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里过来的凉风吹起两人衣摆,素青色的衫裙和与暗色还绣着莲花图样的长衣,被风吹起来的那刻,衣角在空中尚有过短暂的交叠,却等这阵风过去,衣裙迅速落下,回到那原本的位子上。

恰如他们,不过是这苍茫人海里,偶然撞见的两粒浮萍,即便轨道能有相交重合,但说位置,却不会有多少变化。

两人回到后山的时候,不过刚才巳时。

小院的空气里散着还湿润的泥土气味,苔藓覆满了眼前的树干,阳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在地上投射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徐弋带上他的板凳在院子里坐下,手边堆满了足够有他坐下这般高,看上去还是刚新鲜摘回来的草药。虽说念忻现在的情况,那样子,确实比先前的要有所好转,可到底离不开汤药的辅助,每日三次,和着餐那样子得去喂给他服下,清理体内尚且未去干净的余毒,因而这几日,所需要的草药数量便是格外多。

徐弋整理好一些,准备拾起来,拿到身后的碾子里捣碎。

只是他刚将草药给捧起一点高度,底头的草药叶子却被小院里新摘下的几树矮枝拌住,从徐弋的角度看又没法完全注意到那,在他用力捧起来的瞬间,因着牵绊的树枝作用,他晃动身体,险险站不稳,连带刚捧起来的草药也全数掉在地下。徐弋恼了一瞬,他无奈顿足,感觉自己现在没用,帮不到什么,连这最简单的草药都没法捧起来,心里窝着火气,却又不得不去弯腰,将这些零散的草药给捡拾规整起来。

原本萧子兮是留了两个给徐弋帮忙的药童,只是最近,后山边的草药迅速生长,山里又经常缺药,不是将这点药用完,就是那剂里又少了一点克数,山下有云都的守卫,药农不敢送来,也只好让药童出去采。还一个,眼下正守在屋里的药炉旁边,眼睛一刻不歇的盯住在炉子上的药。

看到他因为弯腰而凸显瘦弱的脊背,明白的青筋在他干枯的手背上面印显,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枝。徐弋吃力的去捡起一些距离靠近的草药,他想站起来,只是腰部,却因早年所积累的毛病,从弯腰到站起来前,他总得用手掌去按压,或者找旁边可以支撑的东西去借着使劲才行,眼下,他双手抱住草药,那般起身的动作便有些挣扎和奇怪难受了。

萧子兮看不过眼,她赶忙去将徐弋拉开,自己则捡他掉下,还没被捡起来的草药。

只是草药一摞堆叠,那种高度和重量,对萧子兮来讲也是个不小的力气活。只把那些零碎的草药都先拢齐,她撩起自己的袖口,深呼吸,使劲把草药都搬起来。只是她捧着的时候也没太注意,有许多草药叶子是堪堪被挤在那当中的,多走两步,被挤着的几枝草药就会掉下,萧子兮一面走,云祁跟在她身后,一面捡从她手里掉下来的那些。

草药都丢进碾子里,解开绑住碾子的麻绳,云祁自然顺过她接下去的动作,把人换到旁边,打趣着说:“事情都让你做了,还要我在这干嘛”

闻言,徐弋抬起眸子,他先望了眼云祁,视线从身上扫过,看见他今日穿来的这身衣裳,徐弋的眼神也变得奇怪,他板着个脸过去,干瘦但且有力的手掌紧紧钳住萧子兮肩膀,将人给强硬带过来,让坐在他刚才的凳子上歇息。

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发觉,不过去搬动草药,多用了点力气的时候,她的手掌便有如不受到自我控制那般发出些微颤抖,徐弋拧紧眉头,眼底盈满担忧,站在萧子兮旁边,认真盯住不让她有机会站起来折腾。

小院里只剩下云祁推动碾子的声音,百斤重的石碾来回压过凹槽中铺满的草药,那溢出来,新鲜的草药气味很快便充满在这院子里,待瑾安过来时,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安静却又怪异的场面。

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凝重,看着在院子里的三人,瑾安犹豫开口,轻声唤了他们一句,“山主,夫子”

被这声音打扰,三人抬起头,纷纷侧目看向刚才过来的瑾安。

三人拿注视的目光看来,被他们这样盯住,说不忐忑那该是谎话了。瑾安缓了缓劲,她端着木盒,径直走向萧子兮那面。

打开盒子,里边是两个被精心包裹好,放置安稳的白玉瓷瓶。

“这是云都让送来清风楼的”瑾安看着坐下的萧子兮说。

萧子兮点了点头,本想站起来去接盒子的,只是注意到徐弋他看来的眼神,大有你敢站起来,我便将这盒子摔了的架势,萧子兮无法,便只得继续坐下。

盒子里放的东西她并不陌生,萧子兮在上月便有飞信给言芙,央她帮忙找两味难寻的药材,根据史册记载,两味药材最后是在云都出现,被一位掌柜买走,为着回去救治他已病重的妻子,可传掌柜的妻子在离世前,尚未来得及使用这两种药材,那药性霸道,又极其考验身体的承受,可对念忻来讲,却能中止蛊虫带来的作用。

趁徐弋的视线还被这两个瓷瓶吸引,萧子兮果断站起来,悄声绕到瑾安身旁。

脚边突然出现的重影,徐弋往下望去,看到自己身旁的那处座位却已经空下,他不耐皱起眉头,略有责备的看向萧子兮,只是萧子兮并没将他看来的这道眼神给放在心里。她瞧了眼木盒,随意拿起其中一个,掀开瓷瓶上的封盖,一股清凉,似薄荷叶那般干净的味道窜入鼻中,冠由鼻腔延顺到头顶,她只觉得脑中闪过一道恍惚。

或许这味道对她来讲还是太难了,尚没多会萧子兮便止不住的发出咳嗽,白净的面庞又加苍白,她咳嗽的动静越来越大,肩膀也随之抖动。她被迫弯腰,单手按住胸口,似要将刚才闯进肺里的那口冷气赶快咳出。

这阵突然的咳嗽,也把在石碾后边的云祁给吓了一跳,急切过来,伸手忙要扶她,却被萧子兮抬手制止。

蓦然停在原地,云祁担忧的问:“你没事吧”

“无妨”她喘着粗气回答,淹没胸口的阵痛有点消失,萧子兮缓慢放下手,感觉堵住肺里的那口冷气也有些咳散,她模糊的眼前逐渐恢复起清亮,再抬起头时,她的眼中一片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只是眼底的平静到达某一深处,便就显得如死水那样,“不打紧,只是被呼吸呛住”

徐弋什么话都没讲,他只是熟练的从屋里取来早前就为萧子兮准备好的药。接过徐弋给的药瓶,在他关切且懊恼的眼神里,萧子兮面无表情的将那几粒药吞下。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还要吃药?”云祁过来,他仔细看着萧子兮,不过咳嗽却有不对的模样,叫着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嘴唇,她眼中露出的疲倦和痛苦,那喘音急促,胸腔也因呼吸而有不断起伏。

“我没事”小心避开云祁因为担心而要探过来把脉的手,强压下心里的难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她站直身体,对徐弋道,“这是言芙在云都寻来的,或许对念忻的伤有帮助”

徐弋沉默的盯住她,眸色深沉晦暗,眼底似乎还有蕴藏着的,那股淡不可见的火苗星子。他向来懂得分寸,,进退有度,更是极少在小辈面前动恼,但此刻徐弋确实彻底的拉沉下脸。

“儒儿,儒儿”他没转头,只是烦躁的朝屋里在炉子旁守住煎药的药童喊话。药童拿着他扇风用的蒲团,急匆匆过来,“夫子,有什么着急事吗?”

“把这东西拿进去,加半分剂量到今天的药里”徐弋拿走放在木盒里的瓷瓶,他交给过来的药童,那目光严肃,眼神更是一刻不歇,仔细盯住在身前的萧子兮。

徐弋忍住火气,他咬牙问着:“你知道有这药,为何不给自己”

“给我也不会有多少改变”萧子兮道,她抬眸看着徐弋,那眼神冷静,唇角牵绊起温和的弧度,她将目光从徐弋脸上绕过,又看向在另外一面的云祁,似宽解,也似在解释,“我当真没别事情,不过是前两日受风,身体还没恢复好罢”

“你确定?”云祁不信,又多问了她一遍。

萧子兮笑笑回答,“我的身体,好坏也自然是我最清楚了”

她又看向在旁边沉默,脸上表情也有些局促的瑾安。原本答应的事情竟被拖得这样久,一直让她抱着期待的去为自己办事,萧子兮恍了恍,认真道,“瑾安,我们后日动身,你看如何?”

本就对山里的状况不大清楚,而今又碰到他们这样尴尬还古怪的场面,瑾安自是不敢多言。原本在发愣的瑾安突然听见她说出来的这话,游离的目光动了动,她狐疑抬起头,转脸望向萧子兮,得到她肯定的眼神,心里的疑虑顿感消无,瑾安激动,她再次向萧子兮确认,“我自然是可以,只是山主,这确实当真吗?”

这么多年,说不期待那便是假话了。可就算期待,只凭借自己的本事,到底无法去真正做到。身体被先前的毒药折磨,内里已经耗空,即便在后来,萧子兮让徐弋将自己身体里大半部分还残留的毒性都去除干净,还让围娘带着习武,可到底是身体亏损,没办法去习那些更厉害的本事,只能如现在这般尚且还够自保。

“当真”萧子兮肯定回答她。

“你要去做什么?”云祁一把抓过萧子兮的胳膊来问。他心里有不好的念头,眉间也突突直跳,看到萧子兮这样轻松的状态,她表现的越轻松,就说明这事情越复杂。

“去南疆,把应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她看着云祁,也见到他身后那扇半遮掩打开的房门,她要去找蛊师做个了断,不管是为先前,还是为着现在,甚至是为了以后,留下蛊师,对他们来讲就是个存在的隐患。

云祁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我和你一道去”

“这是岚山的事情,和你无关”萧子兮认真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怎么没关系”云祁想要反辩,“我在岚山这样久,我,我父亲,我们和岚山的牵扯,你还说我们没有关系?”

“没有”萧子兮回答的也是干脆,“你从来就不是岚山的,云祁,你源自北隅,也应该回到北隅”

云祁道,“我是要回去,可这并不冲突”

“此行你是以什么身份,岚山,还是北隅”直直盯住他的眼睛,棕黑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显得尤其坚定,“你真正的地方从来就不是岚山,岚山只是你暂时歇脚的靠点,你终究要回去的,是北隅,云祁,你不应该为我们所牵绊”

她的这段话深深刺痛了云祁,只是他依旧强势,“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他有预感,总觉得让萧子兮过去,或许会发生些他预想不到的可怕事情,心里的忐忑和不安感越来越重,从看到她这样越加瘦弱的模样开始,便觉得,只要自己一个不注意,或许她就会从自己的眼前彻底消失。

他不想让萧子兮消失,不想看到自己珍重的人,再无法出现在自己面前。

“云祁,这是南疆和岚山之间的恩怨,你不该参与进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你去做”萧子兮提醒,现在不止岚山,许多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不该因为这点事情,去暴露自己蛰伏这么多年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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