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后续情况之紧急，牵连势力之庞大，让米德加尔特，尤其是阿斯加德附近的市民在后续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想回忆，卢修斯本人作为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和最后处理人，连轴周转半个夜晚后，终于将大部分事情解决完毕——是的，大部分，不是全部。

其中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就是被剥夺神权的新神尼奥尔德，到底该安置在何处。

此刻政坛上一-大部分人成为了坚定的无神派，认为应该将神明驱逐出米德加尔特，毕竟这个国家已经不再需要神明的治理，另外一部分感念尼奥尔德曾经庇佑国家长达百年，请求将神殿给予神明，作为他安身之所——也就是将尼奥尔德永世囚禁在神殿之中，直到消亡。

卢修斯高坐堂上，撑着下颌听完台下五花八门的建议，末了浅浅一笑，转身离开。

最终刚刚登基的君主没有采取任何一个人的建议，而是在温珣失踪后第三天，穿着金边朝服，一把黑伞，敲响提尔为这几位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临时头租来的住处大门。

是玛尼开的门，温珣失踪后褚寻鹤神力失控，过度催动龙丹的后果是神智崩溃，阿娜希塔虽然非常看不惯这个以下犯上的小兔崽子，但还是看在温珣面子上勉强给予一点帮助，以防这混-蛋把自己折腾死。

见到卢修斯，这位旧神意志的化身满脸不爽，啧了一声：“你来干嘛？”

他身后，尼奥尔德闻声从隔间探出头，瞟了眼门口慢吞吞收伞的卢修斯，面上没什么表情：“啊，进来吧。”

玛尼扭头瞪他：“别说得像自己家一样行吗！”

尼奥尔德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玛尼回头看向门口淋雪的卢修斯，抿了下-唇，往旁边侧了侧身：“进来，记得把肩膀上的雪抖了。”

卢修斯笑吟吟地喊了声叨扰。

说完低头走了进来，脱下厚厚的咖色围巾挂在一边，朝隔间走去：“帝君？”

玛尼跟在身后，满脸不爽：“谁让你学阆风人这样叫的？”

卢修斯没答，走进隔间，才意识到为什么两人都没心思搭理他。

隔间，褚寻鹤两腕被缚，正面跪在设了结界的床上，两鬓金色的鳞片一路蔓延到两颊，头生龙角，发尾鎏金，手腕脚踝磨破了皮，金色龙血渗满被单，满床流光。

尼奥尔德站在床边，罕见没有倚着靠着或是扶着什么，见到他，垂眸揉了揉眉心。

“随便坐一坐，”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听上去三夜没睡，眉间病气更浓，但主人显然没有多少休息的意思，“等我一会。”

卢修斯走过去：“帝君，您还好吗？”

听到他的声音，褚寻鹤针尖似的龙瞳转了转，缓缓定格在卢修斯面上，一眨，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卢修斯？”

他咳嗽一声：“抱歉，有些狼狈。”

卢修斯正想开口，一旁尼奥尔德冷冷开口：“闭嘴吧，留点力气恢复一下神智。”

褚寻鹤依言又把脑袋垂了下去。

尼奥尔德见人乖乖晕了，抬眼一瞅站在卢修斯身旁撇嘴的玛尼，没好气道：“换人，我累了。”

玛尼用阿娜希塔的声音冷冰冰说：“三十分钟前你刚刚吃了两个普拉塔，按照常理来说你不会累。”

“我累了。”

“……”

玛尼认命走过去，驱动魔力，翠绿色的森林神力源源不断灌进褚寻鹤体内，帮助他重建崩塌的神智。

尼奥尔德拍拍手，拉着卢修斯走到窗边，拉上窗帘：“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神明统治终结，旧日的神明该何去何从，自然需要裁定。”卢修斯对上神明银白色的眼睛，“所以我来问问你。”

“问我做什么？”尼奥尔德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你决定就行。”

“还是看您的意见，”卢修斯谦和道，“若您想要继续留在阿斯加德，我也会为您提供住所。”

龙丹再次失控，褚寻鹤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吐-出一口血，满头冷汗，十指指甲变长变尖，疯狂刮擦金属锁链，竟然是想用蛮力掰断铁锁。

玛尼神色一变，凝神屏息，一指点在褚寻鹤眉心：“靠！尼奥尔德你别哔哔了，他发癫了！”

尼奥尔德慢条斯理地瞥了眼：“放心，死不了。”

“我去你这个……！！”

尼奥尔德平静回头，对上卢修斯目光：“随你。”

“我……”

“这个国家已经由你做主，”尼奥尔德说，“既然决定给予人治，也就没必要询问神明的意见吧。”

“况且，”哐当一声巨响，尼奥尔德扭头，一看是褚寻鹤差点把自己手臂打断，登时放下心来，收回目光，“我并不在意你们最后的决定。”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希伯来死了吗？’”

“……没有，多亏您的神力，”卢修斯回答，“他还活着，现在正被押在大牢中审讯。”

“那就好，我要找他。”

“……”

卢修斯神情有些复杂：“我神，这恐怕比较困难。”

“不需要你出面，”尼奥尔德早已料到，摆摆手，“只需要稍稍放水就行。”

“……”

“可以问一下原因吗？”沉默半晌，卢修斯问，“为什么要去找一位……”

“有事。”尼奥尔德打断他，“一国之君在这逗留够久了，还不走吗？”

卢修斯：“……”

他勉强扯出一抹笑：“这就走。”

“一国从神治转向人治，其中诸多事宜都需重新商讨，”尼奥尔德看着他笑了笑，“加油吧，卢修斯·斯蒂文。”

“愿你成为一位杰出的君主。”

……

“真搞不懂，”目送黑色身影消失在雪幕中，玛尼紧跟尼奥尔德送到门口，望着门外茫茫大雪，“一个贪/婪的夺权者，连灵魂颜色都是黑的，你何必对他这么温和？”

“……听你这句话，”尼奥尔德扭头看向玛尼发旋，“是玛尼吧。”

“……”注意到落在自己头顶的戏谑目光，玛尼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有些恼怒地和他对视，“不，是阿娜希塔。”

尼奥尔德：“……”

他干笑两声：“好吧，玛尼。”

玛尼呸了一声。

“如果您是阿娜希塔，或许就不会这么问了吧，”尼奥尔德眯着眼看了看大雪，“毕竟我欠了斯蒂文家族很多，就算金色达米安的后代杀了我，也是情有可原。”

“你……”

“他的父亲曾经是我最忠诚的信徒，”像是想起什么，尼奥尔德垂下目光，捻了捻衣角上的雪粒，“曾经是，后来……也是，只是可惜，家族的诅咒最终还是降临在他的身上。”

“诅咒？”

“……”尼奥尔德拍了拍他的脑门，转身啪地将暴风雪锁在门外，“是啊，诅咒，让人三代疯魔的诅咒，也是卢修斯恨我的根本原因。”

玛尼切了声，扒拉着自己前额的碎发：“诅咒可不是囚神理由。”

顿了下，他又说：“而且，你应该也听得出来，当时审希伯来时，他也说了，将魔海之水带到陆地上的，正是卢修斯。”

尼奥尔德脚步一顿：“没想到，听力不错。”

玛尼耸耸肩，没吱声。

房内安静，褚寻鹤刚刚被玛尼一掌推进意识世界，现在正在慢慢修复因为龙丹暴动而崩断的理智，不发一声。

尼奥尔德走到隔间最后一次确认了他的状态，收手叹了口气：“真狠，自己曾经受过重伤，体内魔气本就是勉强压制，竟然还敢把龙丹剥一半送给温珣，也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痴情。”

“痴情？蠢笨才对。”玛尼站在墙边，此刻声音渐细，眸中绿光莹莹，是阿娜希塔没忍住冒了声，“没用的东西，真以为龙丹可以彻底锁住温祭秋，你当魔息是不存在的？”

尼奥尔德心念一转：“魔息可以隔绝龙丹气息？”

“自然，”阿娜希塔背靠墙面，把-玩手里的瓷杯，“魔息可以隔绝一切，利维坦被囚禁在深海这么多年，没办法拉人进去，也是因为魔息阻挡。”

阿娜希塔：“魔息是一堵墙，隔绝外人进入深海，也隔绝深海侵略陆地，那位卢修斯·斯蒂文先生之所以没有被利维坦拉到深海分-尸而死，就是因为这个。”

“那，如何才能打破这堵墙？”

“足够多的魔气。”

“……”

阿娜希塔像是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要你体内有足够多的魔气，就能和深海产生共鸣，届时巨鲸便能借同类之名，带你穿过那堵墙，带回自己的领地。”

“所以温祭秋能够被带走……”

“是啊，八成是因为他摄入过多魔海水了吧。”

尼奥尔德眼睛微微亮起，想起先前温珣被打入催/情/药时顺从的模样。

难道他早就谋划好，就等巨鲸将他拉进深海？

如果真是这样……

尼奥尔德的面色当即变得非常难看，五指没收住力道，将手中紧握的一个瓷杯捏成齑粉。

满脸无辜的阿娜希塔朝旁避了避：“小心点，扬到我身上了！”

“走。”

“走？”阿娜希塔跺了跺脚，清秀漂亮到完美的面容因为皱眉更加鲜活，此刻正苦大深仇地耷拉着脸，“去哪？”

面前向来懒散的神明突然起身要走，他连忙抬头，看见尼奥尔德淡淡瞥他一眼，道：“米德加尔特关押重犯的监狱——哈尔顿堡。”

“去找希伯来。”

卢修斯的确是一个奇怪的君主。在毫无阻拦，一路顺畅地来到哈夫顿堡地下十二层时，玛尼不禁感慨，没想到卢修斯当真说话算话。

周围士兵大半都被调走，余下几个，要么是提尔的老部下，要么是还算敬畏神明的年轻人，给两人的到访提供足够的便利。

尼奥尔德跟着提尔走进去，后者当即和那几个熟人点了点头：“希伯来在哪？”

士兵朝角落一指，尼奥尔德走过去，就见深处蜷缩着一个人影，手足反向扭曲，粗重的喘息隐隐传来，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立刻四肢着地，飞快地爬到近处，两臂挂上铁柱，嘶声叫道：“我神！”

尼奥尔德眼底的笑意立即散去。

他眨了眨眼，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躲在提尔身后冷淡道：“希伯来。”

希伯来这时倒好像恢复了先前的虔诚，热泪盈眶，干裂的嘴唇蠕动片刻，哽咽地说：“我神，我知错了。”

“闭嘴。”见几人似乎有话要问，士兵上前两步想打开牢门，被提尔抬手制止，“你不配叫这个称号。”

“希伯来，米德加尔特的神已经死了。”

希伯来面上因为尼奥尔德的到来而浮现的血色，当即消退无踪。

尼奥尔德平静地观察他的神色变化：“希伯来，好久不见，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想要问你。”

“我神是想问莱伊娜中的魔海之水是谁带来的，是不是？”此话一出，希伯来眼底涌现出病态的兴奋，“我知道，我知无不言！只要神明能够赦免我的罪过，赐予我新生——”

“我可以赐予你新生。”尼奥尔德眼底含霜，唇角挂笑，“也可以让你逃离这座监狱。”

身后士兵因为这句话面面相觑，被提尔一个眼神扫过，登时低下头安静如鹌鹑。

希伯来没在意这个眼神，连日的严刑拷打让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形似疯癫，两臂用力，贴着牢门缓缓起身：“好！我告诉您，我现在就告诉您……”

尼奥尔德看向他。

“我神还记不记得……那位圣骑士，金色的达米安大人？”希伯来说，“那圣洁的，高贵的，斯蒂文家族最后的荣誉，达米安·斯蒂文？”

尼奥尔德含糊地应了声是。

“我神啊，”希伯来眼中满是讥诮，骨折的两臂将牢门摇得哐当乱响，“就是他！就是达米安大人！”

“我，希伯来·艾伦，以代罪之人，控诉斯蒂文家族两代人，非法采集魔海之水制造毒酒莱伊娜，制造混乱，篡权夺位，甚至……培养人形兵器！”

稍微改了点错误和奇怪的地方，欢迎来捉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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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