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去雍京城的时候，杞红晴和方闲已经成婚两年了。

杞红晴拧着眉头看向裴序，又看向杜谨修，迟疑道:“你，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杜谨修反问，一脸迷茫。

裴序见杞红晴难以启齿，便替她问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才从浑噩中清醒来的，还没仔细看过周遭环境的杜谨修，闻声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好大一个人头！！！

“你，你是什么东西！！”杜谨修被吓得退了几步道。

“看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呢。”

裴序瞧过去，只见刚刚还虚弱不堪的相殿绝，现在已经生龙活虎地站在他身边，敲着桌子对杜谨修准备问话了。

相殿绝眯眼，语气凶狠问道:“喂！你已经死了知道么，你是怎么死的！还不速速说来！”

“我……我死了？不可能，不可能！”杜谨修听到另一个巨人的话，难以置信道。

明明他昨天才和，才和谁，一起喝酒来着。

杞红晴把这人扯过来，急声问道:“你装什么傻！你快说，快说你给方闲写了什么信，他就是收了你的信才出门的！他到底去哪儿了？！”

杜谨修被她扯着晃来晃去，只觉得脑花都快成浆糊了，挣扎了几下才摆脱束缚，甩了甩头，茫然道:“信，我写什么信？我没有让方闲来啊。”他这会缓过来了，无比震惊地问道:“不是，我死了？我怎么会死了呢？”

杞红晴看他这会混乱的样子，也明白这么追问下去不是办法。

得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她缓缓跟杜谨修说了许多事，方闲的失踪，她的遇害，裴序救她、帮她的事，大齐已经亡国三百年的事，还有前段时间裴序在司祟府手底下抢了他，今晚还去偷黑玉珠的事。

杜谨修从最开始听就一直十分痛苦地捂着脑袋，像是在极力的回想。到杞红晴说到最近发生的事时，他才木然放下手，浑然不知所措。

等杞红晴说完全部的事，杜谨修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什么都不记得。

不过，他还是向裴序拱手大拜道:“恩公，谨修深谢恩公救了嫂夫人，现在又两处奔波的救我，请受谨修一拜。”说着又要准备跪下再拜。

“诶！”这人怎么说跪就跪，裴序赶忙伸手过去想扶人，却没想到手指伸的太快，弹得杜谨修一屁股坐到桌面上。

杜谨修:“……”

裴序:“额……”他连忙作揖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不碍事的恩公。”看着一个劲给他躬身的裴序，杜谨修赶紧跪起来一个劲的回礼。

“哈哈哈！”相殿绝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大笑。

裴序赶忙捂住相殿绝的嘴，低声道：“别笑了，会把墨青吵醒的。”

杞红晴看着这场闹剧，对杜谨修说：“别扯这些，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杜谨修有些痛苦地捂着头道:“我，我真不记得了嫂夫人，我怎么会害方闲，我不可能害方闲的。”

相殿绝插话道：“你别问他了，他这一看就是祟魂被人打散，记忆混乱了，你问不出来的。”

杞红晴抓住了关键，转头急切问道:“那你有没有办法帮他恢复？你都能把他放出来，应该也可以帮他恢复吧？”

任谁看这小姑娘着急的模样，都会忍不住出声安慰，尽力帮忙。

相殿绝摇了摇手指，戏谑道：“不行啊，小姑娘。求人帮忙可不是这样的。”

杞红晴正要跪下，却被相殿绝用一阵风托住。

“下跪就想让别人帮忙，小妹妹，你这膝盖可真精贵。”相殿绝怪笑道。

“这……”杞红晴习惯性地看向裴序。

见裴序要开口，相殿绝笑着把他往一旁推去，手肘支在桌上，撑着着头。

他道：“小姑娘，你跟这个哥哥是什么关系？”

“阿序是我的恩人。”杞红晴如实道。

“哦~”相殿绝张嘴发出个七弯八绕的音，继续道:“那你怎么一遇到说不出的话，做不到的事就找这个哥哥啊。他是你的恩人，又不是你亲爹。你不会是看他人老实，就逮着他一个劲的吸…呜呜呜…”

裴序捂住了相殿绝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把人拖进卧房，关上了门。

他心想，晴娘前段时间才被晏淮玉一通“教导”，事后她自责了好一阵子才又活泼起来，现在又遇到相殿绝的嘲讽，可千万不要把人家小姑娘给说自闭了。

杞红晴盯着关上的门很久，才低着头拖着身子，往自己平日睡觉的盒子走去。

明明祟魂是不用睡觉的，可阿序还是给她弄了这么个小盒子，里面铺着细软的垫子，让她可以随时靠着。

忙活几天最后什么进展也没有，害得阿序总是冒险，现在救回来的杜谨修又一问三不知，她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嫂夫人……”杜谨修道。

杞红晴一看到他就觉得烦心，手上扯着被子，偏头没好气地开口道:“干嘛！”

“那个……我，我睡哪儿呢？”杜谨修问道。

“想睡哪儿就睡哪儿，这还要问我嘛！别来烦我！”杞红晴一把抓过被子捂着头。

杜谨修:“……”

方闲啊方闲，你这小娘子脾性也太凶了，和你信里说的完全是两个人。

但他还是找了个角落蜷着。这会天边见亮，一点也不觉得困。

他心想：“原来这就是死了的感觉吗？”

昨日还在把酒高歌，今日就被人告知已经死三百多年了，这谁受得了，还得自己消化这份莫名的惶恐与不安。

而一边的裴序在关门后就把相殿绝放开了。

他想了想对这人说:“晴娘就是寻人心切，你何必对她一个小姑娘这么疾言厉色呢？”

相殿绝顺势躺在床上翘着腿，摇着脚。他就知道哥哥肯定会为了那女人找他训话。

“小姑娘？哥哥，我眼睛可没瞎呢，那女人的发髻分明是个妇人模样，作那副扭捏模样给谁看。”

他抽出垫着头的手，指了门外又指着自己，拍床道:“她以为她是谁，我！本殿怎么会是她能呼来喝去！”

此刻这人浑身都是歪理，裴序揉揉额角，无比郁闷:“晴娘没有对你呼来喝去。”

“怎么没有！哥哥当然帮着她说话，她就是仗着比我多认识哥哥一会而已，就敢踩在我头上！对我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这词怎么看都跟晴娘扯不上关系，而且这哥哥哥哥，叫的裴序本就不怎么好使的耳朵都有些耳鸣了。

“咱们打个商量，你叫我诶、喂、那个谁都行，别再这么叫我了行吗？听得我耳朵疼。”裴序揉着耳根道。

相殿绝也不生气，从床上坐起凑到他耳朵旁轻声道：“那哥哥想让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裴序打了个机灵往旁边移了移位置，回了句：随便，只要不是哥哥就行。

见这人还贴上来，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去，看着远处被光逐渐晕染的天边。

他有些郁闷，只盼着天快些亮起来。

亮起来，然后呢？

或许是想着天亮就能去找晏淮玉了。

或许是最近两次的异常现象，都和这人有关。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晏淮玉其实也是个妖怪。

想着想着，一个没注意他就说了出来:“晏淮玉。”

“嗯，我在。”

裴序猛然从郁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左右看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心想，看来耳朵是真的不行了，不然怎么感觉刚才听到了晏淮玉的声音。

“在你上面。”

裴序闻声蓦地抬头看去，刚好一只纸雀飞下来。待飞近了些他才看到，这纸雀背上竟然还驮着一只小纸人。

纸人跟之前去屋顶上叫他们的那只一模一样。

脸上除了两个黑点，还有一个嘴巴，此刻这纸人小嘴叭叭说出来的声音跟它主人一模一样。

小纸人又发出晏淮玉的声音，问道:“我以为你在叫我。”

裴序双手伸过去，小纸人就从纸雀背上跳到他手上，小小的一只，没什么重量，但他就是忽然觉得挺高兴的。

莫名其妙的生气，莫名其妙的高兴，跟人待久了，他也变奇怪了。

裴序把纸人捧近了，小声道:“我没有叫你。”

“可我听见了。”小纸人道。

小纸人疑惑得摸摸头，跟晏淮玉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成了反差，变得有些好笑。

裴序嘴角扬了扬，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刚脱口而出叫这人名字的事。

他思索了一会，反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然而人家马上就给他上了一课，什么叫做刨根问底和坚定不移。

“所以你刚刚叫我做什么？”小纸人问道。

“我……”裴序没忍住低头一笑，心里想着怎么糊弄过去。

静默了一会他才继续道:“我看着天快亮了。”

小纸人:“嗯。”

这是示意他继续的意思，他又道:“天快亮了，要去学孰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不想说，晏淮玉便没再继续追问他，而是问他关于司祟府的事。

裴序道:“我把珠子带出来了，没有惊动司祟府的人，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就是出了点小意外。”

小纸人:“小意外？”

“嗯……”裴序犹豫着是现在说，还是明天去镇国公府再说。

谁知此时小意外突然过来挨着他，道:“阿序，你站在这——咦？哪里来的小纸人，你折的吗？给我玩玩。”

裴序慌忙把小纸人往怀里塞，嘴里含糊答道:“这，嗯，随便折着玩的。”

“不对劲，你藏着干嘛，给我看一下！”相殿绝说着手往他胸口伸去。

裴序错身躲过，捂着胸口匆忙道:“天太晚，我要睡觉了，明早还要去学孰呢。”

说完他转身就往床上去了，还顺手把床帘放了下来，遮挡住外面的视线。

侧躺着过了一会，外面没有声音了，他才把怀里的纸人悄悄拿出来，小声喊道:“晏淮玉，晏淮玉？”

小纸人安静的躺在他手上，没有一点反应。

裴序翻个身平躺着盯着床顶，突然就觉得，他又有些郁闷。

……

晏淮玉看着眼前，那静躺在被子上的小纸人没了动静，才收回放到枕头底下。

他一晚上都在看舆图，看到假裴序出了司祟府，他才躺回床上，却一直没阖眼，又驱使了两只纸傀去假裴序窗外守着。

“小意外。”他低声念道。

还有刚才突然出现的声音，有人在他身边。

不是杞红晴，肯定也不会是那个才被救的祟魂，那会是谁，是那个小意外？

看舆图时，假裴序在司祟府的一座大殿中耽搁了不少时间，是那个大殿里出现的意外，难道是其他的祟魂？

他抬手屈指揉了揉有些隐痛的额头，这副身体还是太弱了，受不住这些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