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相依,他们为自己的恶因吃下自己的恶果......”说到这里,缙云顿了一下,“可又有些时候,耳听不一定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缙云所说的意思,是指他尽管知道赤升卿满腔怨恨,却还是想要赤升卿去救下那些村民,那时她不明白为何缙云要那么做,如此贪婪自私的人,死了便死了,还救他们作甚?
但现如今她明白了,如若赤升卿救他们,那缙云便有理由重塑赤升卿的元神,借此为她封正,助她成仙。
言罢,缙云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垂眸看着她,“再过两日,我们便可离开此处,去完成你想做之事。”
左泠舟捣鼓着柴火的手顿了一下,“那赤升卿的元神……”
“只差临门一脚罢了,不过……本君还需要你去坐做一件事。”
“何事?”
夜空之下,一棵矗立于山头上的沉香木,就此被利落地截了一段。
“神君是想让赤升卿附身在此沉香木上?”左泠舟轻轻挥了挥手,那长剑随风而散。
“非也,需要这沉香木的,是这乌有村。”
次日一早,左泠舟睡眼朦胧地翻了个身,却觉耳边有人在轻轻唤她的名字。
“左姑娘……左姑娘……”
左泠舟的眼睛只睁开一条缝,随意地瞄了一眼坐在她床边的人,又闭上了眼睛,能在她房间里来去自如的,除了于婆婆也只有垠秋了。
但方才那眸光流转时,那抹惹眼且熟稔的赤红,似乎正在她脑子中一闪而过。
她猛地睁开眼,朦胧意识彻底清醒,看清楚眼前之人时,她蓦然起身,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人,“赤——赤升……卿!”
只见那本该魂飞魄散的赤升卿正坐在她床边,双目弯弯,眉目如画,正扬着一抹笑意,“左姑娘。”
看着眼前的人,左泠舟蹙了蹙眉,神情严肃地扫过房中的四周,继而在赤升卿那含着笑意的目光中冷不丁地、重重地、狠狠地赏了自己一耳刮子。
“啪——”
她下手没轻没重,一声脆响如雷贯耳,于是右脸立刻染上了一片红晕。
“左姑娘……”
好痛。
不是在做梦,不是幻境。
左泠舟骤然反应过来,看着赤升卿正讶异地注视着自己,她立马上前抱住了她,“你活着!你——你活过来了!”
一个虎抱愣是让赤升茫然地睁大眼睛,不知所措。
赤升卿确实难以捉摸凡人的举动,但是看到左泠舟为自己高兴,她也不由得又笑了起来,“此番侥幸,也是多亏了左姑娘你和神君保全了我的元神,让我及时止损,不曾犯下大错,虽卸了仇恨,舍命救人,但后土娘娘得知此事后也为我封正,如今我已位列地仙,也是得了准许,我才现身来见你的。”
说着,她看向那桌上放着的沉香木板。
左泠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难怪神君让她砍柴,原早就算计好了,让赤升卿舍命救人,是为了能让她摆脱蛇妖身份成仙,而这块沉香木,就是她受供的木身。
“神君……想将你放在乌有村中受供?”左泠舟略一思索。
赤升卿点头,证实了她的想法。
但她百思不得其解,说到底这乌有村的村民不是行了恶事吗,为何没有报应?反而还这般不要脸的活着?
看着全村人聚集在被子婆修葺一新的旧屋中,这里已成了赤升卿受供的地方,选在此处,也是为了能够压制和清除这里的邪气。
左泠舟站在这群人分后面,目光凝重地看着那被红布遮挡住的木牌。
“想啥呢?”垠秋走来问道,她也侧目看着那木牌,讽笑般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何这群凡人,还活着?”
左泠舟沉默着看向她,但那视线却总不由自主飘向对方毛茸茸的狐耳。垠秋本就比她高,再加上这对耳朵,更显得挺拔出众。
真不愧是狐狸。
“啖食蛇肉,患了妖毒,杀了人,啃食了那人的尸身,以至好的人死了连尸首都没有,但这贪婪的人,却还好好地活着,这不就是那鲛人口中说的命数吗。”垠秋转回视线,与她四目相对,“善者不顾己身,恶者惜命自私——所以要活,就得食人——”
话未说完,垠秋只忽地顿了一下,看着左泠舟的那双眼睛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可是还未等她细看,头顶骤然迎来了一道敲打,她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猛然转头看去,只见缙云正站在她身后,目光轻蔑地睨着她。
“这等歪理邪说,也唯有你宣扬得出口,若被你那族长知晓,这几个月你便好好面壁思过去罢。”
垠秋瞪着他,朝着他就是恶狠狠地龇牙。
缙云却不理会,只引左泠舟穿过人群走上前去。赤升卿亦自木牌中显形,一袭红衣灼目如焰——凡人虽不可见,但她却只是淡淡望着这些村民,眼中无悲无喜。
成仙需舍尽嗔恨,可她从未忘却他们的恶,如今所为,不过是仙职所在,与宽恕无关。
见人已齐,涟缓步而出,扬声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是为共商一事,村中百废待兴,但仍留存邪气,我与左姑娘不日便要启程,所以我亲求一位地仙而来,从今往后,大家须日日敬香叩拜,以谢庇佑之恩,此乃上天之命,尔等所犯恶行,天亦知,今后若尔等再犯那贪念之事,必遭其天谴。”
“那日救我们的不是涟公子你和左姑娘吗?”那带头的陆二开口,“为何又让我们供奉这位……没听过的地仙。”
“你说的没错。”涟淡淡地看着他,“可若没这地仙,你们如今就不可能站在这儿,我与左姑娘不过是行了除魔卫道之事,可舍命救你们的是这地仙,你们行供奉之事,理所应当?”
“地仙?乌有村从未有过什么地仙,这附近就连一座庙都没有,你说她是地仙她就是地仙啊?”一粗壮男子质疑道。
“是啊!谁知道是不是邪祟作怪!”另一妇人接口道,声音尖利,“那子婆也是那般说的,可最后咱供奉的不还是个妖怪,你别是糊弄我们又供奉个妖怪吧!”
话音甫落,质疑声愈来愈响,村民们交头接耳,面露惧疑。
望着这般场景,左泠舟心中只冷嘲一声,若非贪念横生,那子婆又如何忽悠得了你们,若你们心中无贪,供奉邪魔一事又怎会甘之如饴。
涟却不慌不忙,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严肃:“你们可知,自己早已身中妖毒,命不久矣?”
场中霎时一静。
他继续道,声音沉如寒铁:“那日蛇妖之毒早已渗入你们五脏六腑。表面上看似无恙,实则不过三月之数,必会肉身溃烂、痛苦而亡。”
恐慌如潮水般蔓延开来,先前叫嚣最响的几人顿时面色惨白。
“你们猜的没错,这位地仙原为蛇身,但如今已得后土娘娘亲封为地仙。”涟语气稍缓,“……她舍命救你们之时,已将大部分妖毒引回己身,更以元神之力为你们压制毒性。唯有受她庇护,日日受她香火愿力净化,你们方能逐渐祛毒,得以存活。”
他目光如炬,看向最初发难的汉子,“你若不愿供奉,现在便可离去。只是别忘了,你家中老母近日是否已开始皮肤溃痒?而你自己也常感口渴胸闷?”
那汉子闻言骇然失色,踉跄后退两步,再不敢多言。
涟又看向那妇人:“还有你,夜半时是否总闻到自己身上若有似无的腥臭之气?”
妇人顿时掩口,浑身发抖。
真相如一把利刃剖开所有的侥幸,在场的村民们面面相觑,内心恐惧终于还是压过了猜疑。
一片死寂中,那年迈的村长颤巍巍率先跪下,“我们供奉!我们日日供奉!求地仙大人救我们性命!”
一人跪,百人随。
转眼间,满村人朝着木牌跪成一片,磕头如捣蒜,哀求声、保证声此起彼伏。
左泠舟冷眼看着这幕,只见先前所有不甘、猜忌皆化作求生欲驱使的卑微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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