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小童将扫帚撑在腋下,叹了口气:“听说了吗?”
话音还未落,他也不管一同低头默默扫地的同伴有没有听说,径自又开了口:“山上那位,对师尊又好了……”
默不吭声的那个娃儿终于吭了声:“本就是……”
他说着顿了下来,眼角闯进来一片月白衣角,便自觉噤了声。两个小孩子跟木棍一样呆滞戳着,半晌,一个拉着另外一个跪下叩头,连扫帚“邦”一声扔地上也没人管。
珩生推着木椅,唇角弯弯,仿佛没看到一样,又仿佛什么都看到了,调笑似的低头对着元衍道:“师尊,原来是这么看着我跪的。”
见了鬼了。
元衍心想这破壳子做的事怎么全赖我身上。
但也不能说是里面换了个魂吧,只能捏着鼻子含混过去,不理这茬便是了。
“怎么唤我师……”
谁知那两个孩子更是瑟瑟发抖了,头抵在地上磕个不停,其中一个伶俐一点的边磕边把话补全了。
原是有一日,原主为了气这不孝徒弟,随意点了这两个打杂的孩童,将他们收徒,当场拜过师尊师兄便扔在这里不管了。
只为了自己痛快的货色。
元衍心知,这壳子留下来的摊子只会大不会小了,便制止了两个孩子的磕头,好家伙,一抬头更是惨淡,伶俐的皮包骨头,呆板的老大一个红印子,均是一双眼睛把人看着。
这叫山怎么忍心。
元衍道:“既然是我的徒弟,怎么能在这儿扫地,起来跟着走吧。”
两个小孩子自是不敢提,已顶着元衍徒弟的名头扫了几月有余的石阶,原本觉得自己会受那夹板气,但是看师兄跟师尊的模样,倒不至于此,于是心头皆生出些渺茫的希望来。
谁知师尊又话头一转,偏头去问玉面罗煞了:“珩……珩儿,你觉得呢?”
珩生听得很新鲜似的,轻笑一声,嗓音醇厚:“但凭师尊吩咐。”
于是两人上山时便有了两条尾巴。
小孩想上前一步,替师尊推轮椅,但只得珩生大师兄轻轻一瞥,吓白了脸,不敢轻举妄动了。
元衍自是不知,老神仙散漫惯了,整个人窝在锦衾垫着的轮椅里,石阶上一半凝成了冰带,远远一条蜿蜒至山顶,珩生推得很稳,元衍只管坐着,脸露在初秋里微凉的空气中,舒舒服服的,这时候不良于行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师尊倒是舒服……”
元衍顺杆子往上爬,点点头:“辛苦珩儿啦,要是珩儿瘫了,为师也这么推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乱七八糟地说着,一人漫不经心,一人弯唇时不时垂眸看看坐着的人。
两个小孩子捂住嘴,可怕大师兄的脚落下,身后石阶的冰瞬间汽化,而轮椅前方均是坦途。
门派石阶三万个,凝冰之术,竟能如此挥霍。
总算是跟对人了。
师尊仍是笑道:“天冷了,不知有没有温泉泡泡?”
珩生垂眸,睫羽翩翩:“师尊要的,当然有。”
话说的倒是好听,元衍思绪放飞,目光落在远处淡墨似的天空,以及背后看不到的犹如锁链齿轮一般禁锢又有条理运行着的天道。
与天同寿的神明能否长久呆在三千芥子,谁也不知道。三千芥子由他来炸,还能有点分寸,要是由它自己炸的话……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走的。
元衍收回视线,淡淡道:“好哇,真是好徒儿……”
元衍皱眉。
珩生听闻后呼吸一滞,探寻似地看过来,与元衍对上了视线。
对方无赖似地开口:“怎么,夸不得了?”
珩生迟迟没回答。
元衍仰头,却见他跟失心疯一样一眨不眨将他看着。
珩生这回才将唇线抿直了:“我等到了。”
“啊?”
“等到了什么?”
不管怎么问,珩生就是不回答。
元衍瘪瘪嘴,重新窝回椅子里,手指无意识摁了摁心脏,难道这壳子里的正主还没死绝?
【“好哇,真是好徒儿……”】
夜里,元衍早早让两个小徒弟将灯掐了,等人走了,去了灵台。一路分花拂柳,烟雾缭绕,走得越里头,元衍越是沉下脸来。
俨然就是法力没了家又被偷了。
他手一挥,将一道黑影攥在掌中,逼得黑影露出真面目。
若是珩生见到了,都要说一声像极了。
也是师尊。
原主阴恻恻笑道:“不知是何方的神圣,看中了在下这壳子……”
话还未说完。
眼前之人,唇角微弯,眉目隐在飘逸祥云之后,黑发落在身后,泼墨似的衣衫,瞧不出具体模样,却叫人看了就有了丰神俊朗的概念。
十分的眼熟。
他还想说些什么。
元衍直接道:“关你屁事。”
“……”
元衍将黑雾团了团,直接在灵台幻化出了一块石头压住,一挥手,顿时清静了不少。
小问题。
他拍拍手,身形消散。
而压在石头下的黑影,等他走后,才敢小声叫嚣:“我堂堂……堂堂……”
奇怪,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元衍离了灵台之后,很快沉入了梦境。
云雾缭绕,祥云笼罩,动物们悠闲自在地徜徉在这山间。
元衍乘着风,分辨不清这是梦境还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段时间。
时间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当一个神踏进这条永恒的河流里,记忆对于祂来说,就相对的微薄了。
他抬头看向九重天,果然,永远屹立,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冰冷。
他不再看了,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对上了孽徒那一双含情的眼。
元衍用指尖戳着他额头,好让他给点空间起身,后者竟也很乖巧地仰头,露出了圆领处的喉结。
元衍:“……”区区一个凡人怎么那么多心眼子。
有很多心眼子的凡人起身了,很是乖巧地拿起外袍,等待给师尊换上。
元衍坐在榻上,妥协地张开手臂。
于是孽徒就很狗腿地给他穿衣服了。
元衍听着珩生清浅的呼吸声,垂眸难解道:“若是等到我了,我就在你面前,你为何不……”
为所欲为。
他蓦地被珩生拉入怀中。
胸膛贴着胸膛。
很是珍贵,很是眷恋的模样。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对方是若干年前惹的烂桃花,可深思一下,怎么可能,就连他被卷入三千芥子,都吃了不少苦头。
能如他这般,五个手指头数来也绰绰有余。
那几个神,谁会放弃所有来三千芥子捞他。
他本就倒霉,好在聪明。
元衍还在庆幸着,珩生却道:“师尊总说这些话来撩拨我。”
倒打一耙了不是,分明是你言行暧昧。元衍没说话,垂眸看他伸手去提自己的裤子。
这人暧昧起来,手搁置上去,给人感觉就特别不对味。元衍伸手想要自己来,却被轻轻拂去。
显然,这好徒儿对他师尊的残疾,很是乐在其中。
穿衣略去不提,元衍看着被递到自己嘴边的勺子,默了默:“为师是瘫了,不是失了智。”
珩生道:“师尊是半瘫,我会把师尊治好的,只是需要时间。”
“为啥?”
勺子停在半空中。
元衍吃了。
珩生笑盈盈地道:“差一味药。”
魔窟经由血洗后,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魔神站在废墟之中,微微一瞥,之间断壁上幻影一闪。村落、魔头们猖獗的笑声,还有凡人的惨叫。
断肢、鲜血……
简直就是现下里情境再现。
他那双血红的眼睛没有半分波动,伸手张开掌心,幻影消散,一小股水流,汇聚成一团水珠,有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仿佛等了他好久一般。
那个男人的声音道:“在下特立此战书,意在取你头上一角,若是能寄来再好不过,若不能也无妨,沧州等你。”
魔王面无表情地捏碎了水球。
消息瞬间就传到随处都是。
沧州。
取你头上一角。
一时间众生颤颤,本来那次血洗魔窟之后,就很是担心另起战乱,没想到这修仙的又摆了一道。
直接挑衅魔神。
把魔族得罪了个干净。
好在是沧州。
死修仙的不死凡人……但愿如此。
沧州。
几个长老聚在一起。
面面相觑。
良久,其中一个老头就叹道:“我就早说过,别招这杀神。”
千金难买早知道,其中二长老不乐意了,当初也不是他力排众议将人领进来的,那不是老三嘛。
现在老四还瘫在徒弟那儿。
虽然最近明面上待遇是好了不少,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遭难呢,要怪就怪老四。
二长老道:“魔王得罪干净了,你现在有屁放了,当时是谁出的损招,拱老四的火,借刀杀人,倒是利刃出鞘了,引火上身又知道叫了。”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
老头也没辙了,只好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吵这个也吵不出名堂来,那杀星又惹了个魔神,你们看是如何……”
他瞥见二长老憋到发紫的脸,又是十分体贴地道:“老二脾气急,我懂得,只是事摆眼前了,确实需要大家来建言献策……”
二长老差点没憋过去。
掌门人兼大长老就是有把活人说死的能力,要不是干不过他,又何至于窝囊至此,事已至此,只好继续窝囊下去了。
于是硬生生憋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在慈眉善目能言善辩的掌门人引导下,几个长老拍板了。
三长老道:“那就由我去将人放出来,孙悟空再厉害不也有唐长老的紧箍咒嘛。”
掌门人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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