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山的人处理后续去了,幼熙还需要将养几日。
好好休养嘛,怎么能少得了好吃的好喝的呢,关逸就带着白小念、幼熙四处溜达,吃吃玩玩。
关逸的脚步在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前放慢了,匾额上金笔大大字地写着“归离第一酒楼”。
幼熙看着“第一”两个字,捏了捏钱袋,钱袋薄得够不着第一的边边。
“不用担心费用。这是灵狐一族底下的产业。你看那招牌旁的标记。”
幼熙一看,确是有个小小的狐头标记,“灵狐族还搞起产业来了?”
“不止灵狐族,各大家族,总有点资财,各大修仙门派也是有的。我们这一路多行的是山路,不太遇到罢了。”
关逸原来不仅是个大腿子,还是个大富豪。既如此,幼熙瞬间就硬气了起来:这一路上关逸可没少花他的钱。
吃吃喝喝间,幼熙忽然想起关逸这一路上穷酸样,买个包子都要幼熙来掏腰包,不禁好奇问道:“关逸,灵狐族算是富裕的一族了。你怎么出门不带点钱财?”
关逸不说话。
白小念,也就是那只小狐狸,听了乐呵道:“不是他不带,是他没钱带。”
“小念,闭嘴。”
“我不。”白小念一副大无畏的献身样子,往幼熙身后躲了躲,才继续说:“我们族长有个怪癖:除了例钱之外,要他额外出钱呢,就一定要夸他,夸得越好,他越开心,给得钱就越多。”
幼熙同情地看了关逸一眼:确实,要关逸开口夸个人,不如让他饿死。
同时心里美美地想:但我不一样啊,夸人就能来钱的话,我能把他夸上天。他心里的算盘拨得噼啪响:“那岂不是好多人排着队夸他?你们族长在哪儿?我马上去夸他,两天就把他的钱山搬空。”
白小念沉着脸,凝重地说:“算了吧。自从这件事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之后,狐族人在这件事上似乎都额外的有骨气,几乎就没人夸过他了。有时他拿着金叶子在那边诱惑人,都没有人愿意夸他。”
“啊这,你们族长得多讨人厌才会变成这样。”
白小念叹了一口气,有着他的小小年纪不该有的忧愁。
吃饱喝足,白小念避开关逸,悄咪咪地把幼熙拉到一旁,给他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对他说:“幼熙哥哥,我瞧着逸哥哥还是挺看重你的,在族中,我没见他和哪个人走得这么近,也没见他话这么多。”
幼熙忙避而不及,可别,挨他瞧得上,可不定得折损几年寿命呢。
“比赛结束了,我们也要回去了,如果可以,还请幼熙哥哥多多照顾他,我们灵狐族一定记得这份情谊!”这白小念年纪看着比自己还小上半轮,如此成熟了吗。这灵狐族里都是些怎样刻板古董才能把他熏陶成这样。
转念又一想,也可能都是些幼稚鬼,才逼得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要自己出来独立,甚至帮扶家业。
手里的荷包还沉甸甸地坠着,加之对白小念不幸身世的猜测和同情,幼熙糊里糊涂地就点了头。
“照顾关逸?”怎么会答应这么离谱的事,这儿要他“照顾”的主儿,灵气强的他八辈子都赶不上,更重要的是他还爱玩失踪。幼熙只能后悔:怕不是白小念用了什么狐媚之术?
私聊回来后,看着关逸,想着白小念给他透得底,什么“年少孤苦”“灵海受损”……不无促狭地想道:这样还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了,另外还能活得有点脑子,更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其实从见到关逸时幼熙就好奇了,关逸身上明明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为何却无法支撑他在尘世长久生活下去:至多不超过三天,他必回小木像中去将养起来。是诅咒吗?或是封印?
幼熙一直在思量着这件事,这两天趁彦宗师在的时候,他也旁敲侧击地探听了一下,心里有点眉目了。
这日幼熙拦下了关逸:“我觉得很奇怪,以前我没见你认真干架,分辨不出来,但自觉经过这两天的观察,应该是看得比较明白了。”
“所以你觉得什么奇怪。”
“我觉得你身上,似乎有一层束缚……”
“怎么说?”
“我也说不准,硬要形容的话,觉得你周身似乎都有一层朦胧的光泽,相似被轻纱笼罩的样子,应该是你体内的灵气想要冲破束缚的结果。之前总以为是我看花眼了,但近来越来越明显了。”
“这,我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关逸对自己周身巡了一圈,“即使有点什么,我也不在意啦。”
“你给我点时间,我推推有没有术法能查验此事的。既然有术法可以遮盖施术的痕迹,就一定有术法可以显现施术的痕迹,我想想。”
未来几日中,幼熙的房间里一直响着各种砰砰框框的声音,关逸每次要进去看时,都被拦在外面。入夜,则见他悄咪咪地溜出去。
终于,在第五天,幼熙打开房门出来了。
“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还有你这手上的淤青怎么回事?像是钝器砸伤的痕迹,可你这几天都待在房间里……”
“这些不重要。我找到方法了。”
“嗯?”
“就是使术法痕迹现象出来的方法。你随我来。”幼熙带着关逸左拐右拐地,来到了山门的温泉边。
“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泡温泉了,我之前时常这个点来,可以自在地泡很久。”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泡温泉?”关逸满脸写着不解。
“把衣服脱了。”幼熙一边警惕地向四周巡查着,一边随意地对关逸说。
“……”
见关逸杵着不动,幼熙才发觉自己的要求有点微妙。“嗯……你要是害羞的话,可以只脱外衣。脱衣服只是方便我检查效果而已。”
“一定要进水里吗?”
“嗯,水,泡热水是很重要的一步,我想来想去,泡热水最方便的地方就是这个温泉了,时间可能会有些久,自己烧的水很容易凉掉。所以这几日,我为了想这个术法,几乎天天来泡温泉,喏,快泡出褶子了。”
幼熙举起自己的手在关逸眼前晃了晃,但其实月光那么淡,根本看不见他手上的泡出的褶子。幼熙的举动也似乎只是想掩盖点内心的慌乱罢了。
虽然半信半疑,但关逸还是照做了,脱去了外衣。但幼熙很快就发现:还不如都脱了呢……里衣湿了水之后,紧紧地贴着身体,反而衬托出他的身体线条,有种欲遮还露的效果。
关逸也微妙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总不能现在再把里衣也褪下吧,他只能把自己往水中沉了沉,企图借助水来遮掩。
这,关逸的身子也太好看了吧。幼熙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变态,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把关逸看得愣了。
“那个,水汽熏得我有点晕,我拍拍脸,醒醒神。”
“我们先来试一下,把你的手伸出来。”幼熙掬起一捧水,捧在手心,闭眼,施咒,水在他掌心翻腾如沸。缓缓睁眼,将手缓缓举到关逸手腕上方:“不烫的,别怕。”松开合拢的手掌,让水缓缓流下。关逸只觉得一阵清凉,再看时,一道黑色的印记已经清晰浮现了,像是两条龙相互绞锁缠绕在一起。
是咒枷。
幼熙无言:眼前的人,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了吗。
关逸一时也不言语,盯着手腕上两条相互纠缠的黑龙看了一会儿,便转头向岸边走去。
幼熙忙拦住他:“我术法还没有试完。”
“你现在知道了,我是有罪之人。”
幼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固执地重复道:“我术法还没有试完。”
关逸垂了手,静静地站着。见关逸不再躲开自己,幼熙将两只手伸入温泉水中,轻轻地握住关逸的手,随着术法施展,由幼熙手心向旋出一道水纹,带着微光,从关逸手上沿着手臂向关逸全身缠绕而去,像被千万条散发着柔和荧光的丝线所包围,灵压扬起他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四周的温泉水滚滚,像一锅煮沸的水,冒着热气,一片朦胧。关逸被包裹在柔和的水中,静谧得仿佛远古神灵,令人望而却步。
幼熙发了一时愣。就在他发愣的这档,丝线的光芒渐渐消散,周围又变得昏暗起来。
“落。”幼熙小声地念了结束口令。沸腾的水柱狠狠砸落,溅起的水花如落雨般地淋湿了他们。
幼熙抹了抹脸上的水,睁开眼去看关逸,透过轻薄的里衣,见到关逸周身都遍布着黑色的纹样,从手臂到胸膛,从脚踝到脊背,无一处空隙。这岂止是枷锁,这是一副千斤镣铐啊。
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也许都不需要如此之重的咒枷。
关逸也惊得呆了,二人相对,半晌说不出话。
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声,是有人来了。八成是巡夜的弟子,方才的动静是有些大。二人急忙躲进水里。转念一想,衣服还在岸上,怕是要露馅,若让人见了关逸这一身纹路,怕又是件说不清的事。
幼熙又从水中冒出来,压低声音问:“娇喘,娇喘会吗?”
关逸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幼熙,幼熙就知道这人不成气候,还是得自己来,于是白了他一眼。
听到这边传来的尖尖细细的娇喘声,巡夜弟子的脚步声骤然停住了,不一会儿,听得这脚步声急匆匆地越行越远了。
狼狈回到房中后,二人面面相觑,神色都不太好。
“谁跟你有这么大的仇恨,这是将你封印起来了?这么重的咒枷你竟然承受得住,真的只能说你命好。”
“你怎么不问我做了什么坏事。”
“那么,你做了什么坏事?”
“不记得了。”
“那等你记得了再说。”幼熙一边化出一盏盏掌心焰,一边说:“我好不容易才压住内心怀疑你的念头,你何必又来搅和我呢。如果以后我得知你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那时再……”
“再?”
“大义灭亲。”幼熙轻轻说出这四个字,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
“很好。”关逸笑了,“我猜你也会这样。总之,我们现在不是敌人吧。”
“当然不是,”幼熙边说着,边往关逸手上塞了一对纸笔。掌心焰已经将关逸房间照得亮堂堂了。
关逸身上黑色的纹路在显得刺眼。
最初的震惊过了之后,幼熙谨慎地查看着关逸的身上的纹路。
打一道咒枷,就要承受钻心刺骨之痛,打上这些咒枷,鬼门关怕是都要被他踏烂了,居然让他活了下来,这是受了多少的苦。
“我仔细看了下,这似乎又不是咒枷,怎么说,是远比咒枷更麻烦的东西。也许我三年五载就参透了,也许我这辈子都解不开。嗯,今晚别睡了,我们把你身上的纹理画下来。然后我再给你重新施术遮住它,明天总不能这样见人吧。”
关逸沉默地听着,感受幼熙指尖拂过,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些咒枷是怎么来的了。突然问,“幼熙,你有没有办法解除封印?”
“你疯了吗!”幼熙一听就急了,这些咒枷或许和他的血肉筋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解除封印,怕是又得去鬼门关逛几圈,这次回不回得来就难说了。
“怎么,你怕放出一个地狱的恶鬼?”
“地狱的恶鬼都不需要这么多道咒枷。”幼熙没好气地怼回去。
关逸看着幼熙这嘴硬心软的样子,得寸进尺地说,“你不愿帮我的话,我只好自己来了。”
按幼熙对关逸的了解,他打定主意做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只得叹息道:“等等,我帮你一起想想办法,你可答应我,别自己瞎来。这东西得慢慢解。”
幼熙自我麻痹道:这不是出于对他的关心,而是怕他糊里糊涂地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伤了他自个儿不说,要是捅出点毁天灭地的大娄子,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天明时终于画好了,在灯下仔细地看着誊写的图画,推演着。
关逸则在旁边坐着。在灯下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别发呆了,来帮我一起看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来。诶,你说要是给山门的宗师们看看,是不是很快就能解出来?”
关逸惊讶地抬头,断然拒绝:“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幼熙急忙解释,“我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不过你放心,无论是啥结果,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可知说这话的人,一般都是倒戈最快的那一个。”
“你这也太伤人了。”幼熙随口搭话,目光却未离开过图纹。
这个术法极为霸道强硬,并且有几分粗糙,似乎是在很紧急的时候临时完成的,除了最重要的步骤,其他步骤都省略了,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位施术者应该是个办事利索,雷厉风行的人。
晔和来叫他们的时候,两个人同处一室,脸色发青,眼圈深重。用晔和的话来形容便是:“你们是怎么了,像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换来了幼熙一个大白眼。
“你们知道吗,昨天温泉那边,可有些风流事呢,不知是哪对鸳鸯。在那里这样那样,哎,只羡鸳鸯不羡仙啊。”幼熙听着脚步一踉跄,差点摔倒。想着晔和这样的八卦精神,和江淮或许很聊得来。
“怎么,你也觉得震惊对吧,真是太大胆了。巡夜的小师弟说他都没敢过去看。”又转过去对关逸说,“你听过这事了吗?”
“不曾。”关逸斜了幼熙一眼,冷着脸。
“哎,就你这幅冰山样,什么时候才会享受到这样的温存呢。”晔和见关逸冷冰冰的样子,有意捉弄捉弄他。似乎戳到了关逸的痛点,关逸顿了脚步,冰冷的脸又沉了三分:“不用你管。”
幼熙赶紧跳出来当和事佬,同时岔开话题:“啊,那什么,晔和你来找我们不是为了来聊八卦的吧。”
“是。”晔和正色道:“傀儡师死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光是傀儡师一人,操纵不了那么多的傀儡,那些傀儡脸上戴着面具,附了妖力,这一点也很可疑。
另外,同一个人,既是傀儡师又是控魂师,这一情况也让人费解,一种术能修到这般程度都已经不易,更何况两者兼修,或许根本不止一个人在场。
而且,那被封住的阵门,集了多位宗师之力才破开,这封阵之人需要多强的灵力……
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那天的场上,还有没有出面的谁,在幕后操纵这件事。
而这一切,随着傀儡师的死归于沉寂了。
“我们去看看。”听晔和说傀儡师已死,幼熙有点坐不住了,一众谜团还都系在他身上。
“别去了,什么都看不到了。”晔和拦住他们。
“嗯?”
“尸首都没有,昨儿众审的时候,忽然当场发了疯,好像很经历了一番痛苦的煎熬,喊着什么‘骗了我’‘要自由飞翔’之类的。当着众宗师的面,整个人化掉了。”
“化掉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晔和没好气地说,似乎想起什么恶心的画面。
“所以你是来?”
“下逐客令的。”晔和也不拐弯抹角,“山雨欲来风满楼,各门派也都紧赶着回去筹谋了。我们归离山这次失了脸,自是需要点时间休养一下,今日起,就要关闭山门了。”
“彦宗师他们?”
“你们江师兄的伤似乎不太乐观,彦宗师一早就带着他走了,你们也早点走吧。”
“关于傀儡师,你知道些什么。”关逸问道。
晔和望了关逸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管闲事了,但一转头又看到闷闷不乐的幼熙,他们都是直接和傀儡师交手的人,幼熙在阵中还差点丧了命。这件事他们确实无法置身事外。
“他是十安城中人,自幼在十安城中长大。你们若好奇,可以自己去探探。只不过,十安城,十难安,你们自己斟酌。”说完,晔和拱拱手,道了后会有期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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