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萦绕在耳畔,温珣抬头,对上一片暗哑的暮色,微微愣了一瞬,下一秒一个巴掌拍在脸上:“你是属狗吗?”
褚寻鹤挨了两巴掌,瞧着却像是得了一个蜜枣,半强迫着在眉心印上个吻,扭头去给他准备热水了。
留温珣一个人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抬起手挡住从窗外洒进来的月色,五指在月光照亮下覆上一层莹润的光晕,腕上的银镯反射出流动的光点。
暮那舍,与神同行者。
若真的是你让那个孩子来到我身边,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件事,又是否和尼奥尔德百年卧床,重病在身有关?
……
第二日,轮船靠岸,正式抵达米德加尔特的奥斯特港,乘客放行,温珣则跟在船员脚后一同押着那几个海盗见到了当地的执行官员。
不同于阆风以国都主要官员为中心向外辐射的形式,米德加尔特施行各城市委任执行官辅助管理,如有重大事宜再汇报给神明所居之城——阿斯加德。
十二位圣骑士中为首的那位骑士长,就居住在城市之中,和备受尊敬和信仰的神明尼奥尔德同居城堡之内。
奥斯特港大雪纷飞,雪粒不要命地扑进下船游客怀中,温珣裹紧身上厚实的袍子,正打算借着旁观的由头瞧一瞧如今此地的执行官是谁,余光就瞥见个和周围人打扮格格不入的身影。
玛尼还是那身猎人装束,只为了挡雪,头上戴了顶宽帽,看上去瘦削可怜,就连那双漂亮的眼睛都暗淡不少。
温珣走上前,双臂一展,打开厚厚大氅,兜头把人包进去,只露出个脑袋,温声问:“为什么不换衣服?昨日我给你的外袍又去哪了?”
玛尼的眼神躲闪一下:……
温珣皱眉,正想开口,就听见玛尼低声嘀咕:“其实我不怕冷……若是穿的厚重,打架也难以舒展。”
温珣:……
他冷着脸,大氅下的手勾住矮他一个头的青年脖子,拢紧缝隙:“成日冷着像什么样子?到时候冻伤了,难道不是我给你付医药费?”
玛尼:“我的体质并不会——”
“闭嘴,乖乖呆着。”
怀里的小崽子闭上嘴。
两人站在港口等了会,就见褚寻鹤披了一身白雪朝他们走来,两手提满了袋子。
温珣眉尖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迎上去,倾身接过其中两个:“买什么了这么多?”
说着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叠满三套厚实的冬装,其中一套还点缀了个雪白的毛绒围脖。
温珣:……
他艰难地撩起眼皮,瞅了瞅拍去肩头积雪的褚寻鹤,抱着一丝幻想问道:“买给谁的?”
“米德加尔特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我们所带的衣服不够,干脆在当地买了几件——那件白色毛领的是你的。”褚寻鹤答道,抽出衣服逼着温珣裹上,盯住玛尼慢吞吞穿上了,又掏出两副手套,一人一份塞到手中,嘱咐道,“戴上,防止冻伤。”
玛尼猝不及防被塞了副,瞧着那双愣愣盯着虚无处的猫眼,应该是还没反应过来。
半晌,才烫手似的将那副手套丢回褚寻鹤怀里:“我,我习惯不戴——”
“方才询问了当地的执行官,那几个海盗似乎是无信仰者,现在已经被押入大牢了。”话还没说完,褚寻鹤已经面色如常地打断他的话,一边帮温珣整理手套边缘的褶皱,“不出两日,可能就会判刑。”
温珣拨弄手指的动作一顿:“无信仰?”
他面色有些不好看:“信仰之国居然会一口气出现这么多无信仰者么?看来米德加尔特最近确实不太太平……提尔呢?”
风雪骤然发力,狂风裹着雪粒劈头盖脸地糊过来,褚寻鹤一时没有听清,正皱着眉问了句谁,就听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神明病重,封印有异,回都镇守去了。”
他心头一惊,扭头看去,就见风暴中逆光站着一个白色身影,灯光打在手臂处,映亮森冷的寒气。
风雪太大,迷了几人的视线,只听见对方抬步走来时,腰间佩剑撞在腰带上,发出沉闷的丁零声响。
那声音并不寻常,褚寻鹤眉尖微动,不留痕迹地朝旁边迈了一步,挡在温珣面前,沉声道:“多谢阁下答复。”
那人哼笑一声:“不敢当。”
说话间,他已经迈过了那片森冷的风暴,腰杆笔直地停在三人面前,细看唇边还蓄着知礼的浅笑,躬腰俯首行了优雅的骑士礼。
“十二圣骑士首席,卢修斯,拜见尊贵的东方之神,”对方温文尔雅道,“在此,代表米德加尔特三千七百万城民,感谢您几日前的慷慨相助。”
……
温暖如春的酒馆内。
侍者端来四杯冒着热气的莎当妮,卢修斯递过去小费,将酒依次摆在众人面前,热情地介绍道:“尝尝,这可是被誉为米德加尔特最不会出错的酒呢。”
褚寻鹤谢过,一边无声拍开温珣凑过去抓杯把的爪子,一边叫来侍者,附耳嘱咐两句,不多时端过来一壶温热的茶。
身旁正小口尝酒的玛尼愣愣看着那壶茶被侍从郑重其事地放在温珣面前,小心翼翼凑过去,抓着杯把小声问了句这是什么。
温珣当即把整杯热茶都推了过去,扬手就要夺酒,又被褚寻鹤中途截胡,老老实实端回热茶窝进椅子里。
卢修斯笑容一顿:“这位……”
他想了想:“先生,难道不能喝酒?”
“身体不好,还是少喝些。”褚寻鹤头也不抬,顶着温珣灼灼注视喝了两口酒,“阁下千里迢迢从首都赶来此地,可是尼奥尔德出了什么事?”
“啊,”卢修斯摩挲了下杯把,黑色皮套握住洁白的瓷器上,无端渗出一丝奇妙的反差感,“并非如此。”
他说着,两手自然交叠在膝头,两条长腿被包裹在银灰色西装裤里,显得格外笔直锋利,包裹在皮手套里的修长十指在油灯照耀下非常漂亮,远远瞧去,简直就像是某个杰出的钢琴家,而绝非一位上阵杀敌的骑士。
但褚寻鹤神色丝毫未松,无声绷紧了一根神经,手指神经质地摩擦酒杯冰冷滑腻的表面,须臾笑了下:“那是?”
“贵客跨千里之海来到米德加尔特,本该由我国神明接待,”卢修斯端起酒杯,不打招呼往温珣那装满滚烫茶水的杯子叮当一撞,收回喝了口,“只可惜,陛下身体抱恙,便只好由我来代劳了。”
温珣正在桌子底下偷偷从玛尼杯子里舀一勺热酒,乍然听到叮铛一声,手一抖,热酒哗啦全撒在了地上。
温珣:……
在桌子底下偷偷给温珣递酒的玛尼:……
两人低咳一声,神明装模做样地端起茶杯默默喝了口,没话找话地问:“他现在如何?”
卢修斯笑容不变:“尚可,只是无法长久站立,否则便气短眩晕。”
温珣:……
他迟疑地:“这算尚可么?”
卢修斯非常从容地点头:“是的。”
温珣再次:……
气氛随着应答堕入沉寂的死水,过了一会,温珣满意地从玛尼杯子里偷到三口热乎乎的甜酒,尝完旷别多日的酒味,一抹水光潋滟的唇角,低咳两声:“方才阁下提到提尔……若是他已经回都,奥斯特港口又由谁负责管理?”
“没有人。”
“什么?”
“事实上,先生,”面前这位先生非常彬彬有礼地摊开手,一双翡翠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由于神明重病不愈,这个国家的很多地区,都已经处于没有人员管理和保护的境地。”
“……”温珣坐直,冷冷道,“十二位圣骑士难道也力不从心么?阿斯加德贵族家族,也应该施以援手。”
“很遗憾,答案是肯定的,”卢修斯喝了两口酒,半长的金色卷发随着肩膀的耸动滑下一点,“米德加尔特是一个领土广阔的地区,更何况冰川常年不化,暴雪日日不息,一位骑士只能管理一块地区,再多,他也无能为力。至于贵族们,他们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情,没有时间搭理我们。”
这可不是神明想要看到的样子,还是说,你们的贵族,也已经不再听从神明的指引?”
卢修斯半带调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迎着褚寻鹤的目光,温珣难耐地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不情愿地端起热茶喝了几口,说:“米德加尔特是神的国度,国内每一个人都理应信仰神明,并听从神明命令行事,可如今大难在即,贵族为何没有施以援手?无信仰者又为何增多?”
“……”卢修斯状似无奈地耸耸肩,“您还真是直白。”
顿了下,他望着温珣:“不过我很好奇……作为能够陪伴在神明身旁的人,您究竟是什么……”
“这重要么?”温珣端着茶杯暖手,依旧懒懒陷进软椅中,“这不是你应该在意的。”
他平静地对上卢修斯翡翠色的双眼:“您应该关注近日来肆虐的洪水,和国内日益增多的无信仰者,或许还包括贵族的阳奉阴违——如果您已经知道原因,那么为何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见解决方案?”
“……”
卢修斯微微一笑:“先生,您的口吻,未免有些——”
“有失尊敬,我当然知道。”温珣说,“不过我认为,在神明重病之中,麾下的官员更应该齐心协力,努力工作,好支撑国家运转不是么?”
卢修斯:……
看得出这位先生对温珣突如其来的针对感到茫然,笑容生硬地干在脸上,长眉微不可察地一皱,须臾答道:“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说的。”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冲温珣身侧一瞥,理了理腕口袖扣:“想必几位应该记得,那几个无信仰者想要抢走的几箱货物吧?”
温珣点点头,肩头忽然一沉,扭头一看,就见身侧的青年已经抱住自己一边胳膊,把毛茸茸的脑袋枕在肩头,闭上眼睡熟了。
再一看,两颊通红,明显是喝醉了。
温珣:……
他默默伸手,把快倒下去的脑袋扶住:“明日六点半,在酒店门口等你。”
卢修斯神色微变:“不继续谈了——”
“尊敬的首席骑士先生,”玛尼这副模样显然走不了路,温珣也懒得再叫人将他唤醒,拉过他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头,起身对卢修斯点了点头,“既然您会护送我们前往首都,那么今日和明日谈论都是一样,也不急于一时。”
“况且——”
他垂下眼,视线冷冷落在卢修斯腰间的佩剑上:“况且,我认为也需要给您一点时间,去思考如何解释为什么……
“您腰间佩戴的,是神明尼奥尔德的武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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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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