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起一阵怪风,刮得树木都飕飕地响,禽鸟惊起许多。院中的一些破布条,在风中瑟瑟颤抖着,甩出点声响。一些锅碗瓢盆或撞到一起,或被老鼠或是什么东西撞倒,时不时也会传来哐当的声响。还有铺着当床的稻草,也时不时被卷起几根,抬眼看看,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是乌压压的一片。
怎么有这么怪异的天象,这个城镇里哪里都透着古怪。
各处黑暗的角落中不知还藏着多少村民,幼熙突然觉得他们都睁着眼睛盯着自己,心下有点怕了,将自己紧紧地抱住,蜷缩成一团,一边安慰自己:“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别瞎想,别瞎想。快睡觉吧,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若密多时……南无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到后来混念起各种咒语经书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似乎听到一声凄切的哭声,幼熙头皮发麻,汗毛从头竖到脚。在一无所知的黑暗中,幼熙想象了多少可怖的东西,这些内心的恐惧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觉得这院子阴风阵阵,鬼影幢幢,不甚干净,不自觉地往关逸那边靠了靠。
“关逸,你听到什么了吗?”关逸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幼熙的话眼也不睁:“没有。”
“……”错觉,一定是错觉,幼熙安慰自己。
“幼熙。”是关逸在叫他。
“嗯?”
“你看着点火,别让这火熄掉。”
等幼熙把快要熄灭的火救回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关逸又一次自然而然地使唤自己做事。不禁腹诽道:这公子哥难道是不会生火?等等,从到这个院中来,关逸就一直沉默地坐在火堆前,也没有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走,莫不是他也感到害怕?
在这种时候,一般会有两个角色:一个人负责害怕,一个人负责安抚。
幼熙原来以为自己是负责害怕的那一个,而现在突然发现,关逸或许才是真正害怕的那个人?虽然他并没有表露出需要谁来安抚的迹象。
一看明白这一件事,幼熙突然心里就不害怕了,精神又抖擞了:见关逸吃瘪的时候能有几次呢?不能这么白白放过。
他不当安抚者,他要当落井下石者,火上浇油者,于是他借着三分怂人胆七分真害怕,又往关逸那边挤了挤,伏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我好像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关逸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你也看到了吗?”
这回轮到幼熙愣在原地了。
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道:“看、看到什么……”
“看不见吗?”关逸望了幼熙一眼,似乎是大人有大量,也不去计较幼熙到底是为什么在故弄玄虚。他伸手握住幼熙的手,幼熙只觉得一股清爽的气流涌入体内,神志瞬间清明无比。
他清楚地看到四周早围了一圈亡灵,徘徊在火光之外,不知是畏惧着火,还是畏惧着光。
非正常死亡的人,心中或存留着怨念,不愿投胎,久久徘徊便成了现在的模样,不再具有尘世的□□,面目模糊不清。
幼熙惊得僵住了,方平复下去的汗毛又一次竖起来,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但不是方才那种无知的恐惧了,而是如临大敌的紧张。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掏出符咒,要施咒驱散他们。怂虽怂,但毕竟是个修道者啊,既然看到了邪祟,第一反应自然是驱邪。
关逸伸手拦住了他,声音虽然细微,却是冷静而清明:“不必,应该是城中的亡灵,没有什么伤害,入夜后渐渐聚拢了过来。你这么一驱,他们就难以投胎了。”
这么一提点,幼熙马上就住了手,同时也明白,这么多亡灵没有去投胎,肯定有些不正常,这里面或许还有隐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妄动的好。幼熙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匪徒还都闭着眼,但此时幼熙已经不敢确定:他们是真睡,还是假寐。
大灾大乱之年,不是常有那种“为了自己活下去,牺牲其他人”的做法吗?
这么多的亡灵,或许和这些活着的居民也脱不了干系。
幼熙想到这里,心里冷了一截,自然也冷静了下来。忽又想到另一件事,如果真有人没睡的话,为什么不会被突然出现的关逸吓到?
火光映着关逸的红衣微微发亮,幼熙恍然想起初见之时,在幻境之中,关逸也是这么一袭红衣。
“他们,看不见你是吗?”
“嗯,这里,其实已经是境中了。”关逸答道。
“是因为在境中,所以我的术法不起作用?”这其实也说不通啊,之前几次入境,也只觉得不适应而已,并不会像这般难以施展。
“可能不是境的问题,而是这个境所在的地方,确实有什么东西禁锢住了我们。”
“我们?”幼熙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逸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也就是说平常在境中如鱼得水的关逸,此时也与幼熙差不多的情境。
关逸并没有搭话。沉默了一会儿,幼熙又问:“你觉得这是谁的境?”
“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不止一个人。这些活着的居民,都是被卷入境而不自知的生魂。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这里似乎和他们之前生活的场景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你觉得是那些亡灵造了这个境?”
“嗯,怨念难散。”
听完关逸的话,幼熙轻轻叹了口气,又是不知不觉被卷入纠纷的一天。同时也发现这些亡灵的身上各处也都纹着大大小小的数字,正想要细看时,关逸不紧不慢地提醒:“虽说没有什么伤害,但终究不洁,少碰为好。”
怪不得他一直蹲在火堆旁不肯离开。他早知道或者说看到了“它们”了,想起自己去井边汲水时,关逸递过来的那根火把,其实那并不是给自己照明用的,而是驱邪的?不告诉我真相是怕我害怕吗?还是他以为我也能看得清?还想着捉弄他,最后小丑竟是我自己?
幼熙一面怂怂得想:在害怕者和安抚者两个角色中,还是老老实实当一个害怕者吧。仍然挨着关逸坐着,看看关逸又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了。
再次看了看周围游荡的亡灵,心里替这些亡灵感到可悲:明明是因为不能原谅世人而徘徊在世上,却也终究被世人遗忘。
世人忘了他们,同时也忘了他们身上的怨恨。
幼熙心里想着:如果他们二人就这样命丧这里,估计也是满腔怨恨,最终也会变成这样?会有人来替他们陈冤吗?还是就让他们徘徊在此,最终沦为这样可悲的力量。
有点麻烦,境中有亡灵又有活着的众人。幼熙想了想,还是起身,念了一篇《往生咒》。
境中日子过得快,剩下半夜,幼熙还来不及打个盹儿,天就又亮了。众人带着幼熙停在了一个祈雨台下。那是一座高台,矗立在街道中间。
“什么?祈雨?”幼熙想着,就他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若是有祈雨的本事,还至于被他们逮过来吗。幼熙望了一眼刀疤匪首,他的神色并不凶,但脸上似乎写着:不去?好啊,死路一条。
幼熙只好点了头,走一步看一步呗。
“祈雨台上圣洁,我们守在此处,别耍花样。”一个匪徒指了指祈雨台边的旗帜,远远看到旗下柱子上悬着几个骷髅:“看到那些骷髅了没,就是那些耍花招的下场。”
说完,他们还真就停了下来,把在了台阶两侧。
台下站着一群百姓在观望,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虽然前途未卜,但离了看守,登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关逸,你会祈雨吗?”幼熙抱着一丝希望,也许这位深不可测的小哥真有这样奇特的本事呢?那事情就解决了。
“不会。”关逸简单两个字浇灭了幼熙心头仅有的企盼。幼熙一步一步登上祈雨台,这台阶走得太艰难,好像要登的不是祈雨台而是断头台一样。
“但是我们可以看看。”
“看什么?”幼熙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当然是看阵法。”
说幼熙很灵吧,有时候又不开窍,说他不灵光吧,又总是能很快就悟出来。关逸只这么一提点,幼熙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之前关逸说过,这个幻境所在的地方有禁锢住灵力的东西,或许就是个阵法。若是能找到阵眼,或是能破坏阵型,恢复些灵力,应该还是能逃出去的。
看到一丝希望的幼熙紧走几步。
城镇并不大,这个祈雨台既是城镇的制高点,也是中心点,非常中心的那种,这本身就不正常,一般来说祈雨台不太常用,会建在城镇的边缘,同时充当瞭望塔用。
“如果这是阵中的话,那就说得通的了。”因为施阵之人需要站在阵中施法,那就意味着,这整个城镇范围或许都在阵中。
也就是说:整个城镇是一个巨大的阵。
以城镇为阵,按道理说,这可以操作的。只是,这不仅是个庞大的工程,更重要的是,拿什么力量来启动这个阵法呢?这个阵法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一丝不安在他们心中扩散开来,这么大的阵法,真的开启后,会有什么后果呢,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台下还有人在观望,他在祈雨台边缘走动,做出祈雨的样子给台下的人看,他并不会祈雨,只见过巫师占卜时蹦蹦跳跳,于是有样学样地随意跳着,时而摇头晃脑,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摇头晃脑又手舞足蹈,看着有些滑稽。他一边晃着,一边打量着城镇各处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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