策的意思,这个季小公子家里似乎还有个学问不低的祖父,还以为经过昨天那遭,这位小郎君今日不会来了。

晏淮玉还是那副神闲气定的模样靠在椅背上,裴序扫了一眼便接过小厮的书笼,自己坐在书案前一一摆上。

今日墨青给他准备的衣裳,袖摆有些太大了,书册拿出来时差点把墨盒刮到地上。

幸好他反应迅速,在桌边拦住了去势,不然这盒墨汁落地,一时半会可清扫不好。

整理好后,他忽然留意到晏淮玉露出的指尖微微收紧。

他在紧张!紧张什么?

——衣袖堆叠在书案上,可能一个没注意,旁边的笔搁就会随着翻书的动作,被衣袖推下桌面。

裴序敛着目光,时不时留意着右边那人的一举一动。

果然!

晏淮玉原本放松的手,又在衣袖下攥紧了,眉头微微皱起,嘴角抿着——不就是他第一次来学孰时,他那个不悦的表情吗?后来季棠辛的小厮瑞春处理碎笔搁的时候,这人也是一直留意着。

他再翻一页纸,袖旁的笔搁更是悬之又悬,仿佛他再翻一页就会落地成碎片。

“这页先生还没讲到。”晏淮玉突然出声道。

“我就是随意翻翻。”裴序隐着笑意回道。手上却没停,这笔搁不在这页落下,就在下一页落下了。

不一会,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响起。

一只白的有些透明的手伸过来,从他的衣袖处接过那块摇摇欲坠的笔搁,拿在手里紧握了一下,才又放到他桌子的中心,十分安全的地方。

“这个要放好。”晏淮玉道。

他的声音这会明显带了些不悦的语气。

“好的,劳烦晏郎君了。”

裴序道了谢后,将笔搁放好。

这样想来,他之前几次去晏淮玉屋里的时候,那里好像确实没什么摆件,连他时常用的香炉也是铜器。

“小家子气,不就是一个小玩意儿吗,碎就碎了。”

这声,不用猜都知道是季棠辛,他此刻一副完全忘了昨天那出戏码的样子。

季棠辛今日原本不想来,他昨天回府就跟祖父说学孰不上了,反正这些书册他早就会了。也就是那两个傻子,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学启蒙的知识,不嫌丢人。反正这热闹他不凑了。

谁知道他祖父居然说什么,人家请的是贤安先生,他去学学也有好处,非要让他来,所以今天不就来了嘛。

不一会,贤安先生与随侍小童缓步进来。老先生头上用竹枝束发,穿着交领清凉的大袖长衫,拿了把小蒲扇在手里摇着,一副恣意随性的模样。

昨日的事他也有耳闻。看几位小郎君已经把课业书册展开了。

他却道:“今日不谈书册上的事,咱们闲谈如何。”说完也不等几人回话,继续说,“那就,老夫讲个故事起头。”

“说是某个乡野小村,村里有个小孩名叫竹衣,他母亲早逝,父亲为了更好的养育他,便给他重新找了个继母。这个继母后来给他生了两个弟妹,父亲每日忙于生计,四处去给人做活,对竹衣也渐渐不怎么上心,安心把他交给继母……”

“然后他继母对他不好?!”季棠辛忍不住出声猜想道。

贤安讲故事都是不紧不慢,语速平和。这会被季棠辛打断,他也不生气,安抚道:“哈哈,季小郎君先听老夫说,说完就知道了。”

贤安轻摇着蒲扇继续道:“竹衣的继母其实对他很好,至少刚开始对他是特别好的。可是后来多了两个弟妹,继母的目光就不怎么放在他身上了,吃穿用度总是多为自己亲生的儿女打算,但也不算薄待他。”

贤安接过身旁小童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砸吧着问道:“怎么今日的茶水有些淡。”

“先生最近有些眠浅,故而茶水不宜太浓。”小童低声回道。

“哎呀,贤安啊贤安,如今你的护书小童也能管你咯。”贤安自嘲地笑道。

这么一来二去季棠辛真有些烦了,他催道:“先生快继续说罢!”

“好,好,难得今日季小郎君肯给老夫面子,老夫继续说啊,继续说。”他这才放下杯子,沉默一会,笑道,“哈哈,刚刚咱们说道哪儿了呢?”

季棠辛:“……”这老头子不会是现编的故事吧。

“说到那位继母虽然吃穿用度都更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女,但也不算薄待竹衣。”晏淮玉提醒道。

“哦,对对,讲到这儿了。”贤安又默了一会,似乎是在回想,过了片刻沉声道,“那位继母未出嫁之前,在村子里就有贤名,之前对竹衣的好,大家也看在眼里。所以村里人时常对竹衣说,你父亲给你找了位好继母,以后一定要好好侍奉这位继母终老。”

“可在继母的儿女几岁的时候,继母的家里人同她说,以后儿子要娶妻,女儿要出嫁,都是要费银钱的。竹衣父亲本来就是四处做工的人,之前他们一家三口还算富足,现在儿女多了,让她要为自己的孩子多作打算。”

“竹衣对这位继母很恭敬,对她的一些偏心之举没有任何抱怨,对弟妹也是尽力看顾。有一年冬日很冷,父亲让继母去买些羊毛鸭绒回来混着给孩子们做衣裳,继母针线活很麻利,没多久就做好了。只不过……她给自己孩子的是羊毛细麻衣裳,给竹衣的却是一件随意缝补,少许鸭绒混着芦花的粗麻衣裳。”

听到这里,季棠辛愤愤不平道:“她这般作为,就不怕被村里人指责么!竹衣肯定跟他父亲说了。”

贤安这次依旧没有怪季棠辛打断他,而是偏头看向晏淮玉,问道:“晏小郎君怎么看的?”

“若是早跟他父亲说了,这故事也就结束了。”晏淮玉开口,却是回答季棠辛的问题。

季棠辛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不说,他难道就不怕冻死么?那村子里的人也看得下去!没有指责他的继母?”

这竹衣的所作所为,让他有些不明白。

“先别争论,容老夫继续道来。”贤安又喝了一口茶水才接着说,“竹衣拿到这件衣裳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这样粗制滥造的衣服穿出去,里面的鸭绒和芦花会从缝隙里跑出来。有些人确实看不下去,跑到竹衣家去质问他继母,其他人也都围过去看热闹,可继母却…哈…”

贤安打了个哈切,许久没说过这么长的故事了,竟然还有些疲乏。

“继母却从屋里拿出一件新衣裳,用剪子破开一个口,里面塞满了厚厚的羊毛,那件衣裳就是竹衣的尺寸。随后她向众人哭诉,说竹衣最近怕她只疼爱自己的孩子,不再只疼爱他,所以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她也不敢多说,平日里提两句,竹衣就穿着这件他自己做的破衣裳往门外跑。”

“啪!”季棠辛拍桌道,“这女人好计策,好歹毒!那竹衣呢,有没有反驳她?”

贤安平静道:“众人看到衣裳,再看竹衣没有辩驳,冻得惨白的脸,只觉得他是自作自受。自此之后,他的衣裳越来越破,身体越发消瘦,村里的人只当他又在和继母闹情绪,也没再注意他。等他父亲从远处归家时,竹衣已经变成竹竿咯。”

“这就完了?”季棠辛见这老头说完最后一句后,沉默半天不吭声,问道。

良久后,贤安才缓缓点头道:“不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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