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呢?”虚无实物的白光之下,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犹如舞蹈般行至温珣面前,用神鸟身上最柔软洁白的羽毛编织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又擦过在足尖轻点下土壤生长出的艳色花瓣,拂来清香。
他望着这白光之下娇艳明媚的面容,伸出手去够那墨绿色如林海的微卷长发,喃喃道:“在想你。”
阿娜希塔,我在想你,想念曾经并不刺眼的阳光,还有你走过时林间清新的长风。
智慧之神微微俯下身,半边湿冷又光滑的面容埋进了温珣掌心。
“不要想我呀,”那逝去的神明弯着眉眼说,“我又从未离开。”
温珣摇了摇头:“不,我找不到你。”
“不是这样的,噎鸣,”神明垂着和森林同色的翠色双眸,卷曲的发梢一下一下扫过指尖,“我们终将重逢,我答应过你的,我们终会再见。”
“可是我已经找不到你的踪迹。”
“……”神明勾起了眼尾,笑颜如花:“那是因为时机未到,你我还在各自的道路上行走。”
“终有一天,你会来到和我相遇的那个交汇点。”白光忽而开始消散,冥冥之中似乎有细碎声响响起,神明腾空浮起,从上到下,给予了故人一个青草香味的怀抱,“而在这之前,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身所处的空间,也从来不是你的长眠之所。”
自幼聪慧的神明窥探到话语间的些许暗示,抬高双臂妄图挽留渐渐消散的躯体:“阿娜希塔!”
“灾祸将起,潮水不息,”白光消散之际,虚空中少女清越的声音从头顶洒下,“温珣,我在风暴之中等你。”
“届时,我将践行永恒的约定。”
“等等!”白光散尽,神明化作浮沫,温珣心头剧震。着了魔似的纵身一跃,奋力伸手想要握住什么,几近撕心地喊道,“我不要!”
“温珣!”
我不要永恒,脚下地板碎裂化作齑粉,温珣从半空失重,在长久到没有尽头的坠落中想,那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曾因此而失去所有。
“温珣!”
温珣猛地睁开眼,眼前明晃晃映出霜雪似的一双眼睛。
是尼奥尔德。
他怔了几秒,撑着床榻坐起身,这才察觉自己浑身冷汗,发尾有些潮湿地蜿蜒在被褥上,眼尾湿冷一片。
尼奥尔德坐在他身边,一手摁住他肩头,一手扣住他手腕,急声又叫了一句:“温祭秋!”
温珣抬起眼睛捂住他的嘴:“我在,别叫。”
尼奥尔德啪地将他的手打下来:“刚刚怎么回事,我一睁眼就看见你脸比我还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过几天就要死了!”
温珣拿眼瞅他:“能不能别这么不吉利?”
尼奥尔德用更凶的眼神回瞪:“到底是谁不吉利?!”
也不知道这早起的神吃了什么增长气血的补药,昨晚还病怏怏的人如今靠坐在软枕中横眉冷对,撕心裂肺,居然比他身旁的温祭秋还精神一点。
温珣静静看了他一瞬,须臾选择转移话题,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什么时候?”
“早上九点一刻,刚刚侍从送来早饭,你吃一点。”尼奥尔德靠在床头拨弄帷幕垂下的流苏,“……换人了。”
温珣的目光咻地朝门边一瞥,果见殿门大开,左右侍从低眉垂手,安静侍奉着,却并非先前面容。
听见这一声疑惑,其中一个像是管事一类的侍卫走进,挥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一边用眼神指使身后几个侍从端来热汤和衣物。
温珣边接过热汤漱口边拿眼把眼前侍从一扫,果然个个面容陌生,都不是昨晚所见之人。
这神殿之中,竟然无声无息来了次大换血。
他心下一冷,面无表情地洗漱用餐,末了斜了一眼层层帷幕下模糊的人影:“相谈甚欢,改日再会。”
说完起身欲走,一侧那管事的侍从便猛地看过来,动作生硬地拦在他身前,神色说恭敬不如说是做作地,紧绷绷开口道:“温先生,请慢。”
温珣平静看他:“我不能走吗?”
那侍从眸光微动:“自然可以,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啊,温先生,您先不要着急。”神殿外传来熟悉的含笑语调,温珣懒懒瞥过去,就见卢修斯黑衣黑靴手套,呢绒玄色披风,正中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绿宝石,动作时划过一抹流光,当真算的上是长身玉立,挺俊如松。
他徐徐走到床侧,抬手挥退其余侍从,单膝下跪牵起尼奥尔德探出帷幕的手,低头在苍白手背上落下一吻:“我神。”
温珣双手环胸在一旁看戏,被惩罚的眼睛看见卢修斯漆黑的灵魂,难受地别开眼。
尼奥尔德出声,只是收回手,将帷幕掀开一角,示意卢修斯送温珣离开。
卢修斯弯着眼,笑得很温和:“您不是喜欢他吗?”
尼奥尔德的声音冰冷冷地:“他还有事,何况,我喜欢他,和他一定要呆在阿斯加德,有什么必要关系么?”
“……”卢修斯面不改色,恭恭敬敬地垂手跪在床前,一字一字说,“没有,我神,没有。”
“那为什么不请他离开?”
“……”
卢修斯叹了口气:“我神,多一个人陪您,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吗?”
顿了顿,他继续道:“何况,有人想见你,我神。”
“谁?”
“暮那舍。”
一只手拉开了帷幕,卢修斯连忙挥退了所有仆人,扶住尼奥尔德的胳膊:“您小心些。”
尼奥尔德甩开他,扶着柜子踉踉跄跄走了两步,扑进温珣怀中,朝卢修斯一摆手:“你退下,让他进来。”
卢修斯领命退下,几秒后玛尼推开殿门,拎着两盒糕点和褚寻鹤并肩走了进来。
尼奥尔德此刻正拉着温珣齐齐坐在圆桌前,前者瞥了眼两人眼底的青黑,挑挑眉:“你们昨晚是去打开趴了吗?”
玛尼:……
褚寻鹤:“没有。”
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尼奥尔德身上,淡淡扫了眼房间,长腿一抬勾住温珣左边的椅子,坐下掏出盒桂花酥:“今早看见有人卖,特意买的。”
温珣正嫌弃早餐的吐司难吃,见状立刻一呆,旋即笑吟吟地拆开拿出一块:“闻着还不错。”
褚寻鹤淡淡地:“那就好。”
尼奥尔德咽了口嘴里的吐司,拍了拍因为没抢到位置而生闷气的玛尼,压低声音道:“喏,狼尾巴摇起来了。”
玛尼同样压着声音:“那是狗,还会看人脸色的狗!”
褚寻鹤闻声抬眼,眼刀狠狠扫过两人。
玛尼非常不屑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根本没有察觉这场腥风血雨的温珣反手给尼奥尔德递了一个:“你尝尝,挺好吃的。”
尼奥尔德接过,顶着褚寻鹤杀人一眼凶狠的目光,眉开眼笑。
温珣察觉到什么,捏着桂花酥看过去:“你们俩在干什么?”
“……”褚寻鹤立刻收回目光,“没什么,玛尼有事找尼奥尔德。”
说完眼疾手快,摁住温珣下巴:“别转头。”
温珣不明所以地僵住动作:“有什么——”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下一秒,唇边便传来温热的触感,覆在唇角微微用力地摸了摸,擦去了什么东西。
他脸腾地一烫,抬起眼,正巧看见褚寻鹤面色自若地收回手,舔去手指上几粒残渣,平静道:“你脸上沾东西,我帮你拿掉,很正常。”
温珣:……
温珣有气无力地:“嗯……”
玛尼快要爆炸了。
他哐当一声重重将咖啡杯摔在桌上,手指痉挛抖了半晌,转过头:“我们又见面了。”
正在看热闹的尼奥尔德:“……啊?”
他想说你确定要在这么精彩的时候谈论正事,就听玛尼半点不等他回复,自顾自道:“这是我第八次来到米德加尔特——我相信,你也已经和温珣说过这件事。”
尼奥尔德唔了一声,默默放下手里没吃完的桂花酥。
温珣也转过来,欲盖弥彰地摸了摸烧红的脸颊:“我已经知道了。”
玛尼点点头:“智慧之神的预言中说,米德加尔特将会经历三场浩劫。”
说着,他伸手,沾了点水在桌子上一点:“其一,发生在五百年前,巨鲸利维坦破除封印,妄图用海水淹没大地——这场灾难建立了人民的信仰。”
“其二,就是我与你的第三次见面,血洗政坛,奠定神权。”
小孩儿板着脸的样子太过于可爱,温珣下意识去摸一旁的桂花酥,被早有预谋的褚寻鹤一把捏住,递过去一块,手指不经意地挠了挠手心。
他眉心猛地一跳,刷地收回手。
玛尼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垂着眼写下第三个点:“其三,将要发生的未来,潮水淹没陆地,神明溶解深海,信仰不复存在。”
顿了顿,他抬起眼,直直对上温珣的目光:“之后,便是新的诸神黄昏。”
温珣被这警示的目光看得一呆,放下了手中吃了一半的桂花酥。
他捻了捻手指:“略有耳闻。”
“但是,我看见了变数。”玛尼说,右眼浮现神之光,声音轻柔,“其一是没有死去的你,其二则是一位看不透过去的人——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温珣眼皮一跳。
“变数能够阻止预言,”玛尼与温珣对视,自然而然地瞪了直勾勾盯着温珣看的登徒子一眼,说,“那位不知过去和将来的人我无法取得联系,但我遇见了你们。”
“我知道你也许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但,也许再进行一次自我介绍会比较妥当一些。”在沉默之中,玛尼抓了抓栗色的发梢,强装镇定地伸出手,“温珣,你好。”
“我是暮那舍,也是神明阿娜希塔留给你的,兑换永恒的礼物。”
……
“卢修斯大人!”“圣骑士……”“先生!”
神殿外,数十人团团围住卢修斯,为首一位头戴金色树叶的管事满脸焦急,急匆匆地问卢修斯:“他们已经进去将近一个小时了,斯蒂文大人,这可怎么办?”
“急什么?”卢修斯神色淡淡,“我神又不会跑。”
“如何不会!”
这位苍老的,白发皑皑,佝偻着背的管事气红了脸,很难想象像他这样高龄的老人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嗓门,“先生!那可是神!”
卢修斯被他这句话吼得眉心一抽,满脸不耐烦地瞥过来:“嗯,神,那又如何?”
“异国神明不干涉本国政治,”他慢条斯理道,“即使这位神被囚禁,他也不能擅自在阿斯加德捣乱——米兰先生。”
“糊涂啊!”克劳德·米兰砸着手里的拐杖,“规则之神受限制,的确不可,但他身边那位呢?那位旧日的神明,众神陨落的幸存者,他,如何不会?!”
卢修斯敏锐地捕捉到重点信息:“旧日的……神明?”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管事不无鄙夷地说,“那位可是当年协助我神荡平一方邪神的时间之神!他可不受规则限制!”
卢修斯扫了眼虚掩的殿门,眼皮轻轻一跳:“时间之神……”
他摸了摸下巴:“导致众神陨落的……背叛者。”
“您说什么?!”
“没什么,米兰先生,”卢修斯耸耸肩,“只不过是一些闲言碎语罢了……看来会议结束了啊,那么剩下的事就不劳烦您费心,我去去就回。”
“蠢货!不愧是没有被神明注视的蠢货!”克劳德·米兰将拐杖摔得哐哐响,“那是时间神明,曾经最受宠爱的幼神!也是如今规则之神寻访百年的人!你若是惹了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话音未落,原先已经背过身去的卢修斯猛地转身,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
“……”
克劳德立刻噤声。
卢修斯整了整手套,漂亮的狐狸眼此时淬了毒似的阴冷:“米兰先生,念在你曾经赏给我一口饭吃,我就不和你计较这次的失误,但,我希望你记住一点。”
说着,他冷冷看向老人,比了个手势:“你我都心知肚明,那可笑的,象征荣耀的目光,如今已经成为贵族享乐的工具,再无昔日荣光,因此,被神明注视也好漠视也罢,都无法作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
“以上,”圣骑士大人摆了摆手,唇角一勾,重新便回先前笑眯眯的和善模样,“就是我希望你们遵循的准则,多谢配合。”
说罢,他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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