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从门口传来的,那道熟悉的问候,又看到小厮已经过去,将原本还关拢的府门打开,管家搁下扫帚从庭院里探出头,稀稀遮盖的树影当间,管家隐约望见个许久都没有出现的身影从门口进来。
他身上穿的还是出行前的那身衣裳,暮云烟灰的直襟长袍,料感细致,束身月白纹宽腰带,出行仪止向来考究的人,现在却同集市上的匆匆赶路人那般,风尘仆仆,奔波辛劳。
他大步过来,似有一阵风从管家的身前晃过,在管家还是发愣的时候,禹擢单手一抛,原本抓在手里的东西此刻精准的落在了管家怀中。管家稳稳接住,还未看清楚自己手上拿着是他的什么东西,却先注意到在禹擢的另一只手里,他正紧紧拽了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男子。
男子被抓紧衣领,他有些踉跄的跟在禹擢身后,行路踉跄,双腿也被迫打转,边走那嘴里边海发出类似于求助的呜咽。
管家看清了这男子的长相,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王爷,这盛公子怎么了?”管家看到那就要摔跤的盛席玉,抓紧抱上怀里的东西,他慌张过去,挡在禹擢跟前,视线绕过他担忧的望向他身后,犹豫着抬起手,想示意禹擢先把人给放下来。
就算有天大要紧的事,那也得让盛公子先把气喘匀了。
得到管家的提醒,禹擢这才反应回来。察觉自己手腕上的重量,他紧忙松开,转身却看到盛席玉那衣衫不整,摇晃趔趄的模样。双侧脸颊还有因自己刚才抓牢衣领,他呼吸不畅而出现的坨红。
“没事吧”禹擢的眼底闪过一抹心虚,就连面上的表情也道出几分紧张和慌乱。他担心这一路拖拽,盛席玉会因此受伤或者出现其他的不适,当时顾着思考,就连手上还抓着人,禹擢都给忘了。
终于能停下,刚被放开的盛席玉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管家轻手拍打在他的背上,他张开大口呼吸,努力平复胸腔那还激烈跳动的心脏。盛席玉一手抓紧管家的肩膀,借用管家的身体作为支撑,让自己能够站住,另一只手脱力落下,他低头缓了一会,待身上有着力气,他抬起脑袋,眼睛湿漉漉的看向禹擢,当中满是不解和疑问,“三哥,你怎么了,我喊你这么多声,你就没听见?”
自己不过是在练武的时候,从后院偷跑出来,运气不好才被他抓了。他若要将自己带回去,交给父亲处置,这能理解,可为什么他去的不是自己家,反倒拐来他的府上。
禹擢默了默,偏头看到盛席玉脖子上的勒痕,那被衣领拽到的地方,表面的皮肤已经磨破,隐隐还沁出鲜血,禹擢心里内疚,“抱歉席玉,我方才在想事情”
“不就是我阿姐要成亲的事么”他瘪了瘪嘴,发出抱怨。盛席玉站住,他表情无奈的看向禹擢,当中还混了哀怨和气愤。阿姐成亲也不是件大事,他至于想得这般入迷,连带身后还有个自己都能给忘掉。
“这事情等一会再说”禹擢烦恼,他不爽的握紧拳头,本就有许多的事情还急需思考,现在又出来这一件,他的眼底浮现疲倦,看向管家,“去喊个郎中过来,再去将纪泽和商筠请来”
“是”管家应下,要在旁边候着的小厮过来,一道先把盛席玉扶去房间休息。
*
郎中手里的药膏不小心擦过他脖子的伤口,药膏蹭上的那瞬间冰凉,让盛席玉无意识的发出几下瑟缩和颤栗,他倒吸口凉气,微微蹙起眉头,伤口处的疼痛和那类似薄荷叶的清凉药膏,涂抹时伤口周围也变得刺痒,带出疼痛。他表情不爽的看向那正在给自己上药的郎中,刚想抱怨说点什么,余光却瞥到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禹擢,看到他沉默严肃的表情,板起脸的正经样,隐隐还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气场,盛席玉忍住就要发起的脾气,乖巧坐在椅子上。
郎中粗粝的手指从他细嫩的皮肤上擦过,感受药膏在伤口上缓慢渗透的触感,那种清凉和刺痒后所带来的舒适,在不经意当中抚平了盛席玉刚才还暴躁的情绪,他安静下来,耐心等待郎中的上药。
房间里的空气也仿佛是被凝固了一般,静谧得他似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郎中在打开药箱时发出的动静。周围一静,盛席玉的大脑也开始放空,看了看周围,又对上思考的禹擢,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整个人都被种诡异的沉默感包裹,他眉头蹙拢,眉间形成一道浅浅的印痕,他眼睛直直看着那张楠木桌面,不知在想什么,手指也无意识的在桌上敲击,发出细微可有节奏的声响,就似他内心的外化,既平静又毛躁,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路过他身旁的每一分钟里都带着思考和沉淀。
“这药膏有止痛和生肌之效,连续涂抹三日伤口自然愈合”郎中说着,把药箱里准备的还有一瓶药膏拿出来,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
盛席玉点了点头,脖子还有些疼痛,他做不了太大动作。郎中收整好药箱,自觉开门离去,这才发出的关门声音,却也丝毫没影响到禹擢。
他开始小幅度的来回扭转脖子,方才让郎中上药,他得一直固定脖子的姿态,现下有些僵硬,脖子上被衣服磨破的伤口依旧火辣辣的发疼,加上那点清凉的药膏,一会火疼,一会冰凉,盛席玉总想要上手去摸,可考虑到之后会容易结疤,他还是忍着把刚抬起的手又放下。
在椅子上坐着一会,他又感觉难受,就像身上有许多细密的小虫在爬一样,啃得他浑身发痒,心里难耐。眼光不时看向周围,或者看去窗外,盛席玉总觉得外头是有什么东西在勾引自己,可能是被风吹起的树叶,又或者是刚才飞过去的雀鸟留下的几声鸟鸣,总之,看外头的任何东西,都比他现在傻坐在屋里要好。
可又看到正坐在自己对面的禹擢,那冷漠,板起脸不苟言笑的样子,整个人严肃的让盛席玉不敢多话,犹犹豫豫,思索找什么借口溜走时,房间门却被人打开。
外头的吵闹声撞进屋里,盛席玉转过头,只看到两个逆光走来的人影站在门前,一个身形偏高挑,另一位稍矮。高的那人穿了身湖蓝色的长衫,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身边稍矮的那人,那身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直缀,盛席玉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熟悉。
“这不是阿姐给我制的衣服吗?”看清楚来人是谁,又仔细辨认这衣服上的式样,盛席玉对着来人不解的问道。
“盛姐姐也给我制了件一样的”商筠得意说,他知道盛席玉在这,所以临出门前特地换了这身过来。
盛席玉不屑,哼声道:“你这件肯定是我那件的边角料”
“怎么不说你那件是我这件的边角料啊”商筠也不客气反驳。
纪泽看了看这斗嘴,怎么都不肯让的两人。差不多时候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不对付,今天你咬我一口,明天我还你一嘴,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他也都习惯了。绕过争吵不休的两人,他来到禹擢身旁,找凳子坐下,看到在思考的禹擢,他问:“可是边关有不对劲的地方?”
禹擢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听见纪泽的询问,商筠也冷静下来,他冲盛席玉做了个鬼脸,跟过来坐到禹擢身边,若是寻常问题,定然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般。
商筠问:“莫不是那北隅又想对我们做什么?”
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北隅便要趁机发难,扯毁原先签下的契书不说,还让兵卒伪装成流寇潜入元洲,随意屠杀在元洲边城的百姓,又在他们还没有准备时,借夜攻城,若不是那时盛将军恰好就在边关,大军阻拦了北隅的攻城计划,指不定当初又会有多少的百姓而因此遭难。
“我在战场上,看到了一种怪物”禹擢轻声说,他话中犹豫,是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那分明是正常人的长相,可那气态,却又不同一般人。
“什么怪物?”他的话引来了盛席玉的好奇。
禹擢道:“从穿着上看是普通的士兵,可当我的剑砍在他身上时,他却没有疼痛,甚至还能徒手就将我的剑拧断”
“怎么可能,或许是那人练了什么不得了的本事?”商筠听着不信,大概这人学了什么歪门邪道,所以才如此。
“一个人尚且能说,那一群人呢”禹擢抬眸,视线看过面前的三人,他道,“对方不过一二十人,我们却折损百人”
“当真有这么厉害,莫不是三哥你一路辛苦,眼睛花了”商筠不信,又再问他。
“不会,我确实看得真切”禹擢说。只用话语上去形容三人当然不信。毕竟若非他亲眼看到,只是听旁人言语,自己也断不可能会相信。这事情发生的突然,又太奇怪,来人身上被接连砍了七八下,他还依旧能拿刀砍过来。纵使有一面的手臂已经被砍断,露出当中的白骨关节,他也不曾感受到疼痛,表情还如常人一般,不,是在那一刻钟里,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和状态都没有变化,直到守城军赶来,他们听到那声尖利的哨音才撤走。
揣摩手里那要带给他的东西,纪泽道:“现在的北隅可不是当初的北隅了”
自从慕容焉继位,用各种无名的理由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兄弟,他将原本还算太平的北隅搅得一团混乱。
“你知道什么了?”禹擢抓住重点,他问纪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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