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加尔特不比阆风,四面环海,常年寒冬,每位前往那个国家的商贩都会备好足够的口粮和冬衣,以防饿死或冻死在途中。
褚寻鹤将最后一件冬衣折好放进包袱中,扭头第三次推开白笙递过来的蔬果:“带不下了。”
白笙举着比她还沉的包裹,闻言柳眉一挑,气势汹汹道:“昨日我送来两包物件,帝君你说带不下,前日我送来一包,你也说带不下,帝君,您有这么早准备行李么?”
只是找不到借口推脱的褚寻鹤:……
他拧眉,想要做出为难的表情:“尊者身体抱恙,医药我多带了些,行李自然满了……”
“别提我,”说完.身侧被完完整整关了三日的温珣懒洋洋投来目光,“我可没有。”
褚寻鹤:……
吵吵闹闹还是带上,褚寻鹤费力地将行李打包妥帖,一巴掌呼在傻兮兮掉眼泪的宋泊舟头上:“别哭了,像送葬。”
宋泊舟揉了揉鼻尖:“帝君,我害怕。”
褚寻鹤:……
“要是明日又来个邪神怎么办?”
褚寻鹤:……
默默跟来送行的瓦沙克:……
邪神凤眼一瞪,替神明啪啪补上了剩下两巴掌。
众所周知,大陆上五个国家,都各带有其主掌神明的特点。
《新神史书》记载,由尼奥尔德一手主持建造的国家米德加尔特,带有和他神明一样的肃穆和自由,而四面环海的地势,造就了国民高超的驾船技术。
自由是这个国家的灵魂,贸易是这个国家的血脉。
两人从边境换成渡海的轮船,褚寻鹤嘱咐好餐食禁忌,放了行李往身后一瞄,喊了声:“别走太远。”
正想趁对方不注意偷偷溜到甲板上看海的温珣:……
他背着手,靠在木板上:“我就去甲板上转转。”
“等我铺好床,自然带你去看,”褚寻鹤躬身整理物件,随即像是翻到什么,从布袋中掏出个木盒子装着的东西,朝温珣一丢,“喏,拿去吃。”
温珣眼疾手快接过,打开,看出是盒老字号做的桂花酥,用灵力护着,还温热。
他眼睛一弯,笑吟吟地拆开拿出一个。
褚寻鹤将行李安顿好就凑过去,看了眼灵力包围的小吃盒子,又瞥向满眼喜色的温珣,语气冷下来:“这么喜欢,那几日怎么不多吃些?”
别说吃的正常,一日三餐,两顿都要人半哄半凶地喂。
温珣动作不停:“味道不一样,这家明显正宗。”
褚寻鹤面无表情:“这家就是我平日吩咐送餐的人家。”
温珣:……
他偏过头:“好了没?上甲板。”
海天一色,沙鸥划过海平线,和浪花共舞。
温珣站在甲板上,一手执侍从递来的国酒,一手抵着栏杆,朝空中遥遥一敬:“你说,若我在这骂,尼奥尔德会听见吗?”
在他身侧,褚寻鹤喝了口玻璃杯里晶莹的陈红酒液:“会。”
从踏进海洋开始,掌管海上之国的神明就投下了淡漠的注视。
温珣闻言一笑,摇着酒杯:“那我可得多骂他两句,反正他现在也没法赶来训我。”
褚寻鹤盯着他面上那股得意劲出了会神,抢过那杯酒喝了一半:“只这一杯。”
“……”
“抱歉,打扰了。”
正是海风伴酒,潇洒惬意的时候,温珣靠在栏杆上思考就着现在姿势射中帆头那只海鸥的概率,袖口突然被人拽了下,一低头,对上双大海般湛蓝的眼睛,一愣:“你是……”
“玛尼,”那位有着钻石般漂亮的湛蓝眼睛的青年说,“前往米德加尔特。”
温珣嗯了声,垂眸扫过对方手上弓箭:“神眷者?”
玛尼微笑:“这应该是每一位米德加尔特人的毕生追求吧。”
海上之国拥有着自己的文明体系,不同于阆风的灵根,这个自由的城邦在神明的注视中与来自埃尔夫海姆的精灵,斯瓦塔尔夫海姆的矮人共分这片极寒冻土,其中人类能够受到神明的注视,得到象征认可的符文,并借由符文前往精灵之森与精灵结契。
这种幸运儿,被称作神眷者。
温珣垂眸望向他拽住自己的手指,目光在伤痕累累的手指上停留一会,从捂着不放的盒子中掏出两块桂花酥塞到爪子里:“喏,吃吧。”
玛尼:……
旁边默默旁观一切的褚寻鹤:……
他面无表情,指着那盒自己一口都没吃到的桂花酥:“温祭秋,我饿了。”
温珣嗯嗯两声,扭头看向抓着酥饼不知所措的青年,扬扬下巴:“吃啊,看什么?他又吃不了你。”
玛尼的视线左右飘忽:“我……”
“再不吃就没了啊。”
两块桂花酥被三两口塞进嘴里。
温珣默默注视面前人吃,一擦唇边沾着的碎屑:“嗯,好吃么?”
玛尼鼓着塞了满满当当的嘴,点头。
他生的其实很标志,或者说标准,五官像是用模具刻出来似的,瞧着就像米德加尔特城里某个杰出雕塑家雕刻的雕像,皮肤是象牙质地的白,穿着一身猎人衣服,衬得人身姿挺拔,干净利落。
温珣就这么借着吃东西的间隙,垂着眼皮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末了取出帕子擦干净唇边的点心渣:“你是猎手?”
玛尼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唔唔嗯嗯前后摇脑袋。
他的动作利索又快,温珣双眼微咪,意味不明地哦了声:“找我作什么?”
玛尼咕咚咽下嘴里食物:“听说两位也是去拜访神明尼奥尔德的?”
“……”
温珣和褚寻鹤对视一眼,半晌前者眯眼笑起来:“嗯哼,小朋友耳朵不错?”
“最近米德加尔特不太太平,等轮船到岸,需要再借快马奔波两三天才能正式进入首都,其间山匪,放逐者,还有堕落精灵和魔矮人数不胜数,”这样说实在太像推销自己了,玛尼摸了一下嘴角,想以此来缓解古怪的气氛,却发现糕点渣都被擦干净了,只能板着脸说,“你们是外乡人,来这人生地不熟,若是碰上黑心的商贩还有可能会被阴,到时候人财两空……”
“所以?”温珣没听完他的絮叨,打断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自己不能解决?”
“你身边这位像是刚刚受过伤,”玛尼回答道,“而你看起来眼睛应该不太好,身体各部位似乎都有毛病,也许是……”
褚寻鹤突然撩起眼皮,琥珀色的眼珠不急不徐朝他方向一转。
他顿了下,僵着脸把命不久矣吞进肚子,换了个词:“……身体不适,不宜战斗。”
温珣瞥了褚寻鹤一眼。
“……朋友,”他扭过头,笑吟吟望着玛尼,“我很好奇,身后这位刚刚受过伤好判断,我眼睛不好全身都有毛病你是怎么发现的?”
玛尼瞅了眼他的眼睛,又咻地一下抽回去:“刚刚你看人,十个有九个看在人头顶虚空地方,。”
温珣:……
褚寻鹤没忍住,侧过头捂住嘴轻轻笑了笑。
“酒也只喝了两口,就被你身边这位抢走了,”玛尼继续面无表情,“看起来身体并不好。”
褚寻鹤:……
他低咳两声,这回不敢笑了。
温珣又将视线放回面前浅棕发的青年身上:“所以?”
“所以,你可以找一个靠谱的保镖,”玛尼顶着温珣怪异的视线,硬着头皮继续说,“能在路上帮你们解决各种问题,应对各种麻烦的……保镖。”
他边说边不适应地摸了摸耳尖,垂着眸光发了一会呆,感受到温珣哼笑一声,调笑一样反问:“比如你?是么?”
玛尼:“……嗯。”
他一个激灵,低着头,手背到身后摸索了几下,扯住兜帽盖到头上。
温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把遮住脑袋的帽子又扯了下来:“好的,我会考虑。”
玛尼啊了声,摸了摸鼻尖。
他的体型比同龄人相比来的瘦弱一些,个头比温珣矮了一点,下巴瘦削,从上往下看时,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转个不停,眼尾微微上翘,像是只乖巧又狡黠的小猫。
温珣越看越喜欢,大手一挥,盒里最后两块桂花酥也让他送了人,最后一拍有点硌手的肩头:“留个联系方式?”
旁边褚寻鹤的面色登时黑如锅底,揪着锁链不清不重地一扯,低咳两声。
温珣没理他,弯着眼朝玛尼一颔首:“嗯?”
“明天晚上十点,我在这等待您的回答。”玛尼红着脸,“无论如何,感谢回应。”
温珣点点头,支着下巴看着人慢慢走远。
褚寻鹤拽紧链子,不用想都知道面色不会有多好看,垂着眸子淡淡地问:“为什么答应他?”
“明明是个孩子,手上却有那么多伤疤和茧,”温珣朝后一靠,后脑抵在肩头,“明明瞧着像是个小骗子,却连陌生人的东西都敢吃,不好玩吗?”
“……”褚寻鹤阴沉着脸,“所以你把剩下半盒桂花酥都给了他?”
温珣扬起眉:“你的关注点原来是这个?”
褚寻鹤:……
他紧绷着脸:“不然?”
“我还以为,作为前神明,你应该对这一点更加敏感,”耳边有异动,温珣懒洋洋撩起眼皮瞪走旁边想要搭讪的旅客,翻了个身面对辽阔的大海,“你没看见么?”
橘红色的落霞一路跳跃进海平线,海风抚过,裹来潮气,褚寻鹤眉尖一动,脱下外袍给温珣披上。
温珣仰头任由他动作:“那孩子身上有精灵的气息,很浓,不像是无意间沾染上的。”
褚寻鹤细细给他系好外袍:“可是他没有伴随精灵。”
温珣点头。
所以刚刚,他才貌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对方是否位神眷者,得到的答案……显然很耐人寻味。
一位没有获得神明注视的普通人,是从何处沾染上精灵的气息的?
“况且,那孩子手上拿着的弓你看见了么?”顿了下,温珣慢悠悠地问,斜眼瞥向褚寻鹤,“没瞧见就原路返回好了。”
“自然,”褚寻鹤闻言也垂下眸子,已经褪下金色波纹的琥珀色瞳眸比天际的火烧云还炽热,满满装进一个温珣,“那是黑缨长弓,由灵犀木制成,这种技艺和原料,除了精灵族也没有别人了。”
夕阳被海水吞噬,墨一般的蓝色从天边扩散开来,温珣眯着眼,依旧被迷障覆盖的金色瞳眸随着黄昏的逝去变得黯淡,光线将他的面容切割成暗与光,笑容的温度渐渐弥散在淡冷的月色中。
许久,他在月色中直起身,丢开纸盒,一扫骤然冷淡下来的甲板:“尼奥尔德不是掌管海洋和自由的神么?在象征着财富和贸易的轮船之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死亡般的寂静?”
如他所言,不过弯月刚刚跃上海面,甲板上除他们两人之外已空空如也,举办宴会的歌舞厅也紧闭窗户,未见灯光,整艘船好似坠入无声的漩涡,就连海鸥擦过船帆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褚寻鹤左右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回房间了。”
“米德加尔特素有晚宴的习惯,若是来往各国的船上,更是夜夜笙歌,歌舞不绝。”温珣屈肘靠着栏杆,“何时开始,竟然和阆风一样开始施行宵禁了?”
没人回答他,一阵海风吹过,甲板针落可闻。
温珣一挑眉。
“既然如此,”他盯着某处,抬高了嗓音,“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四处转转——”
“等等!”
一声厉喝打断他的话,两人面不变色,注视远处钻出来一个高大船员,苍白着脸朝他们喊道:“回你们房间去!”
褚寻鹤脚底生根似的站在原地:“为何?”
“……”那船员面色不虞,“此地风暴频繁,深夜更甚,甲板上颠簸剧烈,若是一不小心落进水中,谁能救你?”
“果真如此?”
“……”
“见你神色这么紧张,我先前还以为,是海盗呢,”温珣半调笑地说着,抬手一指帆后腾起的红光,“喏,比如那儿的光,便是海盗来袭了。”
他的话犹如某种预言,下一秒,一个炮弹捅破白帆,砰地一声重重砸穿了轮船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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