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蒙天空突兀地下起细雪,纷纷扬扬,迷了几人的视线,褚寻鹤掐诀唤出屏障挡去,看着远处身影踉跄起身,已显出裂缝的湛卢剑立于地上,周围风雪在巨大的灵力波动下纷纷战栗。
温珣抬手接住落在掌心的雪花:“下雪了。”
褚寻鹤垂下眸光:“嗯,是谢无今的灵力影响了环境。”
“……”
温珣将目光落回了谢无今身上。
魔物无知无觉,缓缓踏向此间唯一活人,不远处抬轿静候的一群村民也察觉异常,缓缓走出浓墨似的黑暗。
踏出黑雾的刹那温珣看清了这群人的面容,果然已不是活人,晦涩扭曲似爬虫的经文从胸口攀爬至头顶,眼眶中不见眼白只剩漆黑,裂到耳畔的嘴角连通第二张长有畸形口腔的面庞,正张嘴饥-渴的咀嚼着空气。
为首的长者已经浑身溃烂,身后跟从的青年垂首不见面容,轿上端坐的赫然是一座石雕的邪神雕像,端花捻柳,装出一派慈悲。
他眯起眼去瞧佛像眉眼,却见眉目模糊,像是根本没有雕刻。
他捅了捅褚寻鹤:“那个雕像,是没有刻脸还是盖了布?”
褚寻鹤一瞥:“面上有块黑布,上面画了瓦沙克的符文。”
轿子走过,再之后,左右侍奉的孩童双目被挖,手足尽断,反向曲折,以膝盖在地面爬行。
温珣和褚寻鹤对视一眼,温珣捏紧手中祭秋剑:“混账。”
“别急,”褚寻鹤紧紧皱着眉,“这是邪神坐骑,很古老的秘法了。”
“塔尔赫尔的招数。”
“……”
怪物拖动僵硬的肢体逼近谢无今,勇猛的将军沉默矗立在原地等待。
胆寒的沙沙声响起,温珣抬手接住落在掌心的雪粒,看着冰晶融化于温热的掌心。
强烈的冰属性灵力波动促使空中水汽快速凝结,化为冰晶,天地之间浩浩荡荡霜白一片,瞧上去像极了为其死亡的悲哭。
怪物渐渐逼近了,为首的狼人小心翼翼地嗅着周遭空气,在未察觉危险后便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慢慢围成一个圈子。
时机已到。
谢无今猛地抬头,他伤痕遍体,盔甲已裂,长剑已断,只是此刻朝那一站,眼神坚毅,依然是那个从未败过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垂下双手,覆在剑柄之上。
长剑骤然迸发刺眼的淡蓝光芒,最前几个魔兽察觉不对踉跄后退,却已经失了先机。
蓬勃锋利的冰系灵力如千米积雪倾塌,刹那化作锋利无比的冰剑,温珣只觉得刺眼异常,抬手去遮,听见谢共秋轻飘飘的一句叹息:“温珣,对不起啊,明年花朝节,我要失约了。”
“……”
温珣浑身一抖,心头瞬间滚烫又冰凉,头脑还没反应过来,泪水已经先一步夺眶而出,淌得满脸都是。
真奇怪。
蓝光还是很刺眼,但他慢慢放下了手,任由泪水糊了满眼。
明明失约的是我。
你为什么要道歉?
谢无今的灵力锋利,如刀,刹那荡平了一方天地里所有魔物。
却又澎湃,如海,温柔如棉线,寻到战场上不全的残肢将其拼凑。
有些灵潮如有所觉,小心翼翼地凑到温珣周围,犹如安静地悬浮着,就像一片蓝色的海洋,轻轻包裹住他。
——一如他们的主人。
谢无今不是个热闹的人。
在很多很多年前,在温珣终于缓解了他独处的恐惧后,半大的孩子便总是乖乖坐在温珣身边,或是门口,或是身后,从不说话,只是坐在那,添墨倒茶,有时为睡着的人盖上外披。
他天生能看透太多,或许也就和褚寻鹤一样看透了他,看出在那外表光风霁月,杀伐无情的神明外壳下,藏得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害怕失去的孩子罢了。
于是,便默默地,用一日一日的陪伴,无声地告诉他:我在。
我、我们,一直都在。
……
数年记忆一齐涌上脑中,剧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全身,温珣只觉得胸口闷痛,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流了满面,灵光一散,寒风兜头,血气翻涌,瞬间吹得他一弯腰,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本就担心出事的褚寻鹤立即变了颜色,手指发软地掏出手帕给他擦拭嘴角血渍,却发现这一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温珣惯常是将血往肚子里咽,现在却连咽的力气都没了,半跪半坐,后背抵在褚寻鹤胸膛上,声音嘶哑地说:“……我错了。”
褚寻鹤一愣,旋即听见他带着哭腔的一句呢-喃:“我……我果然不应该活下来。”
“我应该在五百年前就去死。”
下一秒,他的四周突然溢散出千万细碎的灵光,如点点星光,向四周飞速散开!
本就破碎不堪的灵魂,终于在沉痛中开始消散。
宋泊舟立刻注意到异样,冲过来一把扣住温珣脉搏,厉声道:“本来就神魂受损,情绪剧烈起伏之下,神魂消散了!”
褚寻鹤心头巨震,瞳孔微缩,一把将人紧紧揉进怀里,从干涸的丹田中强行挤出一股汹涌的灵力,如绳索般,一把将零散的魂魄强行捆住!
刹那干瘪丹田炸开剜心断骨之痛,他鬓边生金辉,两眼缩成竖瞳,就要失去理智,被白笙眼疾手快,送进大量治疗梳理的灵力,生生压制住狂躁的龙丹!
白笙咬着牙:“帝君!冷静!温珣不会有事的!”
“……”褚寻鹤没答,只是极近卑微地佝偻着,几乎是贴在温珣耳侧,吻着他侧脸,声音发-抖地唤他:“温珣,温珣……你不准吓我,你醒醒……”
谢无今的灵力越发稀薄了,高大的身躯缓缓倒下。
温珣望着他跪下的背影,不顾褚寻鹤的喊声,出神地想原来一个那么高的人,死了也就占那点地方。
那么小,那么狭窄。
和陨落旧神的衣冠冢一样狭小。
人与神,原来也没差多少。
他睫毛一抖,落下一滴血泪。
宋泊舟眼见不对,心一横,凝聚自己的灵力,当头直冲温珣破碎的神魂,喝道:“温珣!”
天际流露出一丝曙光,金灿灿地,遍洒了东方一整块山头。
温珣终于在那抹亮光中回了神智,泪渍被风吹干,拔得脸颊生疼,四肢都被冻得冰棍似的,逼他无意识地朝褚寻鹤怀里缩了缩。
褚寻鹤一把把人整个揉进怀里,神经质地掀开披风裹住,只露出半个没有血色的侧脸和雪白的头顶。
他一下一下亲着温珣被雪浇地湿-漉-漉的发顶,央求般地说:“……不要死。”
“我还在,还有人在等你。”
温珣恹恹地在他的怀中转了个头,看向谢无今的方向,褚寻鹤生怕他继续吐血,颤-抖地调整姿势,掏出干净帕子去擦。
温珣摇了摇头,喉结滚动,像是咽下去了什么东西。
他口中的血,也总算停住了。
褚寻鹤如释重负,收回手帕,把人搂住,一起望向谢无今
晨光乍现,红日不知何时于东方露出一角,温柔又凶横的灵潮毁灭了所有魔物,也组好所有残缺的尸体,最后无声无息地环绕于谢无今身侧,包裹住单膝跪下的高大身躯,仿佛将士的灵魂在无声的哭泣。
谢无今口鼻耳中鲜血喷涌,他已经没有气力站立,单膝跪着,似有所感地用早已废弃的双眼看向天际晨曦,动作间两行血泪从眼角滑落。
须臾,他双膝跪地,俯首抬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向阆风城池方向行了一个国礼。
白笙失控地爆发出一声惊叫,宋泊舟动作一僵,褚寻鹤发着抖紧紧掐了掐眉心,眼角无声落下了一滴泪。
最后一丝灵潮散去,跪伏在地上的人再也没有动弹。
他死了。
白笙和宋泊舟跪在地上,跟着神色肃穆的褚寻鹤,完整回了一礼。
在抬头时,几人目光都是一顿。
在倒下的尸体身后,半透明的魂灵悠悠浮现,渐渐化作垂垂老者,躬腰从谢无今死守的笼中抱出一个七岁的孩子。
那孩子瘦弱矮小,心口处一块血淋淋的窟窿,心脏不翼而飞,能够活到此刻,恐怕全靠将士和谢无今的灵力滋养。
此刻失了庇佑,须臾便没了呼吸。
他的手臂软软垂下,苍老的树灵轻轻摇晃几下,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老者终于意识到他的死亡,扭头看向气绝的谢无今,许久,低下头,在红日升起的刹那把蓬勃的树之灵力注入死亡的躯壳,生生逼出了将堕地府的生魂。
温珣定睛去看,一片白蒙蒙中看见张牙舞爪的黑线,恶鬼般缠绕无辜的魂灵。
他心念微动,强行撑起身体,去够宋泊舟的手臂,撕扯着嗓子问:“那个孩子呢?”
宋泊舟一愣:“什么孩子?”
“被我……放进槐木中安养的……”
“那是谁?”
“……”
温珣瞪大双眼,没控制住,拧眉又咳了数声,拍开褚寻鹤凑到嘴边的手帕,长长叹了口气。
瑰丽的冥陀兰从浸满鲜血的土壤中生出,老者迟疑地看向盛放的花朵,抬手牵住了孩子透明的手指。
在两者接触的刹那,由灵力凝结成的血肉倾塌融化,尽数涌进孩子体内,为他塑性造肉。
与此同时,白发老者的面容渐渐模糊,犹如和孩子魂魄互换,只能勉强可见。
他将所有修为都渡给了这个孩子。
而修为尽散的树灵,不到百年便会烟消云散,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温珣咳了一声。
“我的修为有限,无法助你去轮回,只能勉强救你一人,将你送进魔花中离开而不会失去理智。”树灵呢-喃,声音轻缓,“愿你恕我,也愿神明在上,助你能够在魔物之花中存活。”
说完,他抬手掐诀,剥除生魂命格,打入自己体内。
“这个时空混进了不属于他的流浪者,我看不透前路,或许只能靠你自己的气运,”树灵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汇就绿光开始编织嘱咐,推着无知无觉的魂魄进入冥陀兰体内,“若神明赐福,愿百年后,你能够将时间之神明和规则之神带入幻境,记住,找到温珣,找到他。”
“届时,噩梦将息。”
改了……唉如果你觉得前后有不搭的在评论区@我吧!!![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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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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