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之常情

完了?

季棠辛不满道:“这怎么能完了呢,竹衣死没死?他父亲有没有为他撑腰?这些都没说!”

“嗯,到这儿就完了。”贤安摸着胡子道,他问裴序道:“裴小郎君对这个故事有何看法呐。”

“啊?”裴序刚刚就在放空状态,一直在想今晚怎么去司祟府的事。这会被叫到,他下意识回道,“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季棠辛道:“你理解什么!理解竹衣?理解继母?还是理解他爹?”

他对裴序这个轻描淡写的态度非常不爽,虽然他平时不喜欢上这个贤安老头的课,但这次这个故事,让他对竹衣有些共情,只觉得怒其不争,活的憋屈!裴序怎么能回答得这么敷衍。

“理解,这个故事中每个人的选择。”裴序补充道。

贤安懂了裴序这话里的意思,蒲扇摇得越发肆意。

“晏小郎君呢,说说,你问怎么看的。”贤安又抽问晏淮玉道。

晏淮玉靠在椅背上,微微摇头,淡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人间惨事,竹衣若不自己想通离开,最后大抵也就是这个结局。”

季棠辛闻言愤慨道:“凭什么!那女人分明是个继室,如此谋害嫡子,应就该休弃下堂去。”

“老先生也说了,那是个乡野小村,应该没有什么嫡庶之分。继母再如何不对,她操持家务没有错漏,在外也有贤名,还生育了两个儿女,就算竹衣的父亲知道了,怕是也不会说什么。”晏淮玉解释道。

裴序也点头补充道:“竹衣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小孩子对家庭感情是很敏感的,他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为了弟妹着想,才没有为自己申辩。”

从继母的角度看,她最开始对待这个继子肯定是千依百顺的,为了搏丈夫的好感,而且继母不好做,周围人都看着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了丈夫和周围人的肯定,她自己也有孩子后,就难免不会想到,这个竹衣以后会不会跟自己的孩子争家产,日积月累,心态就变了。

从父亲的角度看,他早年丧妻,自己四处奔波才能赚钱,完全是为了幼子才娶了这位续弦。

新夫人是个秀外慧中的美娇娘,把他的孩子照顾得很妥当,还又为他生了一对儿女。

日子久了你发现长子越来越阴郁沉默,不似小时候那么乖巧懂事。反而小儿女贴心可爱惹人疼,美娇娘泪眼朦胧地诉说长子可能对她有所误解,你只能放下手里的活去安慰妻子。

但是从竹衣的角度看,幼时母亲去世后,父亲找的这位继母曾给予他同亲生母亲般的关爱。

尤其是在父亲不在家时,都是你们两人相依为命,你慢慢就把她当做亲生母亲对待,可是日子久了,这位母亲又给你生了弟弟妹妹,父亲回来也是更爱抱着弟妹逗弄。

你觉得自己变得像是个外人。直到那年冬日,母亲给你做了一件陋衣,又时常让你顶着风雪出门搬柴买东西。最后,又在众人的面前拿出了那件填满羊毛的衣裳。

你才明白,母亲是给你做了衣裳的,不过却不是为了让你御寒,而是为了诛你的心。

你就算说了又能如何,让父亲休弃继母,让弟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无母之人。

你和弟妹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平时哥哥兄长地叫着,你也不能对他们的母亲这样做,只能忍受着。

如此,确实就成了晏淮玉口中的无可奈何的惨事,也是裴序说的人之常情。

季棠辛气笑道:“你们都是圣人。要是人人都这么为他人着想,大丰的监牢里难不成都是无辜之人?礼法刑罚也是废纸一张?”

听季棠辛这声激问,裴序心想,他以前不懂事的时候,也十分爱管闲事。

可最后人家还是和美的一家,他倒成拆散的小人了。

裴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应:“这不能混作一谈,继母不是大奸大恶的人,她是为了私心,想熬垮竹衣。”他揉了揉额角继续道:“应该不能和牢狱里那些杀人越货,穷凶极恶的匪首、凶徒相提并论吧。”

季棠辛咬牙道:“杀一人是杀,杀十人,百人也是杀,怎么不能混作一谈!数九寒冬让竹衣身披陋衣,不就想让他死嘛?”

贤安把蒲扇放下,对季棠辛安抚道:“季小郎君莫动气。”

他对所有人道:“你们说得都对,只是这对也有不对的地方,这就是人最难说清楚的东西,谓之感情。继母只是想教竹衣明白,这里已经不适合他生活了。数九寒冬给他陋衣,但屋里的柴炉也不曾熄灭。这个故事你们可能难以理解,但将来会明白的。”

贤安先生之后又讲了一个故事,等他们论完,下学的时间早过了。

裴序今晚要去司祟府,没有在镇国公府多逗留。

……

季棠辛回到府里都会先去见祖父,与祖父一同用完膳后才会回自己院里。

文国公见自己孙儿来了,喜笑开怀道:“哟,我们小棠辛回来了,今日迟了一些呀,怎么,那贤安老头给你拖堂呐?”

“没有。”季棠辛挥手后道:“今日先生没说课,跟我们讲故事。”

文国公见孙子这么说,开口问道:“什么故事?说来给老夫听听。看这老头的故事多好听,把棠辛拖这么久才回。”

季棠辛这才把竹一的故事复述给祖父听。却见祖父听完后,原本松快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他还以为祖父也替竹衣不忿,连忙问是不是也对那个继母十分痛恶。

文国公收起情绪,笑着对孙儿说:“先用膳,回来这么晚该饿了吧?”

祖父都这样说了,季棠辛也只能先去用膳。虽然食不言寝不语,可在自己家里,祖父又从来不呵斥他,于是季棠辛在席间又说起这个故事。

他可惜道:“这故事有头无尾,后面没的莫名其妙,没听尽兴。”

言罢他想起自己祖父也是博览群书,又与那贤安老头年岁相当还认识,说不准知道这故事结尾,又开口问道:“祖父,你听过这个故事吗,最后是怎样的?”

文国公见他孙儿对这个故事这么好奇,今日不听完,晚上定是睡不安稳了。

反正贤安那老头子有脸讲,他凭什么不敢续。

“咳,略有耳闻。”文国公正色道。

季棠辛眼前一亮,立马放下碗筷激动道:“还真有!那你跟我说说。最后那毒妇的下场如何?”

文国公道:“那竹衣后来与他父亲聊了一次,若真是继母害他,该怎么办?”

“然后呢。”季棠辛催促道。

文国公继续道:“他父亲唉声低头没说话,竹衣就明白了。从那儿之后竹衣每顿都吃三海碗饭,然后去山上砍柴,日复一日只做这两件事。继母安排的事,他一概不理。日子长了,门口的木柴越堆越高,他人也越强壮。继母和父亲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不满,终于在某日——竹衣把父亲和幼弟都打了一顿,离家出走了。”

“啊!?把他父亲和弟弟打了一顿?”季棠辛为这个故事转折表示吃惊。

“是啊,离家出走的竹衣有力气也不怕吃苦,要么帮人砍柴,要么替人放牛。有一日,他在河边放牛时遇到了几位老先生,那几位都是当地有名望的博学之士,看他年轻力壮却在河边树下打盹,浪费好光阴,问他怎么不去做护卫或者进镖行运货,不然以后拿什么娶妻生子。”

“竹衣答到,我粗鄙不堪,就不拖累好姑娘了。而且做护卫是一辈子,走镖是一辈子,在这躺着打盹也是一辈子,当然选这个最容易,最舒服的。”

“几个老者听得哄然大笑,其中一个老者看他长的端正,性情也好,兴致来了,便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徒弟,试试读一辈子的书如何?”

季棠辛忍不住问:“然后呢?”这个故事一波三折,让他很感兴趣。

文国公看他这副急切模样觉得好笑,缓缓继续说道:“竹衣问老者是谁,要是一般人可不愿意跟去读书,不然最后学的不明不白的,浪费好光阴。”

季棠辛大笑道“他真这么说的,这个竹衣,脾气真对我,然后呢祖父?”

文国公被孙儿感染的也大笑起来,道:“那个老者也是有些好气,他第一次收徒儿,人家看不上他,且还觉得跟他去读书还不如在这里放牛打盹。”

“反正最后老者收了竹衣这个关门弟子,还给他改了名字。他后来读书大成,门下弟子无数。托人用竹衣的名头给继母与父亲送了不少银钱去,报答年幼时的养护之恩,此后再无联系。”

季棠辛点头道:“就该这样,对了!那位老者给他改名字了,改成什么了?”

文国公此时却开始卖关子,笑而不语,看孙子快着急上火了。

“可不就是贤安,程贤安嘛,这老小子以前放牛那会,就叫程竹衣。”文国公拍手道。

季棠辛闻言拍腿站起,惊叹道:“竟然是贤安先生!”

这个让他有些怒其不争的故事人物,竟然就是每天给他教学的那个懒散老学究。

“贤安先生,年轻时候居然是这么个脾性。”季棠辛念叨着。

文国公附和道:“是啊,一身的怪脾气。”

就这么聊着聊着,天色见晚,饭也吃饱了,季棠辛就带着瑞春回自己院子了。

文国公看着孙儿出门,脸上才没了笑意,眉头紧锁起来,过了许久才久叹了一口气。

文国公:“哎……这老小子哪里是在给棠辛讲故事,是在给我传话啊。”

他的儿子季斐,也就是棠辛的父亲,年纪轻轻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好好活着。那个时候,才是真的逸群之才,程贤安没有一个弟子比得上。

为了救陛下,就这么匆忙的死了,一句话也没留下,儿媳妇随后也因为生棠辛而难产没了,留他们爷孙俩。

当然,还有棠辛的二叔季然,现在也在府里。

后来陛下因为季斐的原因想封赏,棠辛又还年幼,才封了他这个文国公。

这也就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文国公自言自语道:“程贤安这是要我决断,要么是把季然逐出去。要么,就是等自己百年之后,他独大把棠辛赶出去。”

“没有当初当断则断的程竹衣,哪儿来的当世文宗程贤安。”

文国公眉头夹成一条长缝,苦笑着摇头道:“你啊你,还以为谁都能跟你一样洒脱不成,老夫的事也要过问,真是……还跟年轻那会一样,爱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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