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凉风徐徐,吹动着庭院中的枝丫。
树影来回晃荡,发出来飒飒的声音。
就在这方天地中,三位少年,一人端坐在井口边说着什么,对面两人拿着佩剑细细的听着,偶尔对视。
“就是这样,我醒来后便不再记得以前的事了,若是从前有得罪。”裴序拱手道,“还请这位小公子海涵,海涵。”
请两位少侠听我一顿忽悠。
“你忘的倒是干净。”邱潋白半信半疑的喃道。
其实他之前有偷偷去见过这人,真是粗鄙无礼,一点都配不上他家郡主。
但与眼前这个人比起来,确实差别甚多。
一边的齐照霜瞧他这个样子,知道他肯定是不会再闹腾了,当即收回了佩剑。
他朝裴小公子拱手回礼道:“在下齐照霜,这位是我师兄邱潋白,我二人是司祟府下的司直。”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敢问小公子,你是怎么收服这祟魂的。”
刚刚裴序割指滴血是背对着二人的,所以他们没看见觉得疑惑也很正常。
注意力都在他当时故意拿出来的符纸上。
裴序:“这是徐家哥哥给我的符纸,今晚我忽然听到一阵缥缈凄婉的声音,跟着才寻到这里。徐家哥哥说这个符纸可以让祟魂往生,我这才大着胆子……”
因为最近祟患的事,徐景安确实为了保他安全,给过他一张符纸,但只是用来护身的一般保身符。
邱潋白嘴角一撇:“那你这胆子可真大。”
齐照霜:“徐家哥哥是?”
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了的符纸。还得是他们衙司长才能有的东西。
对付这些祟魂只能由他们司祟府出面,用阵法符咒辅助收祟的黑玉珠,而收服了一定数量的黑玉珠,会被统一带到司祟府中的寂灭鼎进行炼化,要等到祟魂气息全无后再取出继续使用。
且这些使用的阵法与符咒还是有差别的,像他们这种白穗司直,都是辅助的初级阵法与符咒。
所以他们都必须得由青穗司直带着收祟,而高阶的黑穗司直不是护卫在司祟府里层,就是安排在皇城中心。
这才显得这位裴小郎君的符咒有多珍贵,人死魂灭,拥有这一张往生符咒,就能让祟魂免受寂灭鼎炼化的痛苦。
裴序闻言,低头摸了摸额角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名叫徐景安,是哥哥的挚友,特地来照看我的。”
“哦……”齐照霜貌似懂了,又望向邱潋白,阿潋对京中消息比他了解得多。
眼见他这般明显的示意,邱潋白勉强解释道:“是徐国公府家的公子,就是雍京闻名的那位玉聪先生”
在来昌平前他也听说过,因为郡主即将大婚,派人去徐国公府送过帖子。
当时就报过玉聪先生不在府上,没想到是在这里,还和裴序在一起。
既然是玉聪先生,那有他们司长的符也并不奇怪。
这位玉聪先生的祖父徐老公爷当年是辅佐先帝的老臣,在先帝还未继承大统时就一直任太子太师,反贼入京时也是与当初还是太傅的老镇国公,一起带着先帝逃到临江,召得兵马勤王,才收服逆贼,登上大统的。
想罢,邱潋白眼神更加怪异地看着眼前人,劝教道:“你既然跟着玉聪先生,也该好好跟他学着怎么做个端方君子,以后不要再行那些小人作为了。”
裴序又拱手道:“……知道了。”
齐照霜想起刚才那颗人头,摇头叹道:“可怜。”他看着小师兄又道:“眼下祟患已平,阿潋,这下该放心回驿站了吧?”
“嗯。”邱潋白低声应道。
他原本是想尽快了结这事,好回雍京替郡主在婚前,盯住这个裴序,免得这人在郡主大婚时来闹事,只是现在看来应该是不用了。
咚——咚,咚,一阵更声传来。
齐照霜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太晚了,得赶快回驿站才行,对着裴序匆匆行礼道:“寅时了,裴公子,我们得回去了,夜深露重你也快些回府上吧。”
说罢拉着还脸臭的邱潋白着急往回赶。
“两位慢走。”裴序老实的在原地做一个揖。
他又静默了许久。
很好。
没有动静了。
“呼——”
裴序整个身子瞬间放松下来,完全没有刚才身姿如玉,挺拔如葱的样子。
他倒退两步,从容地坐在井口,丝毫不怕掉进去,还顺势把一只脚盘起来撑着手肘托着腮。
伸出左手打开,里面赫然是个只有拇指般大小的小娘子,静立在他白净纤长的手掌中。
“恩公,晴娘深谢了。”
眼前这个在他掌心叩谢的小娘子,谁能想到是刚才那个可怖的人头。幸好只是两个偷跑出来的小孩子,即便有疑点也没有追根究底。
“此地不宜久留,晴娘子先入我袖袋,回府上再说吧。”
——
裴序看着桌上的小姑娘,虽然梳着妇人的发髻,但是看起来比他现在大不了几岁。
大大的眼睛,略带些肉的脸颊,头戴珠玉,身着绯色绣花裙袍,像个娇滴滴的小贵夫人。
听她之前情深意切念叨方郎的模样,本来该是夫妻和睦一世平安的。
没想到意外的惨遭毒手,日日与蛇虫为伴,在阴暗潮湿的井里待了不知道多少年。
“妾身名叫杞红晴,祖籍江城,本是追随我家夫君进京办事的,没想到居然命丧在此!”
晴娘跪坐在桌子的手帕上,眼中含泪哽咽道:“夫君走得急,轻装先行一步。我与仆从带着行李套车随后赶路,到这昌平镇,没想到被贼人药晕了我与仆从,割下我的头颅丢进了旱井中。”
杞红晴:“如今,不知道夫君是否还尚在人世。”
裴序撑着下巴疑惑道:“你夫君去雍京作什么?有认识的人么?”
杞红晴思索着点头:“是有一位叫杜谨修的同窗在雍京任职,方郎也是收到那位大人的信,才决定启程的。”
话到此处也知道了个大概。
裴序正愁该如何安排晴娘的去处,一听雍京可能有线索。
“据说我家就在雍京城里,徐景安说了初六会带我回去,到时候你就跟我一起走吧。总之去的官路就这么一条,咱们一路上打听打听,说不准就有你夫君的下落。”
杞红晴:“如此,就多谢小恩公了。”
此刻裴序心里却想,这方郎恐怕是凶多吉少。那院子分明荒废多年,杂草丛生,如果这事跟他没关系,为何他没有回来寻过晴娘子,也不至于让这女子连尸骨都没有收。
——
回雍京的这天,女使小厮把行李依次搬上马车。
裴序和徐景安同坐一辆马车,后面司祟府四人一辆,除了见过面的邱敛白与齐照霜外,有一个叫娄玉婵的小姑娘,还有带领他们的张司直。
对,他们回程的日子,竟然和那群司祟府的一样,那边领头的青穗司直和徐景安没说几句就敲定了一起走。
“小白,这个裴序,就是……那个裴序吧?”娄玉婵看张司直在闭目小眠,特地跟齐照霜换了位置,凑到邱潋白身边小声私语。
邱潋白:“……”
对,就是那个混账。
但齐照霜同他说过,他们那晚偷跑出来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他只能按下不爽的情绪,半天憋出个:“……嗯。”
他这个表现反倒让娄玉婵觉得不对,之前不是对这个裴序喊打喊杀嘛,还问她要不要一起。
娄玉婵:“不对啊小白,这个裴序跟你说的那个…啧…不像啊。看着比你们郡主小啊,难道…嘿嘿”她坏笑道:“他喜欢大的啊。”
“娄玉婵!你有没有个小姑娘样。”邱潋白瞧了一眼还在闭目的张司直,低声怒回道。
“我怎么没有,我就是个小~姑娘啊,邱小哥哥~”娄玉婵学着揽月坊里面那些姐姐们的模样,玉指朝着邱潋白的下巴点了一下。
邱潋白:“……”
“我去!”娄玉婵惊讶的发现:“你耳朵红了诶,你在怕什么?你一个男的……”
邱潋白双手捂耳,侧身把自己埋进马车角落里,不再搭理这个疯丫头。
一旁的齐照霜看向别处,心想:你们随意,不要在意我。
——
车队一路走走停停,离雍京城只有不足半日的路程,所以他们也不着急,把马车停靠在河边歇脚。
裴序和晴娘左右无事,闲的一大一小蹲在这河边的大石头上,往水里丢石头。
裴序:“这一路途经的城镇居然都没有你夫君方闲半点消息。按理来说他先你一步出发,至少也应该在临潼有他的消息来着。”
昌平只是一个小镇,按照晴娘所说,她户籍是在江城,一路往雍京走官道,要途经芙城、嘉仪、昌平、临潼、松阳。
那么至少她夫君方闲应该在临潼有些许消息才是。
但临潼的驿站、客栈、食店均没有这人的消息,连当初在昌平给晴娘带话的人也没有踪迹,真是非常奇怪。
晴娘捏着手里的小碎石,她自然是知道方闲凶多吉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雍京城中的那位杜大人,毕竟方闲是因为他的信才会动身上京的。
“喂,你是真的失忆了吧?”
站在身后几步远的人终于开口了,邱潋白这别扭性子也就他齐师弟能忍。
一路上就他盯的最紧,只要裴序下车就要跟着,生怕一个没注意就会跑一样。
但此刻甭管心里多无语,转身的时候,裴序脸上还是挂上礼貌温和且无辜的浅笑,歪头疑惑回道。
“真的不记得了,在下是忘记什么事,对邱小郎君很重要吗?”
邱潋白听他这么一说挺直腰板,硬声道:“什么小郎君!我是司祟府的司直,是有官职在身的!”
裴序恍然大悟,改口:“哦……邱大人?”
邱潋白:“……”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姓裴的是在故意气他!
“你不记得是最好,回了雍京城小心做事,记着,你邱爷盯着你的!”
放完狠话,不等裴序回话,他潇洒地转身往同伴那边走去,独留身后人在河边思量他说的话。
心想,要是这人是装失忆,回雍京后做了多余的事,他就狠狠收拾这人一顿,好教他知道天高地厚。
留在原地的裴序与杞红晴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莫名与无奈。
杞红晴:“这位……邱大人是与你有过结怨吗?”
裴序两手一摊无奈道:“不知道,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他还老是打哑谜……”
就这样吧,谁知道之前的裴序做过什么事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但是看徐景安的态度,他之前应该不是什么性情特别差的人,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这个小司直这么记恨他?
“小郎君……启程了。”女使站在马车边喊道。
裴序回了句好,就让晴娘子进了袖袋,站起来修整衣袖。
离去之前他看了一眼被风卷落入水的树叶,漂浮不定,不知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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