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方之国

贤安先生摇着小蒲扇,视线从眼前三人的脸上一一划过。

“诸君,今日可还有,想问的啊?”

下面没有一人回他,他乐呵呵地笑着。不错不错,看来这是讲的都明白了。

“行,既然都懂了,那今日就散学吧。”

裴序闻言开始慢慢收拾起桌子,屋外的小厮听到先生说散学后,也进来给他们收拾。

晏淮玉的书笼有小厮给他收拾,就等裴序的收拾好就能走了。

护书小童扶起贤安,两人缓步往门外走去。

季棠辛却对瑞春道:“你收拾好了,自到门口等着,我去找先生问点事再回。”说完就追着老先生去了。

——

“这位就是你说的小意外?”晏淮玉看着从珠子里出来的三个祟魂。

其他两人还好,规矩地坐着,另外那个眼生的,出来就往假裴序身上靠,一口一个阿序地叫着。

裴序看了一眼晏淮玉,又往边上挪了点,他一挪,相殿绝也跟着挪。

相殿绝道:“阿序,你再挪就没位了。”

裴序心中郁闷:“知道没位,你还跟着挪。”

要不是想着今日司祟府有动作,相殿绝单独留在裴府怕生变故,他也不想把这人带来。

窗外一只纸雀飞进来,晏淮玉很少让纸傀白日行动,一般都是在镇国公府四周的围墙大树上栖息着。

小纸雀在桌面上停稳就对晏淮玉叽叽叽说个不停,这叽语裴序几人听不懂只能等着。

过了一时半会小纸雀才叽完,晏淮玉把纸雀收到袖中。

他对假裴序道:“司祟府已经在街上四处搜查了,你在我这里等会儿再回去吧。”

见假裴序点头,他又继续道:“不过,他们对外的说辞是,昨夜司祟府里有个祟魂从空明殿逃出来,还杀了一位黑穗司直。”

他知道这是司祟府的托词,可就是突然想逗一下这人。

他故意开口道:“你杀的?”

“没有没有!我不胡乱杀人的。”裴序闻言摆手否认道。他也在想:怎么会死人呢,明明昨夜谁都没惊动啊。

晏淮玉却想,不胡乱杀人,那就是杀过人。假裴序这般身手,莫非生前是个侠客?所以这会儿是为了江湖道义,才对杞红晴这般上心相助。

“喂!”相殿绝撑在阿序身边,歪着身子对这个坐轮椅的残废道,“你这个人,我忍你很久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们阿序指手画脚的!”

裴序此刻巴不得往相殿绝的嘴上塞个大馒头,一时没注意,说出来的话就能气死人。

还没等这大馒头来,就见晏淮玉伸手从袖里拿了条纸条出来,慢条斯理地打开。

相殿绝见晏淮玉竟然没搭理他,以为他怕了,拍桌硬声道:“怎么!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纸老虎,怕老子啊。”

他双手抱臂,下巴扬起,睨着人道:“老子告诉你,不管从前如何,现在!阿序我罩……别,你别拦着。”他躲过裴序又想捂嘴的手,对他说,“我这是在替你说话,这人明显不把你当回事。”

晏淮玉单手掐诀,指着桌上的纸条挥手道:“去!”

桌上那条纸带竟然无风飞起,转瞬间向相殿绝急速飞去,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围绕一圈,瞬间收缩绑紧。

相殿绝被纸条束缚倒地,这薄纸一样的东西竟然挣不开,还越束越紧。

他本想着缩小往珠子里去,可被这纸条拴住后,一切术法都用不了了。纸条还在收紧,勒得他感觉魂体要碎了。

痛得他咬牙道:“啊!阿序,我要死了,要死了,死透了。”

晏淮玉对这人的痛苦视若无睹,听而不闻。他对假裴序道:“你继续说。”

裴序看了相殿绝几眼,好像真的很痛,想着要不要为他给晏淮玉求求情,把这纸带给解了。

毕竟这人之前还帮他们把杜谨修放出来。

看出他想法的晏淮玉道:“他少说几句,就不会这么痛。”

裴序这下明白了,对相殿绝手指作嘘状,让他试着安静点。这人听他的话,虽然还是一脸愤恨,死死盯着晏淮玉要把他剥皮抽筋的模样,但是这张嘴是真消停了。

见他没再痛得打滚,裴序这才对晏淮玉继续说着昨晚经历的事。

杞红晴与杜谨修旁观了这一幕,两人不约而同地坐的更规矩了,生怕晏淮玉看他们哪里不顺心,给他们也一纸条子。

杜谨修默默甩一把泪,心想道:“我这都死了,还得这么谨小慎微的过日子,太难了。”

杞红晴垂着眼想着:“晏郎君有这手段,看来对她还是挺好的了。”

听完假裴序说完昨天的事后,晏淮玉手指摩挲着袖口,片刻后才道:“你说你进大殿前,听到有人对这祟魂说话。且这祟魂的珠子,是在大殿门的横梁上,单独的格子中。”

裴序对晏淮玉说的这些不明所以,但是当时确实是这样,他只能连连点头说是。

晏淮玉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郎君,我很遗憾的告诉你,这不是个小意外,你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大麻烦!什,什么大麻烦?”裴序茫然道。

“你现在看这祟魂的珠子,有没有什么异样。”晏淮玉说。

听他这么说,裴序也不敢犹疑,赶忙把怀中的珠子掏出来。

经过昨晚两颗珠子傻傻分不清的乌龙事后,今早他就让晴娘在两颗珠子上做了记号。两颗珠子,各绑着两根不同颜色的绳子。

属于相殿绝那根红色绳子绑着的黑玉珠,此时晕着微弱的红光。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光呢?”裴序惊讶道。

窗外急急飞进一只纸雀,这纸雀飞的相当急促,在桌上翻了个滚才停住,刚停住就叽叽叽地说个不停。

“来不及了,这珠子是找这祟魂用的,上面有寻物的阵法,司祟府正往镇国公府这边查过来。”晏淮玉道。

说是情况紧急,但他却不慌不忙地从桌边取了两张纸折着。

同时,他问道:“你之前救杞红晴与杜谨修用的什么法子?可以让司直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血!我的血。”裴序如实道。

闻言晏淮玉折纸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很快又神色如常的对他道:“需要一滴你的血。”

裴序立刻用随身的小刀,在食指腹划了个小口子。

他捏着手指,着急问道:“往哪里滴?”

晏淮玉修长的手指,指向地上那个,刚刚还趾高气扬,此刻却蜷缩在地上,恨不得把头埋进去,气焰全无的相殿绝。

这人从晏淮玉说出珠子上有寻物阵法,会引来司直的时候,就没脸见人一样,恨不得以头抢地,砸出个裂缝来容身。

裴序过去道了句冒犯,就把血滴在他露出的手腕处,不同于晴娘与杜谨修,相殿绝沾了他的血后并没有变小。

面向地面的相殿绝更是满脸的愕然,血液在接触到他手腕的那一瞬间,他跟珠子之间的联系——就没了。

简而言之就是,他真的自由了。

就这么简单……

他猛地抬头看向回到位上的裴序,突然又想起自己刚刚才被揭破是个细作,又埋头下去对着地面。

没一会晏淮玉这边的桌上,就多了一只很特别的纸雀与纸人。

纸雀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前后针状中间大的流线身躯,与相当狭长的羽翼。

小纸人跨上纸雀的背,蓄势待发,只待它的主人发号施令。

晏淮玉朝裴序伸手:“珠子给我。”

裴序立刻将珠子放到他手里,却见拿到珠子的晏淮玉突然有些失常的把珠子拿到眼前看了又看,短暂失神后才用一条白纸把珠子包着,丢给小纸人。

纸人接过这个比它头还大的珠子,居然十分轻巧,还很灵活地掂了两下。

“去吧。”晏淮玉对纸雀道。

纸雀收到指令,脖子左右扭动着退了两步,在桌上扬起羽翼,瞬间疾速起飞。

众人只听到一声清亮地鸣叫和翅膀呼啸带出的旋风声,眨眼间纸雀和纸人便不见了。

众人心想:“这个速度……真快。”

如此这般,司祟府的人也只会跟着这只纸雀跑。

“行了。小郎君,黑玉珠还有吗?”晏淮玉开口道。

他问的自然是杜谨修的那颗。

裴序也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当即从怀里掏出系着蓝色绳子的黑玉珠,正是杜谨修的那颗,递给对方。

晏淮玉拿过这颗珠子便一直盯着,目光像是要透着这颗珠子看什么一样。

裴序忍不住问道:“这个珠子……有问题吗?”。

“小郎君可听说过,天方之国。”晏淮玉略沙哑的声音传来。

看假裴序的模样就知道了,肯定没听过,不过他并不介意,毕竟真的太久远了。

他缓缓说道:“世上的人都知道人死魂灭,可之前却不是这样的。”

千年前有个依山而建的小国家,名为天方国。

某一日,这个国家的王自称受到了神山的启示,随后就禅位给了他弟弟,开始祭祀供奉背靠的那座大山。

他死后留下一支血脉,自称为司祭一脉。最开始天方国的百姓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拜神山,但自从王上开始供奉神山之后,他们的国土确实越来越富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民和年丰。

可这样的富饶却引来了觊觎,四国围屠天方,司祭一脉不愿交出传承,随之就被屠杀殆尽了。

“然后呢?”裴序问道。

晏淮玉将珠子收回袖中,一脸坦然道:“然后就没了。”

裴序心道:……所以故事没了,珠子也没了是么。

不要以为给他讲了个莫名其妙的故事,就能掩盖下昧他珠子的事实。

“司祟府不在附近,你可以回去了。”晏淮玉道。

又在赶人……

裴序腹诽完了,看向一边还在埋头不敢露脸的相殿绝,想着是把他带走,还是跟他沟通一下之后的去向。

“这个祟魂先留在我这里,我有些事要问他。”晏淮玉道。

“我不要!阿序,我要跟你回去。”相殿绝一听要留在这里,这人手段诡谲,在这里岂不是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抬头对裴序道:“阿序,我要跟你回去,你带我回去吧!”

“想跟这位小郎君回去?你可是才把他卖了的。”晏淮玉对相殿绝说罢,又对裴序道,“你先回去吧,晚点我会让纸傀去裴府。”

晏淮玉都这么说了,裴序也只好先带着晴娘与杜谨修回去。

“哒——哒——哒——哒。”

周围安静的可怕,只有这阵敲击声格外明显,相殿绝觉得他现在,就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就等悬在头顶的刀落下。

晏淮玉沉吟了片刻,停止了一下下敲击桌面的手,支起来撑着下巴,平淡道:“现在,该我们好好谈谈了。你应该是个,凶祟。”

但又不全是,这祟魂的气息很繁杂,混了很多绝望悲鸣的情绪。一般是经过厮杀与屠戮的地方才会出现的杂祟。

但杂祟是那些经历枉死的碎魂与死前的情绪合成的,往往很弱小且没有神智。而这只祟魂不但可以变成凶祟,竟然还拥有这么狡诈的神智。

加上这黑玉珠,他现在突然很想多了解,司祟府究竟是个什么存在。

既然这样,就先从这只凶祟开始。

……

“季小郎君追着老夫做什么,是今日的课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不是不是。”季棠辛否认道,书上那些他早会了,这儿自然是要问别的。

“晚辈追来是想问,先生当初离家之时为何,为何。”季棠辛犹豫了一会,才心想豁出去了,开口继续道,“为何要把父亲与弟弟揍一顿?”

“……哈哈哈哈。”贤安愣了一瞬,大笑起来。

还以为他要问有什么明经典故,谁知道开口是问这个。

他道:“你祖父跟你说了这故事的后半段?这老头子可真不给我面子。说这些就不怕教坏你们这些小辈?”

“罢了罢了。”他让小童把路边石凳上的落花拂去,示意季棠辛一同去坐着。

落座后,他打着蒲扇随口道:“你祖父同你说完这故事后,还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说完这个故事祖父就让我回自己院里了。”

程贤安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沉思了许久,开口却道:“我与你父亲见过几次,本想收他为徒的,可惜了。”他惋惜地摇了摇头。

“啊?”怎么突然提起他父亲。贤安先生居然曾经想收父亲为徒。

说起父亲,他没一点印象,毕竟在他出生前就亡故了。

而且,二叔怕提起来惹祖父伤心,平时也没怎么与他说起这位,与他素未谋面的父亲。

贤安半开玩笑地随意道:“那么,今日我想收季小郎君为徒,小郎君可认啊?”

“啊?怎么又跑到收徒上去了。”

季棠辛心道这老头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他就是想问个故事,一会扯他爹,一会又扯收徒。

“哈哈哈哈,这可是老夫年轻时的荒唐事,没脸说给旁人听啊,但若是我的弟子,那就不一样了。”他挥挥蒲扇,豪气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了听个故事,还得拜人为师,除了他季棠辛也没谁了。但拜个师也不会掉层皮,而且祖父也从不会责骂他。

最主要的是,这个老头子是他很感兴趣的竹衣,还是现在学问不错的大家,怎么想他也不亏。

“那我就拜先生为师,老师在上,受学生一拜。”季棠辛说完又在地上行拜师礼。

“哈哈哈哈好!好啊!季斐我没收到,收了他的儿子,也是平生可谓,平生可谓了。”

“那老师,您可以给弟子解惑了吗?”

贤安打着蒲扇的手停在了膝上,眯着眼睛似在回想,他看着远处,缓缓道:“那应该可以说,我爹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被我打了一顿了。”

见这小徒儿不明白,他笑道:“我在家时的不甘,委屈,憋闷通通都打在他身上,这才成了之后恣意洒脱的我啊。”

这让他在今后,独自闯荡的时候能自信洒脱些,而不是窝囊在家的那个,不敢吭声,顾前顾后,身披陋衣的程竹衣。

“他记得我这么不恭敬,以后想起来也都是我的不好,不会这么挂念我。”

“我那会只觉得天不怕地不怕,天地孑然我身,左不过是放牛打柴潦草一生,完全没想过会得遇恩师,踏上一条曾经不敢想的路。”

“还有,你以为我真打得过我老子,说是打他,多半还是我挨揍。”说完他又低声念叨,“当儿子的,怎么打得过他老子呢?”

年少的程竹衣鼻青脸肿,又哭又笑地揣着他卖柴火挣的铜板跑出家门,心想着这破地方,再也不回去了。

就这么一个念头,他想再回头看一眼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

却看到站在屋前,满脸焦急张望着,又为了面子忍着不来追他的父亲。

“不能再看了,不能再看了!程竹衣,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他碎碎低声念叨着,立马转头越跑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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