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纸鹤为介小怪难缠

一夜好眠,次日无事,早课午练,幼熙觉得这里的生活充实又有趣。幼熙没有见到关逸,这也很正常,他们的课分了不同的教习师傅,虽吃住在一个院子里,但忙起来的时候一天也见不到一两面。

和幼熙比较要好的是早入山门两年的江淮、尤泽。二人住处相近,时常会聚一聚。第二天散课后,江淮不知从哪里搬来的西瓜,好好地冰过,幼熙猜想应该是偷偷放入厨房的冰窟里吧。还带来了自酿了桃花小酒和一堆小菜,江淮的酿酒技术不咋行,这酒带点苦涩,但他自斟自酌得很起劲,颇为满足。山门自然也是禁酒的,但是查得不严。于是江淮称它为:令人迷醉的果汁。

在山门多待两年就会变得如此大胆吗?幼熙羡慕地想着。但他不敢逾矩,只专心吃瓜。

问及药理学的课业,江淮说他当年准备的是称为“醴泉饮”的方子,主治虚劳发热,治虚劳的方子很多,这个是江淮家传的方子,虽不算独特,但经过他的改良更为实用,考官嘉许他举一反三的能力,就给过了。江淮大方地分享了药方,幼熙一听就被吸引住了,两人一来一往地探讨起药材的选取与配比:生山药一两、大生地五钱、玄参四钱、生赭石轧细四钱……山药、地黄滋阴,人参补气,牛蒡子、山药止咳,甘草、天冬润肺。各色药材相辅相成,看不出毛病。

二人闲谈着,分享着各种好玩的事情,兴致正高。

江淮模仿起各位宗师授课的样子,宗师们在世间或享有极高的声誉,本事超群,但在徒弟眼中,也许是另一种形象了。只见江淮理了理袖口,起身遥望星空,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又低头捏着手指掐算了一番,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又轻声叹了口气:“今晚月色晦暗,云翳层层,天煞星波动不安,必是阴盛阳衰,妖物力量增长之时,宜闭室静修,不宜出门,不宜,不宜。”

没等江淮说完,尤泽与幼熙都笑起来,这不是木宗师教授占卜之术时的样子吗。

这门课江淮学得最好,模仿起宗师来也是惟妙惟肖,木宗师以剑术闻名三界,他的上泉宝剑上可斩神下可杀鬼,除魔卫道,无人能敌,山长却安排了他来教占卜之术,也不知道是真的天象如此凶险,还是木宗师信口胡诌,总之自从上这课以来,就没有占卜出一次吉祥的事。

“幼熙,我记得他曾经给你占过一卦?”

“对对,是有这么回事。”第一次授业时,或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能力,他提出要给大家算一卦,挑中了幼熙,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堆,幼熙总结了一下就是说,自己一生命途坎坷,大小灾祸不断,怕是短寿夭折。幼熙心想,这真的想极了家中街上摆摊算卦的先生了,占卜之术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

于是幼熙半真半假地问:“宗师可有破解之法”。木宗师又低头掐算了半日:“难说难说,你可以去东方看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散课后幼熙往东边走去。

“江淮,你怎么在这儿?”

“我琢磨着木宗师说我将会在近日寻得珍宝,这不随意来翻翻看吗。”果然见江淮手里还拿着铁铲,沾着泥土,还有点湿润的样子,这几日没有下雨,只有花园日日浇水,泥土湿润,应该是刚去花园挖完土。

“这你也信。”幼熙略带鄙夷的神情。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你又是来做什么。”江淮抬头看看幼熙身后西落的太阳,想到课上木宗师所说的,“你莫不是来东边……”

“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与人交往嘛,总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时候。

一起往住处走,走了两步,幼熙突然停住脚步:“江淮,你不会就是我的贵人吧。”幼熙的语气突然都恭敬了些,脸上堆了些虔诚的样子,施了一礼:“以后烦请江淮师兄多多照顾。”

江淮哭笑不得,拍了他一下:“是是是,我是你的贵人,快回去吧,晚了没饭了。”大概是这件事后,和江淮走得更近了些。

正说笑间,清风拂过,檐下风铃声动,似在提醒着什么。

幼熙打了个激灵,突然想起:关逸,好像是在今晚上山。这个想法激出他一身冷汗,神色也变了:“突然想到我还有点事,我先去处理一下。”急急出门去了,留下尤泽和江淮面面相觑。

幼熙匆匆地赶赴后花园,那是他们约碰头的地方,满月清辉,如水般的月光笼罩着这一院子,十分幽静,关逸并不在园中,看看这个时辰,如果关逸不在园中等着,那就是先走了。

路过他所种的药草时,他愣住了,一圈新立的篱笆,小巧精致,木片削得光滑整洁,每一片木片间的距离好像是严格地量过的,非常工整,那些小苗东倒西歪的,被这新篱笆衬得有些颓丧,幼熙开始后悔了。

如果自己今天没有找江淮他们一起玩的话,就不会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明明早上还记得的事,怎么突然就忘了呢!

想到关逸孤身一人走出花园,他脸上是不是会有失望的神情。他是那样独行的人,却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敲下木桩,钉上木板,给幼熙的药草围了圈小篱笆……

不能再迟疑了,幼熙转头往山门结界薄弱处走去。

“幼熙,幼熙!”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幼熙急忙回头,见迎面而来两个人,是江淮和尤泽:“你们怎么来了?”

你那样变了神色,慌慌张张地就出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有变了脸色吗?有慌慌张张吗?算了,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关逸也已经走了。幼熙想说,“没事,已经过去了。”但低头看到新钉的篱笆,有点说不出口。

“江淮、尤泽,我想去山里一趟……嗯……采药。”幼熙也知道这个借口找得稀烂。

“采药?这大半夜的,等明天再去吧。”

“今晚就一定要去。”幼熙小声地坚持着。“我曾听师傅们讲过,万物有灵,能吸收日月之精华,所以一些药材在月圆之夜会有特别的效用,所以,有人会选择在月圆之夜去采药。”

“那师傅们没告诉你不要一个人去,不要在晚上去,更不要在圆月时去吗。”幼熙一听,心下一凉:关逸可倒好,圆月之夜一人独闯。

不让做的全占齐了。

“看你吞吞吐吐的,八成是件麻烦事。我陪你一起去。”江淮说道。不能让关照自己的人涉险。面对江淮主动的帮助,幼熙断然拒绝了。

山门设有守护结界,但这对幼熙而言不难。幼熙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洒向空中,屏息凝神,双手结印念诀,制作出一个与守护山门的结界性质相近的结界护身。就像一滴露水从树梢滑落一样,他悄声滑进寂静的夜色中。

一出山门,便是飞奔而去,手中提的灯也被幼熙用结界轻轻地护住了,以免被气流震灭,以致显得更昏黄些。这些青愣愣的山延绵不绝,铁青着,屹立了千万年,在月光映照下,曲线朦胧而充满诱惑。

幼熙急急赶路,不知什么时候起,忽然觉得自己速度飞快,真像是御剑而飞了,但他并未学过御剑,一看,脚下似踏着绵绵的云般,落地的阻力轻了许多,速度快了一倍不止,正疑惑中,江淮在前头高声笑道:“尤泽你小子平时也藏得够深!”面对江淮的揶揄,尤泽只是嘻嘻一笑:“别说话,这个术很耗体力的”。

幼熙才惊觉江淮和尤泽不知何时已经追了上来,甚至已走在自己前头。

“来都来了。”还不等幼熙开口劝二人回去,江淮先解释了一番。幼熙知道他们是好意要帮忙,只有万事小心了,幼熙心里默默揣测了可能会遇到的情况,攥紧了手中新画的符。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一炷香过去,夜色越来越浓,月亮也隐入云层,四下唯一的光亮就只有江淮手中昏暗的宫灯。按我们的脚程差不多也要见到关逸了,可恨这灯火如此昏暗,会不会错过也说不准。幼熙担心道。

“不会的,一路上纸鹤帮我寻找,只要关逸他走的是这条路我们就一定能追到。”仔细一看,在自己身旁两侧不远处果然稀稀落落地分布着十几个光点,都是素笺折得精巧的纸鹤驮着一点火种,不注意看时还以为是萤火虫。

突然正前方半空中燃起一团火光,隐约照亮一个人影,大概就是关逸了吧,那团火焰迅速地灭掉了,原来是发现目标的纸鹤自动焚烧,为后面的人带路。

三人不敢再御云,怕速度太快飞过头,双足沾地,快步赶上去,江淮体力最好,冲在前头开道,幼熙紧随其后,可能是因刚才御云消耗了体力,尤泽走得有点慢,落在后面。

一会儿工夫,果然见到一个身影,看起来身形就是关逸了,江淮急忙往前追去,及至眼前,关逸看清来者后,无情逐客道:“回去。”

江淮:“我们是来帮你的。”话音未落,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四周的树木无风而动,空气变得湿冷,空中回荡着一阵阵低沉悲切的声音,令人胆寒。“得,别逐客了,我们也许都走不掉。”

关逸迅速靠近三人,进入战斗状态。三人也迅速紧张起来,尤泽“唰”地拔出佩剑白羽,和关逸的剑所散发的冷若冰霜的寒气不同,这把剑的光芒更显温和,像是满月时的月光。虽然对武器不太熟悉,但是能散发出如此纯净剑气的剑一定是把好剑。

“幼熙,张结界。”

“尤泽,借你剑一用。”幼熙插剑入地,结印念咒,“白羽层层,护!”从剑身展开层层白羽,像一只巨大的白鸟张开双臂,将四人拥入怀中,一瞬间周边的阴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柔软温暖的包围感,原来结界也是可以有温度的吗?

一瞬间的分心后,关逸集中精神应对这些邪魅,都是些未成型的小怪,四下里乱撞,伤害不高,却很难缠,它们不怕痛也不怕死,但让人立觉寒气入侵,滑腻,湿冷,遍体生凉。方才关逸的剑斩过去的时候,就像是砍在流水上,砍断又合拢,无能为力的感觉。

它们也不怎么进攻,就那么胡乱地窜着,只是所到之处的灵气似乎都被吸走了,树皮裂开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缝隙,草尖枯萎,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与弹性,发出细碎而沉闷的声响。吸食灵气,真是讨厌的属性。它们现在被阻在结界之外,似乎逐渐燥乱起来,并且幼熙能感受到它们的数量在增加,似乎有更多不好的东西正在加入。

“我出去打。”关逸说。

幼熙见状,从包中翻出一根红丝线,对关逸说:“手伸出来。”

关逸抬起手,幼熙将那根红丝线缠在关逸小指上,将双手覆上去,念咒施法。关逸的身上渐渐裹上一层透明的光晕,煞是好看。“软甲结界”是幼熙的独家秘笈,像软甲一样,轻便灵活,随形而动。

“护你平安。”幼熙道。

“好。”关逸一边应着,一脚已踏出众人藏身的结界。身形倏忽间化作一道流光,宛若云龙探海,时隐时现,剑尖轻点,剑痕滞空。刹那间,凛冽剑意,似乎凝固了四周的空气,滑腻如水的邪魅也无法动弹。

“不必恋战。尤泽,御云!”关逸简短地安排着,同时将方才江淮递给他的一卷符咒四下一撒。随着“砰”的一声,仿佛四下炸开了烟花,邪魅被震得破碎,但阵法在此,它们很快又会聚集起来。这已经不重要了,在那一声巨响中,烟雾中弹出四个人,一瞬间飞到好远去。

头也不回地撞回山门中,方觉安心了些。这个动静不算小,但毕竟离山门有一段距离,并且山上也时常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本来就是个邪祟纵横之地,或许这件事能藏住呢?能藏住最好,若是他们偷偷溜出去的事藏不住,免不了又是一番盘问处罚。

“今天是我连累了你们,若是山门追究下来,我自会承担责任。先各自回去休息吧。”关逸说。

正要各自散去,江淮突然知后觉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的是爆突符?还有,你怎么知道尤泽会御云?”关逸平日里多是独来独往,和这二人交流不多,怎么把他们摸得这么透?怎么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就做出如此迅速的反应,不得不让人在意啊。

“爆突符的重量比寻常符咒略重一点,你一下子给这么多,掂量掂量就知道是什么了。尤泽脚边有云气环绕,剑气纯净如月光,尤泽是月仙白凤一族的吧?”

“你这洞察力也太可怕了吧,幸好不是敌人。”尤泽心有余悸地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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