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夏天,那白日过来的风中,多少是带着几些闷热。只有这清晨时候,空气里尚且能察觉出几分清凉。拂面的风湿寒,两人走在那朦朦胧胧的林间小路上,道旁野草萋萋,莹莹剔透的露珠还留在那草尖叶子上。
倒寒料峭,萧子兮搂紧身外披着的那件藏青色的斗篷,这大寒的日子里,即便是一直在走,身上也不觉得有多少温暖。她停下来,站在那树桩跟前,身体轻轻抖动,黎明的寒冷和寂静弥漫在她周围,她试着用双手去来回地搓热手臂,可无论她如何用力,那片从头到脚的寒冷依旧持续的,深深侵蚀着她本就瘦弱的身体。
包携凉意的水滴从树顶落下,那两滴露珠正好打在萧子兮脸上。顷刻间涌现的寒冷迫使她抖了个机灵。
渗入骨缝的寒冷越来越重,云祁侧头,看到那站在树前,正紧紧将自己裹住的萧子兮。她原先在屋里穿的就比自己要厚,临出行前,她又去多加了件斗篷。
只看到她捧出来的这身斗篷,云祁心中便有疑惑,他简单思考,许是因为这清晨的露水深重,所以才多准备件斗篷,小心着凉。可看到她如今这般怕冷寒颤的样子,云祁纳闷,他走过去握住萧子兮还在搓热的手,发觉她的手里竟是异常冰凉。
她的脸色也有几分苍白,云祁担忧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喘气说道,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萧子兮打起精神,刚才不过一时发寒,没有受住罢了。
“你当真没事?”云祁不信,又继续问了一遍。
“不过前两天有些受凉了”她轻声回答。从骨头里出来的寒冷又再次将她包裹,感觉双手有开始不受到自己控制的那般颤栗,萧子兮只想随便扯出个谎去将云祁骗过,只是他不信。
注意到她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陌生行为。云祁跨前上去,他强硬地抓住萧子兮那垂落在身畔的手,抓上的瞬间,感觉她的指尖也有在轻轻颤抖,脸色愈发苍白,整个人透露出深深的疲倦。云祁无言,只是将人搂进自己怀中。
他抱得有些发紧,炽热的体温穿过身前几件浅薄的衣裳,手臂轻轻环绕在她腰间,按摩她还有些发凉的脊背。云祁闭了眼,只嗅到萧子兮身上那一股浅淡的药味,轻盈的药香环绕鼻尖,安静守着这只有两人的片刻。
云祁的体温隔着衣裳布料,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方才包裹在身上的寒冷也随他的拥抱也消失不少,贴脸在云祁他温暖的胸膛,听见胸腔里还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音,萧子兮抬眸,看到那近在眼前的熟悉人,微弱的月光透过遮盖的树叶,打在他脸上,那有些恍惚的样子,萧子兮似乎听见他们的心跳声音变得同步,两颗因为靠近而疯狂跳动的心脏,正砰砰撞击着胸腔。
萧子兮闭上眼,确实贪恋他胸口的温暖,只是这点温暖并不属于自己。
她睁开眼,干脆的把人从自己身前推走。
“我没事了”她小声说道。
云祁又去碰了碰她在外面的手臂,那的温度有明显上涨,仔细见她脸色也不像刚才那样苍白,云祁似松了口气。
“你发生了什么,为何身体会变得这般虚弱”云祁站在她对面,双手依然钳制着她的肩膀,迫使萧子兮正面来对向自己。
“不是同你说了,我有些着凉”萧子兮答道。她尝试去挣脱云祁的控制,可他放下的那手却如千斤坠般,死死将自己箍住。
云祁不解,往前她可是很容易就从自己的手下逃走,“你现在连挣脱我都没办法了”
萧子兮只能这样说:“我身子还没恢复好,使不上太多力气”
她有些烦躁的拧着眉头,稍抬眼睑,却意外撞进一双带着关切的视线当中,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萧子兮莫名嗅到了一丝侵略和危险。她心跳也突然加快,在这片刻有如电光火石的交汇中间,是云祁先败下阵来,他松开放在萧子兮肩膀上的手,只是往后把她那件斗篷的领子正好,又将后头连带的帽子拿起来,替她戴住,云祁浅浅一笑,“这样应该还会更暖和一点”
“嗯”萧子兮低下头,她轻声应道。
竹棒敲响的打更声音从远方传来,望向天边那似有发亮的印子,萧子兮道,“快些走吧,还有许多路呢”
“好”云祁回答。
有些路能走白天,可有些路只好在夜晚。
两人不再多说,沉默着,一前一后的走向森林小路。沿着一条被绿草覆盖的小径笔直往前过去,但见一株株老树杂乱无序的排列,老树的树干笔挺,茂盛的树冠遮天蔽日。方才进来前还能看到的,那片浅浅的月光,等走到深处,只觉得眼前被层黑布覆盖,愣是什么都看不着,伸手不见五指,身旁安静,只能听见脚下被踢开的细碎石子,和枯叶被踩碎的动静。
“不点个火折子吗?”云祁在后面问她。看不到她的身影,也望不到前面的路,只凭那点感觉和对上山路的熟悉,便在这里试探。
“不用,马上就到了”萧子兮小声说。
长势没过膝盖的野草伴随他们的走动,在脚膝当间引得人发痒。簌簌的声响中间混着过去的虫鸣,潮湿的空气里带着些腐烂的野花味道,那味道当中带着几缕发着的柴火气,噼里啪啦的木棍被火焰烧着,化作木炭的熏味在风里飘过来,闯进他们鼻中。
云祁顿时警惕,那近在咫尺的木柴燃烧声音,在这伸手漆黑,分辨不清方向的时候,显得尤其让人恐惧。踏出的每一步都变得格外小心,他眼神锐利,不停扫视周围,即便看不到,可从这附近过去的,再细微声音都能被他捕获。
云祁不断往前,他试图去找那原本走在自己前面的萧子兮,只是他怎样往前探手,都抓摸不到。云祁忐忑,莫不成在刚才进来的时候,两人就已落下这样大的差距了,可是不应该啊,他分明能听到萧子兮发出的那沉闷的呼吸声。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他手边传来,云祁警觉转身,眼中掠出寒光,他心跳加速,可将呼吸却控制得异常平稳。
“哎”
从背后出现的声音让云祁变得异常紧张,他单拳打出,却对上萧子兮那映在火折子下的柔和的脸。
拳风凌厉,带起她散落脸颊两边的碎发。
看到他这般紧张模样,眼中的惊慌还未退去,萧子兮问:“你没事吧”
“你去哪了?”云祁迫切发问。
“我一直在这”萧子兮道。
透过她举着的火折子,云祁注意到她身后那些突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亮点。似夏夜深处那偶然会冒出来的萤虫,只是那光点过来,却比萤虫更要迅速,眨眼便出现在两人跟前。
“小心”云祁把人拽过来,被他这莫名出来的举动吓到,萧子兮怀疑看向他,发现他带着警惕和紧张的眼神,顺着那眼神看过去,不断涌现在面前的亮光,还有十几个穿着身黑色武装的守卫。
领头人仔细打量着他们,开口严肃的问:“何人敢闯,不知道这处已经被云都封囚了吗?”
看来今日负责巡查的并不是她先前有打过照面的那几个,也难怪会出现这样大的阵仗。
云祁下意识就将人挡在自己身后,他警慎的注意着前面。要这么多人同时过来,他们必然讨不到半点好处,可若不去拼一把,只被这样围住,那与瓮中捉鳖何有两样。他思考着,视线从那些人的身前一一扫过,守卫胸口的护铠上刺着云都特有的记号,大致一数,这人约莫有十五六个,是个简单小队的编制,小队负责巡逻,后面必然会有接应,眼瞅着天就要晃亮,此时若不解决,等到天亮,那过来增援的人只会更多。
云祁思考着,甩出藏在手腕下的匕首,正准备与这些人去硬碰,多少趁着现在天黑,赶紧从他们的包围里出去。
他虽这样想,可没等到确实的动作,在身后的萧子兮却突然出来。
她对那领头人回道:“岚山山主,萧子兮”
领头人并没惊讶,只是问她:“如何证明身份?”
萧子兮往前走了几步,在云祁疑惑的注意当中,她掏出身上的令牌,展示给那领头人看。
火光照见令牌上的记号,萧子兮问:“这可能证明”
“久违了山主,请”领头人恭敬的抱拳,挥手让小队的其他人退开,把上山的路给她留空,又将自己一直拿在手上的那束火把递给萧子兮。
“多谢”她点头谢道,转身对云祁说,“走吧”
踩着脚下那已经松软还有泥泞的黄土,鼻尖似能嗅到那从泥土里冒出来的,沾有露水的湿气,攀过那段崎岖狭窄的陡路,只见脚下的碎石遍布,长久不往这后山走来,原先铺设的台阶也被头顶落下的树叶覆盖,杂草丛生,胡乱生长的灌木荆棘有时还会阻挡那过去的路,呼吸混乱的空气,中间伴随着野兽啃食动物的血腥味道,还有东西腐烂的霉臭。
萧子兮停下脚步,她站在那台阶上,看着面前一左一右的两处岔口。
“我很久没来后山了,可能会带错路”萧子兮叹气道,她回头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云祁,“要不你来前面,我跟着你”
“好”他没有犹豫,三两步跨上台阶,走到萧子兮跟前。
交换了位置,萧子兮不需要考虑有他在后面的感受,再走上去的速度也变得缓慢,她望见云祁的背影,感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让别人给我带路,从前都是我走在前面,原来跟在后面走是个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云祁刻意放慢脚步,只是眼睛依旧看向前方。
萧子兮笑笑,“让人安心的感觉,不用去思考怎么走,也不用想着前面会突然出现什么,碰到岔路也只需要跟着前面的人走就好”
“你好像藏了很多秘密”云祁问她。
“是个人就都有秘密”萧子兮回答。
“可是你的秘密尤其多”云祁转回头,看了眼被落在身后的萧子兮。
“大概,是我没本事吧”萧子兮心虚笑笑,“有本事的人总能把秘密掩藏的很好,只有像我这般没本事的,才会一直把秘密堵在心里”
“你不是没有本事,你是本事太好了”云祁停下来,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几十级台阶之后的萧子兮,他双手握拳,好似在压抑心里的怒火,忍住就要发起的脾气,咬牙问道,“我应该怎么说你呢,你对每个人都是极好,哪怕是从路上随便捡回去的陌生人,你都会给他寻到个适合落脚生存的地方,可是你对我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却是立马能将我抛下,全然不顾我是否能或者从那里逃走,你和云都,和元洲南疆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系,为什么云都要把岚山封囚,为什么你成为云都的通缉罪犯,而我没有,为何你刚才出现在云都的守卫面前,他们却无动于衷,还甚至对你抱有尊敬”
临近破晓时分,遥远的东方天空逐渐泛白,浅淡的白光由东面过来,周围的景色变得有些模糊。空气清冷,抖了萧子兮身上一记踉跄,她的视线从云祁身上绕过,看向那近在咫尺还关紧的山门。
她走到前面,对云祁说,“先走吧,等回去之后,我便全都告诉你,这次,我什么都不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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