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冥陀兰一朝出现,一夕被毁,数名士兵不多时便快马加鞭地赶到此地,领头一个阆风都城里来的领事,剑眉星目,一到镇前翻身下马,快步朝安置受害者的屋子走去。

逃跑的镇长临时头叫来,此刻一边紧赶慢赶跟上前面这位长官,一边在心里感慨今日可真是跌宕起伏,精彩至极。

正想着,跟前那领头猛地顿住,眼风扫过眼前几间屋舍,忽而森森然道:“你们这,有位叫温珣的?”

怎么又是他!

镇长更加确信这姓温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是位罪大恶极的通缉犯,当即唯唯诺诺应了句是。

“在何处?”那领头扭头问他。

左侧和他并肩的士兵疑惑地瞟他:“长官……我们不是……”

“你,还有你,跟着村长发现冥陀兰的屋子,查看受伤者情况,刘瑞也在,你们向他了解一下情况。”临头长官随手指了几个人,随后一挥手,“剩下的,随我去抓这位温先生,注意,活捉,不得受伤!”

谁不能受伤?!

余下几个倒霉蛋瞪大眼:抓人不让犯人受伤?!这还是抓么?!

还不如盛装出席,躬身赔笑请他过来!

观面前人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八成这位长官也对此满心不解。

但下一秒他拧眉一瞟几人,冷冷喝道:“发什么呆!去!”

几个士兵当即随着镇长走了。

长官向这镇长要了温珣住所的位置,带了几个人飞快奔向目的地,走到一半,就见天边火光,眼皮当即轻轻一跳!

果然,等他们冲到目的地,那屋子火光冲天,瞧着火势,就算有个活人也给烧成灰吹没了。

“……”长官默默望着面前这滔天大火,须臾一摆手,“来人,灭火!”

身后士兵当即冲上去,却见那火像有灵一般,烧得差不多,扑簌簌两下,熄了。

士兵:“???”

围观群众:“哇!”

长官:“……”

他掏出个能够远程通讯的玉髓,一敲,生无可恋道:“宋泊舟,完了。”

玉髓另一头,宋泊舟比他更绝望:“嗯,我瞧见了,人呢?”

“跑了吧。”

“……”

“行,你先回来吧,”良久沉默后,宋泊舟啪啪一跺脚,咬牙切齿道,“不需要你了。”

“这人不抓了?”

“不。”宋泊舟的声音听起来绝望又无助,带着哭腔,“帝君出城了。”

长官当即眼前一黑。

温珣一把火把这荒废的屋子烧成灰,偷偷摸-摸收了行李就跑,行至半路,忽而察觉不对:他本来就要去阆风啊?!

五百年前养成的肌肉记忆强得可怕,纵然他死遁这么多年依然不变。

想到这,温珣盘腿选了棵树坐下,从小包里掏出来个果子,用袖管一擦,咬了口。

唔,阆风的果子还是一如从前般香甜。

现在大摇大摆去阆风肯定不行,温珣咬着果子思量,乔装打扮再去定会生疑,果然最好的办法还是自投罗网……

不行。

他咬碎果肉,心想按照褚寻鹤现在的模样,他自投罗网,被训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被关的可能性是……

百分之百。

温珣绝望并且坚决地划掉了这个念头。

一个果子吃完,他还是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于是收拾一顿,拎着包站起身,用脚尖一点面前泥土,长长地嗯了声。

土质湿软,周围花草茂盛,加之头顶树荫遮盖,倒也……不错。

要不,就地埋了吧。

他被自己这念头自豪到,弯腰从包中拿出个铲子,嚓地插-进土里,握住木柄用力一摁——

铲子纹丝不动。

温珣险些一个踉跄,登时如丧考妣。

他站在铲子前,铲子插在地里,地面完好无损。

须臾,他眸光微微动了。

面前土地瞧着湿软正常,在他蒙蒙视线里却裹着一层很淡的紫色荧光,先前并不起眼,不过片刻,却已经无法忽略。

那是……

他单膝下跪,抠了一捧土放在手心,发现土壤本身还没有被浸-透,这紫光更像是从泥土之下的某个物件里渗透出来的。

比如,地脉。

温珣面色微变,也不管自己正被通缉,蹲在地上开始挖土。

他力气有限,身上带伤,挖不了那么大的坑,只能勉强挖出一个小土坑,不过也够了。

这双被惩罚过的眼睛看不见世人善缘,却能见死亡恶果,魔气怨气,地脉一被挖出,温珣立即就沉沉嘶了一声。

面前地脉上,如细长交错的血管般布满了莹莹紫光,这些来源冥陀兰的魔力顺着地脉,和灵气混杂在一起,正在污染周围的土壤。

过不了多久,这片土地也会和先前镇上那几户人家一样,长出能够使人昏睡致幻的魔花。

如果放任不管,再这样下去,不到一月整个阆风都会被冥陀兰覆盖,国内所有人都会陷入永无终点的幻境,更遑论这一次,冥陀兰花除了制造梦和幻境,似乎还成为了怨鬼的载体。

怨鬼,最能食人魂魄。

温珣心中雪亮,神色沉沉,将那坑粗粗填好,起身抬眼远眺。

他跑得挺远,此刻眼前不见高山,只剩小山包,还有远处银白雪原。

而冥陀兰魔力,如同被半路干涸的溪流,生生截断在远处一处草地上。

那是阆风国,神明空桑创下的结界,正在下意识拦截邪恶魔力传播到其他国家。

温珣心下有了数,垂手徐徐积蓄起灵力,瞬息召来祭秋剑,屈指一弹剑身:“去,找找这魔气从哪来的。”

事发突然,若是通报给阆风,层层加码,实在慢了些,何况还会被褚寻鹤严刑拷打,说不准被锁在屋里不让去,温珣左思右想,决定自己独行。

嗯,甚好。

他从指尖将灵力灌入剑身,长剑铮地一声跃上半空,开始无规则地乱转。

齐齐断裂的筋脉当即回报给他蚀骨之痛,那痛感尖针似的扎进温珣大脑,逼得他眉角微抽,不得已翻出止痛药,恹恹倒出两粒在手心。

正要仰头干咽,一只手突然从身侧插-进来,五根修长手指握着水壶,沉稳的声音从头顶洒下:“喝点水。”

温珣正被这苦得人神共愤,干得喉咙冒火的破药折腾难受,闻言当即接过壶,也不管有毒没毒,仰头喝了好几口,这才舒了口气,将壶还给主人:“多谢这位先生……”

他道谢道了一半,戛然而止,眸中映出个端正俊雅的男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身红袍,金色龙纹从左肩横贯半个胸膛,腰上束了条黑金祥云宽腰带,端的是肃冷威严,一派上位者的威压。

此人俊美如此,换在何处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然而温珣见到这一张脸,脑中第一个念头是:“完了。”

是褚寻鹤!

下一秒,他啪嗒丢开水壶,甚至没在意还在半空中四处乱窜的长剑,抄起布包扭头就跑。

只可惜他能跑第一次,就再也跑不了第二次,温珣右脚刚刚朝前跨去一步,就听耳畔风声猎猎,旋即那只曾递来木壶的手就鬼魅般凭空而出,精准握住他一手腕骨,生生将人拽了回去!

砰地一声,温珣直直撞上一人胸膛,清冷的安魂香味扑鼻而来,须臾腕上一痛,逼得他啊地叫了一声:“轻点!”

身后那人闻言愣住,半晌,紧握不放的五指微微放松,只柔柔把着,倒是一点不敢用力了。

温珣转身,正正对上褚寻鹤那双颜色浅淡的琥珀色眼睛,当即被他眼中的茫然和愧疚怔住了:“你委屈什么?”

褚寻鹤没说话,目光一扫他面容就重新垂了下去,落在他腕骨上,温珣暗叫不对,也垂了目光一看,看见腕骨上三道森然淤青,全是这崽子刚刚那一握掐出来的。

温珣:“……”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腕,略显酸胀,却尚且忍受,又瞅了瞅褚寻鹤,见人好像在发呆,一时也顾不上自己,于是急忙抱紧自己全部身家,缓缓朝后退了两步。

到了这地步,他大脑发热,自然也不记得什么见面,阆风等胡七八糟的事情,当即催动灵力,猛地掀起一阵沙尘,趁人迷了视线,扭身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冲了出去。

他那步伐是五百年前躲褚寻鹤练就的绝世功夫,常人难以追上,温珣三两步跑出去几里远,扭头一看,身后空落落,不见褚寻鹤那辨识度满分的人影。

甩开了!

温珣心头一喜,眉眼霎时笑开了,心怕那混账又用什么方法追来,一时也就顾不上温润雅正的形象,见到面前一堵砖墙,想也不想,纵身一跃,整个人灵活翻墙落地,甚至还有空一拍衣摆尘土。

而后闻见一片嘈杂熙攘人声,心念一动,绕过砖墙阴影一看,亭台楼阁遍布,商铺车马满目,商贸繁荣,物质丰裕,一副盛世景象。

“……”

望着熟悉的这街头巷尾,温珣陷入某种奇异的沉默。

好消息,人也甩开了,饭也有了着落。

坏消息,他把自己送回阆风了。

虽然温珣知道御风而行,少则百里多则日行千里,但……

但,自己这定位也太精准了些。

他如此想着,跺了跺脚,转身要回那砖墙底下,重新翻一次把自己送出去,却不想转身刚走两步,就察觉面前这砖墙似乎,也有些熟悉。

等等。

脑中某些不好的猜测一闪而过,温珣转身疾步走到砖墙正面,果见扇朱红大门,面前左右立了两座石狮子,门上正中一副牌匾,端正写着三个字:“请神阁。”

温珣:……

坏了。

他在心中木然地想。

他把自己送回褚寻鹤家里去了。

果然,不说身后来来往往百姓因他过于耀眼的外表而频频侧目,站在门前的守卫也很快注意到他,拧眉上前问:“阁下可是有什么事?”

温珣干笑地摇摇头。

下一秒另一个侍卫惊叫起来:“你就是帝君下令抓捕的通缉犯!”

温珣:……

他扭头就走,头也不回,抬手把帽子扯上,然后当头撞上褚寻鹤肩膀。

褚寻鹤像逮孩子似的将他摁住,看牢了,垂下眼,平静地和他对视。

身后两个士兵也追上来了:“帝君!”

史书中那位一剑削了五个山头,英明神武,大爱无边的神明空桑,如今的帝君褚寻鹤,垂着眸子,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温珣,压根不看那两人,淡淡嗯了一声。

而后一拂袖:“辛苦了,忙去吧。”

两位士兵忙不迭退回去了。

温珣顺势一抬头,对上褚寻鹤淡色的眼睛,两人就这么你拽着我我望着你,齐刷刷地沉默了好几秒。

恰在这时,宋泊舟赶到。

宋泊舟这人,金毛碧眼高鼻梁,隔代遗传他那个早早过世的爷爷,是标准的米德加尔特人长相,幼时失孤,最开始被温珣和褚寻鹤捡来时有点沉默寡言,后来慢慢捡回少年时的脾性,一身张扬性子,平日就吵吵闹闹,温珣失踪五百年后,这份吵闹变成了周身张扬舞爪的寒气。

一见温珣和褚寻鹤一前一后站着,后者一手握住前者手腕,一手抓着把长剑,这位久经风霜的官员立刻止步,视线飘忽须臾,而后佯装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徐徐走来,礼貌道:“帝君,人找到了?”

褚寻鹤点了下头,把温珣往自己身侧扯了扯:“这。”

温珣觉得自己像个展览品。

但随即他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因为褚寻鹤在拽了他两下后,垂眸瞧见他破了个洞的布鞋和堪称褴褛的外袍,一愣:“怎么回事?”

温珣正在掰他手指,闻言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褚寻鹤已经自顾自地作了回答:“你受伤了?”

他:……

温珣:“没有,只是……”

“方才在那幻境中,那怨鬼伤了你?”褚寻鹤冷冷问,“为何一句话不说?”

温珣心道因为我不想让你探我灵脉。

然后下一秒,褚寻鹤两指已经搭在腕上,一股精纯灵力刺入皮肤,轻柔而不容拒绝地在他全身游走起来,须臾退了出去:“你的经脉是怎么回事?!”

宋泊舟刚刚被他支走去买衣服和靴子,此刻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都用怪异的目光注视着站在神明面前的温珣。

温珣:……

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冷冷地抬着眼回瞪他。

褚寻鹤于是在这样威严的目光下当众摸了把他手腕,耳垂,若不是此处人多,他恐怕会跪下来强迫温珣脱下鞋子给他看脚踝——做完后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你的银镯和耳坠呢?”

温珣:……

褚寻鹤又极其吝啬地勾起他衣襟朝里一看,拇指有意无意地抹过赤红的凤凰印记,最后摁在锁骨上一片漆黑的蜿蜒痕迹,揉了揉:“这又是什么?”

他一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一边一字一顿道:“神、魂、破、碎,温祭秋,你这五百年是去自残了吗?!”

温珣不说话了。

褚寻鹤阴沉个脸,正巧宋泊舟抱着新衣云靴奔来,于是拂袖接过,一手朝温珣手腕伸去,却摸了个空。

“?”他怔怔扫了眼空落落的手,抬眸一瞧,温珣转身要走。

褚寻鹤当机立断,袖中一道金光划过,直直朝温珣手腕袭去,下一秒只听:当啷!

神力化作的锁链当即将温珣扯得一个踉跄,朝后一倒,被人弯腰轻轻一抄,拦腰抱起来,稳稳朝那扇朱红色大门里走。

宋泊舟在后边亦步亦趋地跟,温珣在褚寻鹤怀里心神大乱,抵着肩头用力推耸几下,迎着所有来来往往看热闹的群众目光急声喝道:“放我下来!”

褚寻鹤没理他,脚步很快,宋泊舟甚至还召来长剑,颇有种他再敢跑就废了一条腿的架势。温珣挣-扎几下,人已经到了帝君房间,被一骨碌放在榻上。

他这下两手被缚,前有狼后有虎,终于成了插翅难飞的困境,只能由着褚寻鹤脱下他那破烂的布鞋,换上云靴,然后把红袍递给他:“换上。”

温珣不接,盯着那红袍发呆。

褚寻鹤朝前递了递:“换上,然后再说冥陀兰和……你想把自己埋了这件事。”

温珣:……

温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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