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等幼熙舒舒服服睡到天明,睡梦中的他听到敲门的声音,不知是敲谁都门,且有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
“闯进去吧。”
“还等什么?”
“跑了怎么办?”
迷迷糊糊还想继续睡,敲门声却越来越大,幼熙终于意识到是在敲自己的门,这么会这么晚来敲门?事情传这么快?吃了一惊之后,瞬间清醒了不少,简单披衣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以师兄越西为首的好几个师兄师姐,沉着脸,皱着眉,好像这事挺棘手。
幼熙想着平常和师兄关系不差,师兄或是担心自己受处分,心头一暖,反而宽慰他,“没事的。”
越西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也不搭理他,只说:“带走。”
等幼熙被急急带到大厅时,见两侧已经站满了门中弟子,彦宗师并几位教习师傅也都在场,关逸、江淮、尤泽垂手立在一边,地上盖着块白布。
尸体?谁死了?怎么死的?一瞬间,幼熙仿佛懂了为什么这么多同门围在这里却寂静无声,为什么越西师兄来带人的时候眉头紧锁,为什么关逸、江淮、尤泽垂手立在一边,为什么会有“跑了怎么办”的担忧……
这个命案,跟自己有关,或者说在别人眼里看来,和这四人脱不了干系……
“我不是……”幼熙正要辩解,抬眼看到宗师的目光,平静深邃,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好像讲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幼熙闭上嘴。
四人当众对了口供,比对了细节,又和死者亲友提供的信息比对了一番。
彦宗师理了理,死者出现在无维山上,是一种偶然,那就不存在提早策划的说法了。据巡视的弟子汇报,爆炸声起后他们急忙前去探查,行至半路上才见到山门的求助信号,就是那个小烟管发的烟雾信号,此时这四人已返回山门,各去休息了。时间上也对不上,方才他们的解释也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正想着,木宗师从门口走进来,他才去无维山探查过,和彦宗师私语了几句。
彦宗师的神色变了几变。木宗师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确是触发了山上的“噬魂阵”,被吸尽灵气而亡。“噬魂阵”曾经风行一时,最令人害怕的却并不是此阵能吸人灵气、噬骨食肉,而是它可以提前布阵,就像埋下一颗伏地雷一样,在一定条件下触发。这样的触发条件有很多,比如强盛的灵气、大批的邪祟。
此事可大可小,山门弟子不宜愚弄,若蒙在鼓里,日后怕有更惨烈的事,若坦白一切,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彦宗师斟酌着词汇,将噬魂阵一事讲清,末了一挥手,止住了众人的不安,再次强调:“山中阵法木宗师已经清理过了。望各位弟子遵守门规,勿轻易闯山。”
这四人虽无害人之心,但或许就是他们招致的邪祟触动了阵法,且擅自外出,破坏门规,也是当罚。彦宗师当即做出决定,将这四人派外出修行游历三年,若表现良好,无生事端,就可顺利拜师。若在此期间再生事端,将会逐出师门。
往日擅自外出也就是闭门思过而已,这罚得也太重了吧,……转念一想,毕竟出了事,小惩大诫也是有的。
关逸站在一旁默默听完彦宗师的处置方式,往前一步,站了出来:“宗师,此事皆因我而起,是我一人要去山中采药,他们三个是放心不下我才跟上来,恳请宗师只罚我一个,原谅他们三人,宗师罚多重都行。”
“你尚不知悔改!”
“我知错,虽是阴差阳错,但悲剧毕竟发生,只是这样的后果请让我一个人来担。”
“你……”彦宗师正要发作,却被木宗师轻飘飘拦下了:“你说罚多重都行?”
“是。”
山门中,山长素来闭关,非大事不出门,一应琐事都是由彦宗师料理,常能见到彦宗师出入山门各司各部,忙得焦头烂额。但要说说话的分量,彦宗师未必比得上木宗师。虽然木宗师常年也是在外。
况且幼熙他们都知道,木宗师向来喜欢关逸,关逸的性子安静沉稳,是能成大事的样子。今天见木宗师一直沉默着,觉得他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替关逸求情。现在关逸主动求情,木宗师或许就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吧。
“你若担得住我一层咒枷,你们四人便可留在山门修习。”木宗师说得很轻松。堂上却掀起私语的浪潮。咒枷是惩戒弟子的重刑,即用咒令形成一个禁锢,像罪人戴着枷锁一样,所以称咒枷。带着咒枷,周身灵气被禁锢,且受枷过程极为痛苦,弟子只有犯极大过错才会用此刑。
众人看向木宗师,一向温和散漫的木宗师到底是个狠角色,所有能处在宗师之位的人都不是凭着温和的脾气上位的。此刻,他们觉着:“木宗师心情好像挺糟。”“不会有什么好事。”
关逸来山门这段时间,虽没见过施用此刑,但多少有听说过一些传闻。可此时岂有退缩之理。
“听凭宗师处分。”
一位师姐在旁道:“这咒枷不但受时痛,且非常难解,若是无人能解,这枷锁便会一生一世带着。这是断送前程的事啊。”
幼熙将这些话尽数听去,看着木宗师走到关逸面前,木宗师向上举着的手又向下一拍,一声闷响,关逸重重地摔到地上,头上磕出了血,四下瞬间寂静,好奇的小弟子也闭上了嘴。
木宗师没有念咒,他方才没有念咒,这就是第一结界师的水平吗?等不及幼熙细想,关逸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似乎被一阵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他放弃了挣扎,就那样半跪着。木宗师用手指着关逸的头顶。从此处延展下去,显现出一道文字,不是黑色的文字,而是血色的。这就是咒令了,把咒令刺到身上,不知有多痛。
幼熙看到关逸额上冒出的冷汗,但他紧抿着嘴,一句痛也不喊,只在挨不住时闷哼了一声,很小声。血色文字顺着关逸的胳膊游走,最后缠绕在他的腕处,像一条血色的丝带。
幼熙的心也跟着紧紧地揪住了,怕关逸会承受不住,在师兄师姐的奇闻逸事中,幼熙也曾听闻过,有人承受不住戴咒枷时的极度痛楚,命丧于此。
现场静得出奇,仿佛只有自己和关逸、宗师这三人存在,其它人在干什么,幼熙通通注意不到,看着关逸脸色逐渐变差,幼熙额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如果说是过错方,自己也是有错,错在关逸一开始提出这样的想法时,自己没有及时阻止他;错在自己失约让关逸一人涉险;错在把江淮、尤泽二人也卷入这样的麻烦之中;最惨痛的是阴差阳错,间接导致了同门的离世。
越是这么想着,幼熙越站不住了,虽然木宗师在给关逸戴咒枷,但幼熙却觉得像是针扎在自己身上,该跪在那里反省认错的不应该是关逸,而应该是自己。
凭什么要让关逸一人去承担。
扑通一声,幼熙结结实实地跪下了,“求宗师惩罚我!事情变成这样,我也有逃不脱的责任,是我没有阻止关逸,是我带着江淮、尤泽进山。”
话一说完,仿佛看到关逸极度痛苦的脸上又多了一层阴影,木宗师扫了一眼幼熙,眼神也很复杂。幼熙看得真切,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个赔本买卖,帮不了忙反而还会添乱,但如果不这么做,心里个坎就越不过去。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彦宗师气得要炸掉了:“当真以为我不会给你戴咒枷?来,今天一个个来。”越西、申露等诸位师兄师姐急忙上前来安抚求情。
结果是,判二人外出修行,非召不得回。
三人一起扶着关逸回了房。江淮对关逸说:你长得清瘦,身子骨倒是挺好。一般人打上咒枷,至少要休养个十天半个月的,能下来床就不容易了,对你好像就是皱皱眉的事。”
是这样吗?关逸看自己手上这一圈纹饰,说不痛是假的,但到底扛过来了,似乎也没有世人描绘得那么夸张。
“幼熙会后悔吗?”
“后悔谈不上,还好事情变没得更糟。”幼熙的更糟是指进一步牵连其他人。
“其实,这个结果不算太坏。”江淮道。
“怎么不算太坏,原来只要四人外出修行三年就好,现在关逸挨了一个咒枷,二人外出修行也没个归期。”尤泽不解,怎么看都是处罚加重了啊。
“说实话,不加罚就已经非常好了。你看到当时的情况了,你以为只罚我们外出修行三年便能服众?就事理来说,我们不是有意害人,这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彦宗师的处罚是足够了。但就情感上而言,那些和死者相亲近的人,他们的一腔怒火、悲伤是无处释放的,如果不是关逸戴这一咒枷,那些和死者相亲近的人会服气?会放过我们?彦宗师看着凶巴巴,其实是有意周全我们了。关逸应该看出来了,所以把火往自己身上引,木宗师应该也看出来了,所以才顺着关逸的要求来做。”
听完江淮的一番分析,幼熙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果然,经这一番折腾之后,这四人就淡出了门中弟子的视野。虽然还有一些人不满,比如那个哭啼啼的弟子,但罚也罚了,真的要去纠他们四人的过错,也是无法可纠的。
山上的噬魂阵法,突然出现的邪魅,突然去山中采药的弟子……一个个机缘巧合的错误,令山门中的弟子丧命,实在是令人唏嘘。
在这七天里,山门抚恤了死者的家属,加固了山门结界,严格了进出制度,宗师和教习师傅们又一次排查清理了山上的主要活动区域,确保没有阵法存在。山门的生活又逐渐安定下来。
但外出修行的事还是那样定下来了,说是修行,相当于放逐,不能回山门,也不能回家,归期遥遥。最初大家都铆足了劲要在此次拜师大会上取得佳绩,选一个心仪的师傅。精心筹备了大半年,谁知在这最后关头,出了这么件事情,搞得灰头土脸,弄得人心惶惶。
“幼熙,你收拾好东西了吗?”是江淮的声音。
看着他们,幼熙心里觉得实在愧疚,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淮拦住了话头:“别道歉,别说什么你拖累了我们。出了山门,就别再想这些事了,人总要向前看吧。我们等你们回来。”
四人行到山门,见门边立着一人,是木宗师。“木宗师。”走进跟前,四人施礼恭顺道。
“山门结界加固,没有我开门,你们出不去。”木宗师在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幼熙一听这就是个谎,这个结界还不至于到他解不开的程度,既然宗师特意寻了个理由来送送他们,那自己也不能做那个不识趣的人,于是就静静站着。
“有劳宗师。”关逸答着。虽然他说得谦恭,幼熙却似乎听到点其它的意味,这个木宗师,刚在关逸身上留下了锥心刺骨的咒枷。
宗师开了门,却不急着走。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青亮如翠羽,配着黄丝线穗子,递给关逸,“这是清心铃,施了特殊的术,随身佩戴,可佑平安。”宗师的法宝,万金难求啊。
幼熙立马投去羡慕的目光,木宗师不动声色地又掏出一个锦囊:“都有。”
一个青白交织的锦囊,如天空云影映入水中,水天相接,不知何处为水,何处为天。木宗师将锦囊递给幼熙并叮嘱道:你的体质容易招来一些奇怪的东西,若有过不去的难关时,再打开。
彦宗师、木宗师都是很护犊子的人,虽然幼熙、关逸二人还没正式入山门,但一直以来都是在这二人的指导下学习,故心里早已把他们当师傅了,就等着拜师大会时正式施个礼了。可惜发生了这样的事。
沿着山门阶梯下去,木宗师一直站着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了。幼熙心里一时不能平静,想着平时都是做弟子的在山门口恭送宗师们出远门,今日竟也尝到了被宗师目送的滋味。
江淮和尤泽继续将二人送下山。“江淮你在山门多年,见多识广,可知彦宗师所说的‘噬魂阵法’是什么?怎么会伤人性命?”欲有求于人,先拍其人马屁。这是幼熙总结出来的为人之道。幼熙,一个医学世家出来的,长得人模狗样、有点仙风道骨的人,说话办事却哪哪儿都沾着市井气,思想也是俗不可耐。但没事,对于江淮,多么烂俗的吹捧都是受用的,幼熙这点也捏得死死的,所以,并不用在吹捧上花费过多的脑子。
“哦,你来得晚,可能没有听过。这个‘噬魂阵’,是之前遗留的一个阵法。主要用于对付苍龙一族,只是这一族现在已经绝迹,这个阵法估计就是那时遗留下来的。”
“苍龙?”
“你可别告诉我你连苍龙的事迹都没听说过吧。”于是江淮开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苍龙那些血雨腥风的事迹。据说,那苍龙和天君争权,曾一夜屠城,曾水淹万里,曾吞噬万妖,曾大战天君,搅得三界不得安宁。江淮最后总结道,“总之,他既杀妖又诛仙,不是鬼也不入魔,天地间自成一方势力。”
关逸:“这苍龙还挺坏。”
江淮的故事向来不可信,说到苍龙,幼熙恍惚只记得故乡似乎有个神君庙,供奉的似乎就是这个苍龙神君,平常也就是帮人治治小病之类的,不知和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君有啥渊源没……
一路说着天上地下的各色八卦,幼熙觉得这一路太短暂了。
到山下的市上,路变得四通八达起来,分别的时候到了。
关逸往东走,那里有片叫青丘的土地,养着他的两只灵兽。
“我也想往东走,木宗师不是曾经给我占卜过吗?东方是我的幸运方向。”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那岂不是恰好可以和关逸同行一段时日?”
众人看向关逸,关逸只点了个头,算是同意了。当下拱手告别,江淮和尤泽自去了。
集市上还是那么热闹。他们买了两匹马,置办了鞍鞯、辔头、长鞭,磨了刀剑,揣了点干粮,又去买了点符咒,虽然可以自己画,但总是费时,备点画好的更方便些,而且有些符咒他们并不会画,所以只谨慎地挑了些他们熟识的常用的买了。有钱的关逸出手阔绰,在符咒里抓了一把爆突符塞给幼熙:“算是抵上次你请我吃面的钱。”
幼熙心喜,看来选择和关逸一起走东边是明确的选择。接过爆突符,真诚地感谢道:“既有这种好事,那我以后多请你吃面。”在关逸微讶的神情中,幼熙继续补充:“哦不,不是多请,你以后吃面我全包了。”
“随便你。”关逸无奈。
关逸将大小的包裹往马背上搭,幼熙看到关逸抬手时腕上露出了一角花纹,那是咒枷的痕迹,心中一阵愧疚。“关逸,这咒枷在手腕上太过显眼,我给你施个术隐去它吧,出门在外,让人见到咒枷,说不定会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
“也好。”关逸轻抚过手腕,把手伸给幼熙,幼熙略略施咒,咒枷的痕迹越来越淡,几不可见。幼熙略带叹息道,“我目前只能做到这样了,除非靠近仔细看,一般是看不见的。”
“挺好。”关逸看了一眼手腕,简单地肯定了幼熙的术法。“你往东边走真的是因为东边是你的幸运方向吗?还是担心我戴了咒枷,实力不济?”
“你实力再不济,也比我强着呢。硬要说的话,我只想找个强有力的队友而已。”
“你这么说,倒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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