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争执

今日前往学塾之前,裴序特意将晴娘和那个神志不清的祟魂藏于袖中。

自昨夜起,那祟魂便一直蹲在角落,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地面,无论问及何事,皆不作答。裴序猜想,这或许与司祟府有关,毕竟在他出手之前,祟魂的身影已经十分虚弱了。

杞红晴也急得不行,昨晚这祟魂盯了多久地面,她就盯了多久祟魂。

无奈之下,裴序就打算今天带上他俩去找晏淮玉,反正昨晚都被他瞧见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不同于之前,今日进到国公府里面的时候,竹院门外却站了一堵新的‘人墙’,连他身后的几人也察觉到不对劲。

这堵新人墙,由几位身材魁梧的壮汉组成,他们身高八尺有余,身着敞领的靛蓝色武服,露出结实的肌肉。再看他们的手,那拳头之大,仿佛能握下两个沙包。

江天等人,原先是在三江城护货走商的,衣服均以简单干练的玄色短服为主,耐脏耐磨。且为了防止野外的蛇虫鼠蚁,他们的靴子是完全裹住小腿的,看起来非常精干修身。

然而现在他们一行人站在这群黝黑魁梧壮汉面前,显得这么渺小。当然,裴序觉得他更渺小。

“裴三公子是吧?”沙包大拳头说话了。

裴序一时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礼貌回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壮士,叫在下有何事?”

那壮士被裴序这礼貌的模样搞得有些不自在,似乎是没想到这些贵人公子小郎君,还有向他们作礼的一天,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我家公子听闻贵府书童不一般,特地让小的们来学学。”

书童?裴序心道:他什么时候带书童了?

他带着疑惑的目光,转头扫视身后几人。江荒与江宇二人纷纷侧首望向别处,而江天则带着几分尴尬,向他露出憨厚的微笑。唯有江玄,神色自若,目光低垂,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但裴序不敢耽搁时间,连忙说道:“诸位见谅,我需先行前往学塾,以免先生责怪。”

随着话音落下,裴序跟随前来迎接的小厮步入竹院。穿过曲折的小径,果然看到老先生正缓步走来。他迅速从小厮手中接过书笼,快步走入屋内,迅速将一切用品摆放整齐。

季棠辛目睹裴序焦急的模样,心中顿时明了,定是门外那所谓的‘书童’暗中使绊。他的心情随之愉悦,嘴角微微上扬,随意翻动着手上早已烂熟于心的书册。

这边裴序刚摆好,老先生就进来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老先生入座便让身边的小童过来收抄书,幸好他昨日在折纸前就抄写完了,不然昨晚那种情况,后面可没空给他写。

老先生在看到裴序的抄书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称赞写得不错,并嘱咐他日后不可懈怠学业,将来必有所成。言罢,便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竹院之外。

江天几人一字排开,守候在小道旁。平日里,他们只用等候一个时辰,这远比在外风餐露宿护送货物要轻松的许多。

然而今日,气氛却有所不同。

本就不宽的小道,平日里光是他们几个就占去四分之一的位置,眼下对面也站了四个比他们还壮实的护卫,更别提那四人对他们还满脸轻视不屑的难看脸色。

“喂,对面的小崽子,就你们这副小鸡仔的体格,还敢给人做护卫?”刚才与裴序对话的壮汉,似乎也想挑衅江荒。

但江荒已收到大哥的指示,学着一旁的江玄,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壮汉身旁的人见这小年轻不搭话,便对壮汉道:“大哥,不过是几个挂门小芽儿,与我等没得比头!”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都是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若是旁人,或许会不明所以,但江天几人在三江城常年与走镖人打交道,对江湖春点——也就是黑话,颇为熟悉,知道对方是在暗讽他们是看门的小毛孩。

有人开口,其余几人也自以为他们听不懂,开始更加肆意地言语讥讽。但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

黑话本就是江湖中人用来交流的暗语,词汇有限,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听得江天他们耳朵都快起茧了。

壮汉见他们毫无恼怒之色,也不见茫然神情,心中疑惑,这些人怎么与寻常的护卫不大一样。

他让其他三位兄弟先停下,对几人抱拳试探问道:“在下孟庆,敢问几位兄弟是做什么行当的?”

江荒、江宇听了大哥的话自然没答话,而江天想着这是在别人的府里,即便不悦也不想和人冲突,想开口解释,自己一行并不想与他们起争执。

江天道:“我们……”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今日一直没开口的江玄给打断了

江玄冷笑道:“岂敢呐,我们是挂门里的小芽,哪敢跟各位比,各位可是彩门里头的行首,刚刚演的一出好猴戏,又故作什么姿态,怎么,是想讨爷爷们的赏钱吗?”

江天见对方气急但没动手,估计也是有顾忌。且话也是江玄说的,他不如就置身事外看他们狗咬狗,若真有事发生,也是江玄的责任。

江荒忍不住笑出声:“噗,玄哥你……哈哈哈。”

这句江湖黑话的意思是:我们不过是看门的小角色,不敢与你们这些耍猴戏的高手相比,你们方才的表演,是想向爷爷们讨赏吗?

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江宇,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收敛起来。

孟庆一行人在江玄的挑衅下怒不可遏。本以为对方听不懂他们的黑话,却没想到对方不仅听懂了,还以同样的方式回击,将他们比作耍猴的小丑。若是连这都能忍,他们在江湖上也无立足之地了!

想动手容易,但这里是镇国公府,他们还是文国公府雇来的,哪方都得罪不起。

身旁的两个弟兄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孟庆用眼神制止了。

接这单生意时,季小公子只和他们说这人是个雍京小官家的公子,仗着家世横行霸道,跑到别人府上作威作福。让他们这几日扮作护卫,给这人和他的护卫一个教训。

也怪他们最近点背,兄弟几个走镖十几年,原是想用积攒的银钱和路子合伙开个镖局,没想到第一趟镖就丢了,现在银钱都赔进去不说,身后还有一家老少等着开锅下粮,也是那位季公子给的酬劳丰厚,不然他们也不会来接这等得罪人的活计。

然而,孟庆能忍,他的兄弟们却未必。

江天几人见对方收敛了不少,便继续静立在原地,默默计算着时辰,等待裴序的出现。

突然,一声轻微的破空声传来。江玄耳动,身形一晃,挡在江宇面前,单手一挥,再收手时,只见他修长的两指间夹着一根泛着绿光的牛豪小针。他毫不犹豫地向前一甩,将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破空声比来时更加尖锐!

与孟庆相隔一人的壮汉闷哼一声,捂着手臂单膝跪地。

事发突然,孟庆怒目圆睁,怒斥道:“你们暗中伤人,无耻鼠辈!”

江玄站在他们面前,语速不紧不慢,带着一丝玩味:“暗中伤人是无耻鼠辈?你说得没错。针上带毒,有本事你让这鼠辈别解毒啊。”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不屑,继续道:“我生平最是讨厌使毒的人。这暗器射程不远,显然是针对不设防备之人。恶毒至极。”

江玄下巴微抬,语气中满是轻蔑:“就你们这群宵小之辈,也敢出门走镖?”

那受伤之人手上的针孔处已有黑血渗出,四周红肿迅速蔓延,若不解毒,恐怕只能断臂求生。

孟庆焦急地按住受伤者的肩膀,急切道:“陈奇,这是你的?不管怎样,你先快解毒!你难道想废了这条手臂不成!”

陈奇为了阻止毒素蔓延,死死抓住手臂上方,咬牙切齿地否认:“不,不是我,是……是这些人贼喊捉贼!我,我是被他们伤的!”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对……对!孟庆大哥!张仟!何全兄弟,就是他暗算的我!”

张仟与何全听后,立刻要找江玄要解药。毕竟,江玄刚才挥手的动作太过明显,凶手非他莫属!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出手攻向江玄。江玄虽面对两人的攻势,却显得游刃有余。

但他心中有顾虑,这里道路狭窄,他不敢踩坏任何花草,因为有钱人家的花草一定很贵。他们的月钱虽多,却有一条铁律:自己打坏的东西,要从自己的钱袋子里出。

孟庆最初还觉得动手不妥,但见到江玄的身法,认为他自负功夫高强,在戏耍自己的弟兄,便不再犹豫,加入战局。

本就不宽的小道上,四人激战正酣。孟庆几人不肯罢休,江玄也只能应招,才撇开一个,另一个又上来了。他后退怕踩到花草,前进又怕踢坏山石树木,真是束手束脚。

江天三人退到一边,江宇想上去帮忙,毕竟江玄是为了救他才卷入这场纷争。江天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即拉住他道:“你可别上去,让他自己应付。”

江宇迟疑道:“可,可是玄哥是因为我……”

江天道:“要不是他说话难听,别人也不会对你出手,等他去应付。咱们等着三公子就行了。”

“你们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喝声,让江玄几人停下了手,看向来人,是镇国公府的护卫。

——

江玄:“就是这样……真的就是这样!跟玄哥没关系!”

裴序摩挲着下巴:“原来是这样……”

由于他们两波随行护卫互殴。当然,实则是三个殴江玄一个,反正现在都被镇国公府的齐管事请到厅上来问缘由了。

本来事不大,只是双方口角相争,可坏就坏在有人受伤中毒了,还是暗中伤人,且不知是哪方先动的手。

江玄江宇说是因为陈奇先出的手,他们只是还施彼身。

可陈奇却说是他们二人含血喷人,他就是被江玄下了黑手。

看样子也有一顿好扯,今日怕是去不了晏淮玉那儿了。

裴序转头看向翻脸小郎君,他也是这会才知道,原来他叫季棠辛,是文国公的孙子,这几个壮士都是他的随从。

细想自己来学孰后除了初见时被他拉着说过几句话,之后确实就没有交集了,怎么就惹上了呢?

而季棠辛正镇定自若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细品着今年的春茶,许久,才慢悠悠道:“裴三公子怕是弄错了,我们文国公府的护卫,怎么会主动生事去挑衅你的随从呢?且我们无冤无仇,这事本来就没有根据。”

他们在厅上坐着,两边的护卫都在两边站着,除了受伤了的陈奇因为身体原因,躺在一旁的软垫上,由国公府的医师为他诊治。

其实麻烦的点在于,裴序刚到的时候,江天说当时陈奇并没有挑衅他们,只是在孟庆问他们是做什么的时候,江玄突然出口伤人,问题就在这儿。

裴序觉得,他的这几个护卫,起内讧了。不然不会江天刚说完的时候,江荒江宇二人就立马对他报以讶异的目光,江宇还急着站出来替江玄辩解。

江宇道:“是他们无故先讥讽我们的,玄哥只是用黑话回击他们。而且他们说了这么多,玄哥只回说了一句!”

现在闹的这么难看,孟庆等人也知道无论是镇国公府还是文国公府,他们都得罪不起。就算是这个裴三郎,好歹家里有个小官做靠山。

所以必须得把他们和文国公府绑在一起才行,不然他们是走镖人的身份曝光,最后这一板子下来,肯定也不会打到堂上这几位身上。

孟庆立刻反驳,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我们几个都是文国公府的护卫,出身雍京,对江湖上的黑话一窍不通。即便是无意中说出什么,那也只是我们私下闲聊,怎会想到这些话会伤人呢。”

他的目光转向季棠辛,继续道:“再说,即便是属下无意中冒犯了这几位大哥,我们愿意赔礼道歉。但不至于就要了我兄弟的命吧!”

张仟也急忙附和:“对,我们怎么会懂得那些跑江湖的黑话,不过是随处听来的。但这个人——”他指着江玄,声音中带着怒气,“他肯定懂的,先是言语讥讽我们,见不过瘾又下黑手,想要暗杀我兄弟。”

季棠辛看着这两兄弟一唱一和,心中冷笑:这些人倒是会看风使舵,知道自己没有靠山,现在改了话风,想要拉裴序的人下水。颠倒黑白,趋炎附势,真是好手段。

他随即转向裴序,言辞恳切:“原来是我的护卫不懂这些黑话,无意间冒犯了裴公子的随从,我替他们向你道歉。但……”他语气一转,带着笑意,“这厅上谁人不知,裴公子家中在三江城权势滔天,怕是三江水都归裴家管。手下行商走镖人无数,下面的人知道这些黑话也不足为奇。我这下属无意冒犯之举,三公子,你怎么就能纵容手下,随意取人性命呢?”

这是要把责任推到他身上?裴序心中明白,这个孟庆,从早上来学塾时就语气不善。他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看到江玄越发沉默,江宇焦急辩驳的样子,他就觉得这事他不能认。一旦认了,就等同是帮江玄认了。认了他暗箭伤人,成了这些人口中的无耻鼠辈。

裴序沉声道:“季公子,之前若有得罪,还请海涵。但我这护卫确实不会出手伤人,这事尚未有定论,你不要妄下结论。”

眼下这厅上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和国公府的管事。他知道,现在再怎么争辩都是徒劳,没有主事的人,他们多说无益。

而孟庆早在听季棠辛提到三江城的裴家时,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什么小官裴家的公子——这是三江城裴家的小公子!天下镖行都向往的裴家,就是一个小镖,都够衣食无忧吃好几年了,现在却被他们得罪透了。

镇国公府的管事齐景,望着两位小公子争论不休,心中不禁叹息。他暗自思忖:老公爷怎会将这棘手的差事交给他,自己却悠然自得地躲在一旁看戏。

就在不久前,他亲自去请示老公爷时,只见老公爷在庭院的树荫下逗鸟。

当他提及这边的纷争,老公爷却只是笑着摆手,告诉他无需插手。这些客人都是淮玉请来的,他自有分寸。又言道,小棠辛近日被家中长辈宠溺得有些骄纵,受些挫折,压一压他的气焰,对他也是好事。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为陈奇诊治的医师带着沉重的步伐走入厅中,他唉声叹气,眉头紧锁,语气中透露出无奈:“季公子,你这位随从所中的毒颇为棘手,是蛇毒与多种毒草混合而成。针我已经用吸铁石取出,但这毒……啧……若无他法,恐怕只能断手以保性命了。

“断手!”孟庆的声音中满是惊慌,“大夫,您再想想办法,需要什么药材我去寻,我去采!我兄弟的手可不能断,他以后怎么活啊!”

医师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沉声道:“若只是单一的毒,或许还有解。但这是多种毒素混合,哎……一时半会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还是断手保命为上策。”他顿了顿,又催促道:“早做决定吧,晚了砍得多,不仅痛苦,穿上衣服也难看。”

孟庆呆愣了片刻,将目光看向季棠辛,跪地磕头恳求道:“公子,公子你跟大夫说一说,让大夫再救救我兄弟,救救我兄弟,他不能断手!不能断手啊!”

谁知季棠辛只是随口道:“壁虎尚且断尾求生。能保住性命,断一只手算什么。难道我文国公府还能少了他的药钱?”

他小小年纪,学的是风雅君子的做派,说出的话,却比山巅凝结的冰还寒。

这股寒气直落到孟庆的心底,凉得他一个激灵,抖得如梦初醒。错了,错了!他们的命,那些打算,在这些权贵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他们根本就不该来的!

“他身上必有解药!”一直沉默的江玄突然肯定地说。

孟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来到陈奇身边,不顾一切地翻查他的衣物,焦急地问:“解药在哪里?兄弟,快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陈奇忍受着剧痛,侧头望向季棠辛,看着他那从容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文国公府不会少了他们的药钱,院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这笔钱。他犹豫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最终咬牙坚持道:“我没有解药,是江玄害了我!”

江玄:“……”这是铁了心要讹上他了。

江宇急切地辩解:“不是的!你……”他平时不善与人争执,此时更是焦急地抓住江天的手臂,“大哥,你说句话,当时我们都看到了,是他们自己动的手。”

江天被他抓的晃了两下,但很快就继续站定了没说话。这个态度已经很明白了。他虽然没开口,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他也不信任江玄。

见江天不动,江宇又去拉江荒问道:“江荒,江荒你说,是不是他们先动的手,跟玄哥没关系,不关玄哥的事!”

江荒不自觉地望向江天,声音低沉而犹豫:“应,应该是吧。”

“江宇,别说了。”江玄拉过他,目光落在不远处地上,陈奇宁愿断手也不肯悔改的身影上。

他心中明白,自己若认了,无非受罚赔钱,但季棠辛明显针对的是小公子。若他认了,势必会牵扯到小公子。

正当僵局难解时,门外传来略带冷淡的声音:“什么大事耽搁这么久?害我还以为你回府去了。”

大家吱个声吧,吱个声,我就再更一章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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