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平地掠起,悠悠穿过庙堂,龙椅前桌案上的锦绸随风晃动,长久的寂静无声中只有看不见的硝烟在风中翻滚。
“证据,你既然指控长乐,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半晌,昭德帝撤去浩瀚的威压。
阿十仰头,从腰间摸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珠子,高高拈在指尖,正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陛下应该见过。”
果然,昭德帝微微皱眉:“业火珠,上古扶桑神女借碧海珠熄灭天火,碧海珠在天火的锤炼下成为业火珠,世间独一份的宝物。”
“陛下果然见多识广,”阿十并不走心地奉承,“既然陛下对业火珠印象深刻,想必也还记得昔年曾将它赐予过长乐公主。”
“那又如何?”昭德帝打算将装腔作势贯彻到底。
阿十嗤笑一声:“不如何,只是好奇陛下能否分得清普通的灵火和业火珠中蕴藏的天火。”烧毁寿康宫的究竟是灵火,还是天火?
“放肆!”内侍官又开始嚷嚷。
阿十很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我说这位公公,左一句放肆右一句放肆的累不累你主子都还没发话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内侍官被气得够呛,本来就白的脸被气的更白,偏偏昭德帝不发话,他也不敢多说。
眼见着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李惊鸿没法,只好兢兢业业地给半路出家的小师弟擦屁股:“陛下,师弟年轻气盛不懂规矩,近日城中魔族猖獗,他也是担心您的安危,望陛下海涵。”
他没再执着地拉着阿十请罪,想也知道,阿十绝不可能老老实实听话。
昭德帝如他所想,将话题扯到李惊鸿身上,不再关注让他头疼的刺头,只听他问:“李惊鸿,你与长乐大婚在即,你且说说,有人将脏水泼到你未婚妻身上,该当如何处置?”
李惊鸿恭恭敬敬:“陛下明鉴,公主千金之躯,自是不能受辱。胆敢对公主不敬者,照我朝云律例,当入天牢。”
昭德帝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正想就坡下驴,却听李惊鸿又道:“然,万事当实事求是,真相如何,总得查过才知道。师弟手中的业火珠,臣可以作证确实是出自公主府中,公平起见,臣恳请陛下召长乐公主对峙。”
昭德帝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看架势连国师的面子都不想顾了,立马就要发作。正在这时,朱裙猎猎的长乐大步跨进殿中:“说得好!”
“儿臣参见父皇!”长乐一进门就单刀直入,“李统领说的对,万事总要讲证据,这业火珠确实出自儿臣府中,儿臣确有嫌疑。”
“青儿。”昭德帝很是无奈,眉宇间自然而然地露出几分宠溺。
长乐视而不见,转向阿十,并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这位就是国师新收的徒弟吧,果然器宇不凡。不过,本宫为何觉得你如此眼熟?”
阿十脸不红心不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胡诌:“大众脸。”
长乐轻笑一声:“是么?公子过于谦虚了,以你的容貌气度,整个朝云都找不出几个。”
“那我谢谢你?”阿十偏了偏头。
长乐不吃这一套:“本宫说的是,你与半个月前闯我公主府、夺我业火珠的人很是相似。”
两天前的事情说成半个月前,这位公主的脸皮也不是盖的。
阿十面不改色:“公主的意思是我从你的手里抢了业火珠,然后火烧寿康宫栽赃嫁祸给你?”
长乐公主不语,但所有人都快认同了这个说法,昭德更是按捺不住,想借此盖棺定论的意思已经藏都藏不住了。
阿十却跟看白痴一样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说,公主殿下,你是不是把业火塞进脑子了?请问我兜这么大一圈的目的是什么?倘若我真能从你手里夺走业火珠,我为何不干脆把你杀了,还要来这么一出,恕我直言,我还真没那么闲。”
被人当面挑衅也不恼,甚至还有闲心按住自家冲动的爹,不得不说,这长乐公主是有点东西的。只听她说:“因为,你与宣王兄有私交。”
众所周知,长乐公主与宣王为了夺嫡正闹的不可开交。
朝堂上瞬间哗然。
阿十自己都懵了,面都没见过就被扣上宣王党的帽子属实是离谱。关键是如此一来可就不是几个小辈小打小闹了。
皇室与国师立过契约:青云司绝不干涉朝堂事。
李惊鸿顾不上那点少男情思,赶忙跳出来:“陛下明鉴,许是长乐公主误会了,师弟自入青云司以来一直安分守己,连出门的时日都少之又少,更不用提宣王殿下了。”
“是么?”长乐公主摆出六亲不认的架势,未婚夫更是一眼不看,“本宫怎么听说嗔骨之主与宣王府幕僚的红颜知己有染呢?”
“咳咳!咳咳咳!”阿十瞬间咳的昏天黑地。
什么稀罕玩意?
“她说我跟谁有染?”阿十怀疑自己耳朵瞎了,不住地在识海里嚷嚷。
宁妄沉默一瞬如实回答:“宣王幕僚的红颜知己。”
“不是,我有那么饥渴吗?姑娘的手我可都没有摸过!”阿十都快怀疑自己失忆以前有什么风流债了。
“殿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发展太离奇,李惊鸿都懵了。
长乐平静的很:“父皇,证人儿臣已经带来了,正等父皇通传。”
轰!
这下就连李惊鸿都不是那么肯定了,甚至连阿十自己都不太自信,但当来人被带进来时阿十瞬间无语。
妙凤!居然是妙凤!
妙凤穿着难得齐整,头也不敢抬,小心翼翼地跟着内侍的脚步挪进来,一到地方毫不犹豫跪的利利索索。
“抬起头来——”昭德帝的声音威严,眼神转到阿十身上,“你且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
妙凤颤颤巍巍地抬头,畏畏缩缩地冲阿十瞟了一眼,眼中飞快划过一抹愧疚:“认、认识。”
阿十心绪很是复杂,说好的跟皇室有仇呢?来的确定是真的妙凤?
宁妄心下了然:“被威胁了。”宁妄已经看过,她身上没有法术的痕迹,确实是当日烟月楼嚣张跋扈的女子。
“啧。”阿十很是不爽。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昭德帝下了定论。
阿十幽幽叹了口气:“什么仇什么怨啊。”
妙凤的身子随着他的声音抖了抖。
“放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昭德帝怒吼。
这话阿十就不大赞同:“这位姑娘姑且算作人证,但是,物证从何论起?业火珠吗?陛下,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用来控诉长乐公主的,您这亲闺女说的不分青红皂白奉为金科玉律,旁人说的一概不听甚至歪曲事实。怎么?想亡国了?”
好好好,大逆不道四个字已经无法形容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昭德帝咬牙,显然已经忍到极致了。
阿十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态度:“知道知道,不就是杀头嘛。不过,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我不认,别的不说,至少一句冰清玉洁本公子还是当得起的,清白二字我还是要扯一扯的。”
“这种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李惊鸿都无语了。
阿十慢悠悠地给出解决方案:“既然如此,搜魂吧。”搜魂术下,人妖仙魔,没有一个人能说谎。
“搜魂术下,凡有谎言,轻则神魂受损,重则魂飞魄散。”李惊鸿脸色发白,“就算半句谎话没有,神魂也会不稳。陛下不可,此法有违天道!”
妙凤跌坐在地,阿十和长乐却是面不改色,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
能提出这个方法,足见他底气之足,昭德帝一时也不确定起来。
“怎么?陛下这是不敢?莫非您不信您最宠爱的女儿?”阿十挑衅。
昭德帝眉目间闪过一抹厉色,余光瞥见长乐端的四平八稳,终是下令:“来人,传召国师。”
国师是朝云修为最高、最德高望重之人,由他得出的结论,没有人能质疑。
昭德帝冷着脸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水准备喝,见着台阶下的剑拔弩张气不打一处来,又将杯子狠狠磕下,平白溅了一地水花。
地面薄薄的水光在风和阳光的簇拥下散在空中,若非碎瓷片泛着白光,都能让人觉着它从未存在过。
“这就是你想要的局面!”发火摔了白瓷杯的人火气旺盛,又把毒手伸到茂盛的荼蘼花丛。
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背对着他,独自沐浴在风中,俯瞰着一望无际的皇城,目光灼灼。
“你已经杀了他一次,难道还要再毁他一次吗?”没得到回应的人很是不爽,持续不断地咄咄逼人。
“没有人能毁他,也没有人能伤他。”沧桑的老人发出古怪的声音。
“是么?”那人却冷笑,“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不介意让千年前的故事重演。”
说完,天空划过一抹弧线,人也无影无踪,只余一地狼藉。
老人终于回头,怔怔瞧着碎瓷与碎花交织的地面,长久叹息。
这时,该来的人终于到了。
“国师大人,陛下请您前去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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