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娘原本是在韩建府上,那个做着粗使工活的洒扫丫鬟,只因一些没办法抹面和道出口的原因,她无奈辞去了这份工活。回乡去养了几年,可悲这命运的作弄,她家乡又遭遇疫病,整个村子不过活下了他们这五六个人罢了。
她领着孩子,又得去照顾隔壁养大她的阿婶,实在没地方好去,只能在街上流浪,靠着乞讨和好心人的施舍,勉强的去过日子。恰逢那时候徐弋领着萧子兮下山,急需找到一味药材。那药材是围娘带他们寻到的,在分别时,徐弋看见围娘可怜,几日未进米食,又与他们奔波寻找,她坡脚踉跄,险险就要摔跤。徐弋叹了声气,茫茫人海,他们似乎与这围娘结缘,两人对视相看,达成默契,将她一道带去山上了。
至于围娘和云祁之间的那些个渊源故事,萧子兮也没去多问,是人就有秘密,要一味的去追寻别的秘密,那她得活多累啊。
萧子兮冷静,疑惑的问他:“我好奇,你既已抓到围娘的把柄,为何还要再给她下毒”
云祁见了她一眼,嘴角在黑暗里勾动。他过来坐在萧子兮对面的那把椅子上,“我没有她的把柄”
“没有?”她蹙起眉头,疑惑的看向云祁,“那个孩子呢?”
“死了”他冷漠的话里不带有一点温度,“那个孩子在送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身上太热,短时间里又降不下温度,不过盏茶的功夫,就被活活烧没了”
“你告诉她了吗?”萧子兮又问。围娘肯留在这,继续听他们的差遣,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敢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不过全因着那个孩子罢。
“说了,可她好像不信”云祁回道。早在孩子去了的那时,他便告诉围娘,可那时候的围娘却显得异常冷静,漆黑的眸子只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倏地,她眼睫垂下,盯住地上的那几片冰凉的青石板道,视线聚拢,又快散开。几滴甩下的眼泪砸在那石板路上,云祁原先料想的,她凄厉哀伤的痛哭声音并没有传来,围娘缓慢站起,她朝云祁恭敬的行了一礼。
“没有把柄,你便用下毒去继续她控制”萧子兮见了他一眼,听说话的语气,当中带着几分的不爽和火气。她先前探过围娘的脉,确实因为中毒导致,且这中毒的时间也算长久,毒性浸入经脉,虽说围娘现在看上去还是幅精壮样子,可一旦没有解药,不过一两个时辰她就会因毒发,而暴毙身亡。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云祁无奈的笑出声音。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在她的心里已经变成这般糟糕样子了,“我给她的不过是能治愈心悸的药罢了,她因孩子的打击太是厉害,倘若没有这个药去维系,早前两年她就熬不住,哪里会活到现在”
萧子兮沉默着,只是她心底的怀疑并未减少。
云祁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若真想骗你,你还会察觉不到?”
就因为我们相识多年,我才不想那个冒险的人是你。
她对上云祁看来的目光,凝视良久。他的视线太过坦然,当中并没有一分一毫的遮掩和隐藏。看到这双熟悉,明亮且深邃的眼睛,她难得没有避开。就连萧子兮也不得不去承认,云祁的眉眼可生得极好。那双眼睛如秋池溢满星辰,有着和今夜窗外的月亮,那般相称的剔透。可惜现在,她在云祁眼里看到的,并非先前的温暖或者开玩笑时的狡邪,故意作弄的偷笑,他眼底漫出冷漠,与之不及的,是被他遮藏很好,那几些狠戾与算计。
“扑哧”萧子兮突然发出笑声,在这片漆黑的夜晚,她的笑音成了打破这里安静的一个缺口。退去了眼底的猜测和怀疑,她眼中被那长久以来的疲惫侵占。
天地可度量,唯有人心不能算。
夜已落深,窗外的寒风闯进屋里,只觉得凉意瑟瑟,簌簌过来的冷风抖了她身上一记踉跄。萧子兮侧身转头看向窗外,原本遮住月亮的那片薄云也渐散去,清晰的月光照进屋里,朦胧的月色落在云祁身上。余光看到对面这人,她又转过来,换了个姿势,把手搁在前边的桌上。她注意到云祁穿的这身暗色直缀的长衣,大片细绣的莲花纹放在衣领和肩膀,许是他先前的伤病还未完全康复,他如今看来,这身形还有几分纤细,只是萧子兮尚能瞧见的,他模糊的容貌,依旧如画舒展。
“这衣服确实衬你”萧子兮不吝啬夸赞,“我原先觉得你穿那些通裁的长衫就足够好看了,却不像你穿这些精心贴裁的丝绢更要合适”
即为明珠,怎该被尘埃蒙蔽。
“嗯”云祁应了一声,似对她这夸赞的回答。
想到他过些日子便要与盛席兰成婚,萧子兮笑笑,“盛小姐当真是个很好的人”
“温文尔雅,知书识礼”云祁琢磨很久,才说出这个形容。
“与你确实良配”萧子兮道,他们这些人,说到底不就是想求得一个安稳吗,不用再过刀悬脖上,为人鱼肉的偷生日子。
“可她到底不是你”他静静坐在那,表情也有几分沉重。
“这些没前头的话就别再说了”萧子兮很快打断,甚至都没来得及听他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完。
唇边微微颤抖,云祁可惜道:“也对,我与你来说终归是不及念忻和岚山重要的”
他当真气恼,自己是有哪做不对的地方,以至于她要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抛下,甚至选择用自己的性命去作为她逃生的垫脚。
“我和念忻,对你到底是什么?”云祁不甘心的问。
“为何非要去争一个重要呢?”萧子兮不解,她问云祁,“倘若我要你回答,你的父亲和北隅对你来讲,到底是什么,你又怎么回答”
他被萧子兮的话噎住,思考了一下后道,“要没有我父亲,北隅的那些腌臜事情,对我来讲根本就不重要”
“没有念忻,岚山于我也不重要”萧子兮回答,她眸光中不带有一点温度,即便是在这深夜,云祁也依然能感受到,她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只是当中没有一点关系感情的波动,“到底是因果,可这因果我们避免不了”
可究论所有的因果,起源不过是同一个。
萧子兮抬眸,突然问他:“云祁你喜欢我吗?”
“我”他突然顿住,好似有句话被哽在喉咙口,又像让什么东西给压住了那般,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那股难以言明的酸涩搅得他心口混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离他远去。
萧子兮又问他:“与我在一起是要放弃你的仇恨,永久的跟我生活在岚山上,你可愿意?”
这次云祁回答的很快,也恨干脆,“不可能”
倏然,他是想到什么,凉风从窗外过来,吹起他衣袖的摆角,他脸色变得有些沉重,双手也在他没反应之前,便不自觉的就握成拳头,他目光很快扫过面前的女子,却发现对方也正注意自己,两人都在等待,试探着彼此的反应。
“答案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萧子兮的目光清亮,她不多思索的就问云祁。或许早前,她也曾设想过是否要再懵懂,继续的纠缠下去。
她是个犹豫又恐惧的人。
庄晏说过,她有些时候,一旦牵扯关系到自己要紧和在乎的人时,只靠她是办法去做出判断的,总要有身边人的刺激,某些预期到的事情发生。比如言芙,她就无数次想过是否要让言芙继续留在岚山,简单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可是又想,这样的安稳她可否需要,假设让言芙去云都,她会遭遇什么,能走到哪一步,若她先被高铤发现,又得怎么办,是放弃她,还是花大力气去把人救出来,又到底能不能救出来。如果言芙这一步失败,后续她该用什么方式去护住岚山,守住那个秘密。再者云祁,到底要不要他去做,到底怎么做,以他之后的想法,还这样选择吗?
她亦有许多次犹豫,可不管她怎样犹豫,事情的发展总要变化,料想的过程会有偏差,唯一不变的,是那已经既定的结局,那个一但开始便不由自己结束的计划,想到这,萧子兮又似乎去坚定了当前的选择。
“云祁,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萧子兮看着他问。
“十七年”他答道,精确的具体时间他想不出来,只晓得在自己奄奄一息的时候,是萧子兮出现把自己带回来了。
“这么久啊”萧子兮也不免感慨,大抵是习惯有他在身旁了,只觉得过去这么多年,好似还都是从前的模样。
隔窗望去,但见挂于天际的那抹明月也渐西沉,仅剩寥寥几数的星星还依旧闪耀,屋外寂静,虫鸣隐隐。
那天,似乎也该亮了。
“走吧,我想带你去看看那些你一直都不知道的事”扶住桌角,萧子兮缓慢站起来道。
“不想我知道,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云祁抬头问。
“不为什么,只是想说了罢,那秘密藏在我心里太久,再说不出去,可容易把我憋坏”萧子兮笑笑,也与他打趣,恍惚还同先前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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